《菩萨蛮》米魔青鹰

4、四． 玉麒麟

　　“小姐，你找数术做什么？”

　　芳薇正百无聊赖，见到朝露抱了几本书进门，也不管她问的什么，只接过书翻看。

　　“小姐，今日不抄经吗？下月初小姐生辰，不是说要多供几本经书吗？过几日要去公主府，这一耽搁——”

　　“耽搁不了。”芳薇打断朝露的唠叨，头也不抬地摆手，“你去帮我沏壶茶来。”

　　见芳薇如此，朝露也只得悻悻地下去泡茶。

　　芳薇废寝忘食地看了两天，只将那本入门的《算经》大略翻了一遍，起先一些浅显的，拨了算珠记数方能掰扯明白，后来那些圆周方程正负差分等俱都晦涩难懂，更不要说分解如同天书的数术建算题了。

　　芳薇将《算经》叠到尚未动过的《易经》之上，面上波澜不兴，一时想到那日回来后让晚霞打听来的消息，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宁静。

　　去岁初，圣上命工部在一年内建成长乐宫，工部大兴土木，抓来八千基乐奴，后来，玉麒麟为救八千同族，献计于工部尚书，将长乐宫前的锦华道开渠，就地取土铸砖，又引水入渠，沿途取木由人工渠入京，后长乐宫建成，抽水干渠，工程渣土复填入渠中，遂为千步大道。据说，开渠取土铸砖七万万九千九百八十万块，用于长乐宫仅余八千块整，此八千块砖刚好铺成千步大道，圣上亲自千步走入长乐宫，遂将锦华道改名千步大道。不仅如此，就是送入京城的木头也是一根不多，复填的渣土亦是一方未曾余出。

　　此事当时人人称颂，龙颜大悦，对玉麒麟的赏赐堆砌成山，其中，就有舅舅家隔壁的府邸。

　　确原来，那就是人人口中的玉麒麟，可是，却也不是人人口中的玉麒麟。

　　大齐成祖八年，大败西北的胡族达达子，遂叫达达子俯首称臣，岁岁朝贡。达达子为换得大齐粮草布匹，不仅上贡珠宝马匹，还将从东北天胡山捉来的基乐人作为奴隶进贡给大齐。基乐人居于天胡山，在齐人和达达子之间，其实算不得胡族，一直游牧于天胡山，有别于达达子的野蛮好战，其族人性格温良开朗，人人肤白体匀形容美丽，善歌舞亦善算术。进贡到大齐的基乐奴大部分都充作乐人舞姬。玉麒麟就是自小被送到大齐的基乐奴，后来因为舞艺出众脱颖而出，曾在五年前，太后生辰时以一支菩萨蛮轰动京城，亦被赐名玉麒麟。

　　说起来，芳薇早就知道玉麒麟的，还曾远远见过玉麒麟跳菩提蛮，只是那个时候的玉麒麟只是一个基乐奴，就是长乐宫后的玉麒麟，在芳薇看来也未有什么不同。但是，自那日之后，玉麒麟便不同了。

　　有如看雪，总听人说雪景甚美，从画里看到确也悦目，但真的身临其境，那种赏心却是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

　　赏心悦目？芳薇确是被自己想到的这个词惊得颤了一下。

　　“表姐冷吗？”感觉到芳薇的动作，梦娟靠过来问。

　　芳薇这才醒过神来，对着梦娟摇摇头，看到另一边的芳芸也是一副想开口问又嫌尴尬的样子，便笑了笑对着车外问，“到哪儿了？”

　　“回小姐，已经出了西祠街了。”马车外的朝露回到。

　　今日是二十六，芳薇带着芳芸梦娟到公主府，赴明月郡主的约。

　　一入公主府，便看到周家姐妹早已到了，另还有公主府世子孙福临兼李将军之子李忠，京都令家的公子孙福康小姐孙福茹。李将军是升平公主驸马同门，京都令是驸马本家族弟，而周家元锦幼锦与福媛芳薇几个又是常玩在一处的，所以也都无须男女大防。

　　互相见礼后，元锦便拉了芳薇的手，各自落座。芳薇父亲与周尚书是同科，周尚书是当年的探花加身，后来与芳薇父亲亦是来往不断，芳薇与元锦就尤为亲切些。

　　“我就说你们都是有福气的，”明月郡主是东道，又才接了芳薇几个的闺中贺仪，虽红了脸倒也大方地带过，“昨儿母亲进宫去给太后请安，得了好些胡瓜，黄的青的，瓜皮似树皮一般老硬，果肉却清甜鲜嫩，我已命人去剖了，等下你们都尝尝鲜。”

　　“这个时候竟还有胡瓜？”梦娟奇道。

　　“说的就是这时候稀罕！”福媛笑道。

　　“想是入夏时的岁贡，宫里面存了窖，升平公主回宫，太后才舍得拿出来。”幼锦附和。升平公主自驸马没了，一直就偏居于温泉别庄，想来此次回来是为了福媛年底的婚事。

　　一时，大家都绕着谁吃过多少胡瓜都是什么滋味说开来，其乐融融。

　　几个女孩子到了一起，说得甚是开心。世子散漫惯了，自顾自吃着糕点。一向善交际的孙福康行了东道令，自然而然地给大家添茶续水。到了芳薇面前，孙福康微微正身，竟是将芳薇整个遮了。芳薇觉到阴影，抬头看向孙福康，孙福康似是料到一般，对着芳薇眨眨眼，也不说什么，添完水又装模作样绕开去。芳薇脸突地红了，奈何余光瞥见身后的芳芸似也有察觉，只得敛神静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正说得热闹，下人来传，赵大学士家的赵静怡到了。闻言，明月郡主便起身匆匆要亲自去迎，众人见状，亦都跟上。

