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米魔青鹰

3、三． 打秋桃

　　回去的路上，芳薇便拆了信。信里果然提的是芳薇的终身大事。让芳薇意外的是，母亲居然让父亲直接去向舅舅提亲。看样子母亲也是中意表哥的，让父亲直接跟舅舅提亲，舅舅肯定会答应，这样就算舅母不同意，到时候也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母亲这回只怕不能如意了。芳薇将信收入怀中，决定忘记这件事，父亲明天出发去宗家，待到回来再想起来交给他，想来也不会怎么样。毕竟，在父亲出门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的。芳薇势必要去一趟舅舅家，不过这之前，还是要想一个妥当的法子才好。

　　到家片刻，李姑姑过来传话，说千仪坊的娘子明日上门量新衣。芳薇点头示意知晓，李姑姑又问是否要帮着准备明月郡主的贺仪。

　　明月郡主闺名福媛，年长芳薇一岁，是升平公主长女，芳薇儿时随外祖母住得多，常往公主府跑，故而两人时有来往。福媛年底成亲，嫁的赵大学士家的大公子赵静初，这月二十六，明月郡主在家宴请闺阁好友。

　　二娘要帮忙准备福媛新婚贺仪，到时候必然要准备两份，打的却是让芳芸也结交福媛的心思。芳薇心里明白，倒也乐见其成，只是这礼物还要多准备些好。自小一起玩的，除了明月郡主，还有赵大学士家的幼女，赵静怡，周尚书家的两位小姐，周元锦和周幼锦。周元锦与福媛同岁，定的来年二月成亲。福媛的贺仪已经有了，可周元锦的还在寻着，若二娘送来的东西过得去，倒可以省了芳薇再去寻了，即便不精致，留着自己用也是好的。

　　一想到此，芳薇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不禁嘴角翘了翘，就对李姑姑点点头，道，“那便有劳二娘，帮着寻几个好物件。不只福媛姐姐那里，还有元锦姐姐，明年二月的日子，如今也该早些准备。”

　　李姑姑和二夫人原还怕芳薇不乐意，盘算着只是白说一句，到时芳薇若要自己准备，李姑姑自然顺阶下，让芳薇等着芳芸一起送贺仪。如今听芳薇这么说，李姑姑愣了愣，但李姑姑也算跟着二夫人见惯世面的，遂也爽利答应下来。

　　芳薇心里想着后日去舅舅家如何行事，也没计较。

　　辗转了两日，芳薇早早起来，捡了舅母送的衣裙，只让人报了二夫人，就带着晚霞自领了马车往舅舅家去。

　　舅舅和表哥不在家，芳薇陪着舅母说话吃茶谈心，还有庶出的表妹薛梦娟。到了午膳时间，不仅芳薇舅舅回来，表哥薛廷筠也回来了。五人一起用饭，倒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一时罢了，舅舅往书房处理事务，舅母随行服侍。芳薇如往常一般，邀了薛梦娟薛廷筠，到候府后花园的一鸣阁中说话看书。

　　“梦娟，二十六那日，你在家等我，我们一道。”芳薇拿了本诗集，斜倚着阁楼的窗，垂着眼，任暖阳将浓密的睫毛打在书上，映出蒙朦地影，漫不经心道。

　　“好啊！”梦娟答完，又有些懊恼，蹙着眉，抬头看芳薇，“表姐，你贺仪可准备好了？”

　　“观音送子图。”

　　“是达也法师手笔吗？开过光了吗？”梦娟两眼放光。

　　芳薇点头，略过这节不提，倒是看了一眼一旁喝茶的薛廷筠，又对梦娟道，“福媛姐姐那里妥当了，只还要再寻两个不一样的，也是头疼。”

　　“还要寻两个？作甚？”梦娟靠过来。

　　“元锦姐姐来年二月的日子呢。”

　　“单是元锦姐姐一个，做什么寻两件东西？若是元锦姐姐这里是双数，明月郡主那里又怎么说得过去？”梦娟奇道。

　　芳薇顿了顿，心道这就是了，瞟到一旁的薛廷筠也望过来，才慢慢开口，“元锦姐姐出了门子，幼锦怕也快了。”话毕，觉察到那边的薛廷筠剑眉跳了跳，呼吸都窒了片刻。芳薇忍着笑，只当没看见。

　　“是了！”梦娟拍手，恍然大悟道，“前次见面，就听你们打趣幼锦姐姐呢，探的是她们姑母家的堂侄吗？永州的陈家？上次不是说还在看，这就定了？也太快了，哎，姐姐们一个个的出了门子，再不能像以前那般热闹了。”