　　赵大学士是当朝重臣，很得今上倚重，赵静怡一直是被众星捧月不输公主。且明月郡主又是嫁的赵静初，很快会成为赵静怡的嫂嫂，今日聚会赵静初回避，明月郡主自然要好好照顾未来小姑。

　　芳薇自来与赵静怡不算对付，虽也跟着迎出去，却是悄悄儿落在后头。梦娟知晓内情，自然跟着芳薇行事。只芳芸不知，竟也走到前头。

　　“你们竟都到了！”还未迎到门口，就见赵静怡从马车上跳下来，将红披风甩开，一把抱住明月郡主，“福媛姐姐！”

　　“都等着你呢！”福媛也很开心，挽着赵静怡的胳膊往府里走，一面问下人可收拾好了。一众人跟着，却不是往方才的阁子去，而是绕过长廊往后花园去了。

　　日上三竿，初冬暖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后花园的亭子里已摆满了瓜果吃食。亭子外的荷池边也摆了椅子，还有投壶骰子等玩物。

　　“公主是不是回来了？昨儿哥哥进宫，说还见到了公主呢！”赵静怡笑道。

　　“母亲已告知我了。”福媛脸颊微红。

　　“我本叫哥哥同来，可他偏不，说什么——”说到这里，赵静怡放慢速度，见福媛急了，才又道，“说他今日有事。昨儿圣上给哥哥指派了活呢，哥哥去了北边。”

　　“去北边？”福媛一怔，也顾不得害羞，追问，“何时回来？”

　　“这我就不知了。好赖的，两个月后终归是要回来的。”语罢，咯咯笑起来，众人知事，也都跟着笑起来。

　　“对了，薛二，你哥哥呢？”赵静怡将人一个个看去，没有见到表哥薛廷筠，便问道。

　　“哥哥也有差事在身。”梦娟回道。其实是舅母已经跟周尚书提了亲，两家大人正在积极接触阶段，今日幼锦来了，薛廷筠自然就不好来了。因尚未下定，所以仍未公开，梦娟就不好明说。只是听到这话，幼锦却是面若桃花地低了头。

　　“这位是谁？”赵静怡没发现幼锦的异常，却看着芳芸问明月郡主。

　　“这是芳薇妹妹，林编纂家的二小姐。”明月郡主回道。

　　“芳芸见过赵小姐。”听明月郡主介绍完自己，芳芸站出来行礼。

　　赵静怡也不回礼，只睨着眼看着芳芸，直将芳芸看得搅帕子还未罢休。芳薇见状，敛了笑意，对着明月郡主道，“郡主，不是说有胡瓜吃么？”

　　“对，我们早已望眼欲穿，如今静怡来了，郡主快叫你家下人端上来吧。”元锦也帮着附和。
　　郡主忙道好，一般催促下人，一面拉着赵静怡往亭子里去。赵静怡扭不开，只得随着郡主往里走，绕过芳芸时，到底没忍住，又道，“妹妹倒是比姐姐知礼。”说完便丢开了。芳芸听过，怔怔地看着芳薇，虽说不上气却也不远了。芳薇知道到底是她带累了芳芸，只得靠过去拍了拍芳芸的手，轻道，“无妨。”芳芸已猜到，也气芳薇如何会得罪赵静怡，倒不顾芳薇的安慰，自顾自转身进亭子了。

　　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捏软柿子吗？芳薇抿了抿嘴，静站了片刻才跟上。进了亭子，芳薇也不如之前随意，只找了位置坐着。今日聚会的兴致也败扫干净了。

　　“啧啧，真甜！”孙福茹笑眯眯地咬着胡瓜，对着赵静怡道，“赵姐姐不知，我与哥哥一大早就来了，姐姐说有胡瓜吃，竟是等不来你便不拿出来！”

　　“那是！”赵静怡笑道，“我与福媛姐姐关系可不一般，岂是你们可以比的？好东西自然要留给我！”

　　“那你可要多吃一些，你吃好了，我们才敢出手！”孙福康一边说，一边叉了胡瓜托着送到赵静怡面前。

　　“我偏要慢慢吃，你能怎么着？”赵静怡接过胡瓜看着孙福康，问。

　　“那能怎么着，等你吃好呗！”孙福康谄媚地看着赵静怡，直到赵静怡咯咯乐了也跟着笑。

　　芳薇转开脸，虽早知道孙福康最善交际，但如今这般嘴脸却也太过了，又想到他之前对自己不怀好意，更是觉得恶心。

　　其实芳薇自来少与人交往，即便是与元锦幼锦，那也是因为元锦姐妹性子好，在一起时倒也各自为安，而与福媛却是小时玩在一处，大了慢慢也淡了。今日却是为了福媛的贺仪，不得不来。芳薇心里清楚，父亲只是一个编纂，与京里贵人全无往来。虽然舅舅家世不错，却也只是外家。许多人羡慕芳薇是达也法师的俗家弟子，但其实是个烫手的山芋。圣上四十未有子嗣，连公主也无，师父自来有些孩子气，却又不得不安于庙宇，如今是绝不了尘出不得世，独自神伤罢。

　　这些话却是扯远了，不提说出来，便是想一想也是大不敬的死罪。

　　总之，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是芳薇一小就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