　　梦娟哗啦啦一通说，芳薇还未接话，忽地听到“叮当”一声，抬头望去，却见薛廷筠茶盏跌到托盘上，竟是失手了。

　　芳薇心里好笑，转过头来对梦娟道，“倒也未说定，不过，若是无别的提亲，大约就是了，永州陈家是名门望族，累世诗书大家，听闻那公子人品相貌都挑不出错。”

　　“你们聊着，我让人送点糕点来。”薛廷筠终于开口，站起身往外走，形色已有匆匆之意。

　　“表姐，大哥这是怎么了？”梦娟也看出端倪。

　　“我也不知道呢！”芳薇回梦娟，声音里已然带了笑，“不是说让人送糕点么！难得表哥这么周到一回。”

　　闻言，走到拱门处的薛廷筠又转回身，伸手指着芳薇，咬牙切齿，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甩袖子，气恹恹地走出去了。只留了忍不住笑出来的芳薇，还有一脸莫名其妙的梦娟。

　　“好姐姐，你快说说什么情况！”梦娟摇着芳薇胳膊，一脸讨好。

　　“福媛姐姐和元锦姐姐那里都是单份礼，幼锦这里，只怕我们都要送双份的了。”芳薇对梦娟说。梦娟想了想，福至心灵，咯咯笑起来。

　　“表姐，幼锦和那个陈公子真的快要说定了么？”梦娟笑问。

　　“是说在看吧。”芳薇慢悠悠道，“不过元锦姐姐才出门子，周尚书夫妇只怕更舍不得幼锦，多看看也情有可原。”

　　“还要多看看，那大哥岂不更难称心如意？要想什么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表哥这会子只怕是去书房送糕点呢！”

　　“是了，还是要母亲出马。”说着，一脸好奇，“表姐要不要去听墙角。”

　　芳薇摇头，梦娟站起来，“那我去听听，回来告诉你。”

　　待到梦娟出去，芳薇又看了会书，还是觉得好笑，索性丢了书，预备也跟着去听墙角。下阁楼时，在拐角处看到搁置的竹篙镰钩，突然想到这时候，秋桃早就熟了，上个月没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吃光。兴致上来，芳薇就猫着身子拿了镰钩出来，去打桃子。

　　侯府后花园的秋桃比别的秋桃要晚熟半个来月，个儿大，水多肉甜，芳薇他们几个每年都打来吃，也算驾轻就熟。其实，这颗秋桃树长在隔壁宅院里，几年前住隔壁的大官因贪墨被革，宅子没收，后来一直没有拨出去，久无人住，因此，心里面，芳薇一直当这个秋桃树是侯府的。

　　秋桃树在那边是挨墙根种的，根深叶茂，大半树身都伸到这边，将侯府后花园的东南角遮了个遍，满地桃叶桃胶，绿的，黄的，黑黝黝的，交错着，脚踩上去，软绵绵，沙沙响。

　　芳薇左右看了几遍，没见到几个桃果子，找了个好位置，撩起竹篙子，用镰钩背挑起桃枝，果然也是没有。定是薛廷筠和薛梦娟两个打去吃了，芳薇有些愤愤，又走到墙根边，攀着靠墙磊起来的假山石，够着身子朝墙那边望，只看到那边树顶上，还零星挂着几个黄橙橙的果子，在斜阳下，毛绒绒地，黄里透着红，似乎皮下的蜜汁马上就要溢出来。

　　芳薇口下生津，心里先美起来，干脆将竹篙放到墙那边靠着，自己则提了裙子，爬到墙上。墙那边也靠墙磊着假山石，是往年芳薇几个让人堆的，为的就是好下去打那边的桃子。

　　举着竹篙，绕桃树转了一圈，挑出一个熟透了的，芳薇将竹篙翻转过来，用那头的镰钩背反挑一下，只见那只桃子就甩出一条弧线，朝着身后落去。

　　按记忆，芳薇身后应是一块沙池，因此也不怕桃子摔坏。芳薇刷刷又将剩下的几只都挑了，这才将竹篙靠到桃树上，预备转身去捡桃儿。结果才一偏头，却看到一个胡服男子站在沙池边上，静静看着芳薇。

　　芳薇惊得怔住，不知如何动作。

　　“苏力青，帮这位小姐将桃子拾起来。”倒是那男子先开口道。声音方落，一旁跳出一个魁梧大汉，几个起落就将沙池里的桃子俱捡起来，而后走到芳薇身前，大掌上托着五颗桃子。

　　芳薇愣愣伸手预接，又想到双手拿不下，便兜起裙边。那大汉亦顿了片刻，才将桃子放进裙兜里，转身时眉梢却带着笑。

　　裙兜里甸甸一沉，倒叫芳薇醒过神来，心道看样子应该是主人家，这宅子原是朝廷没收了，如今有主定是朝廷分封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大员新贵。想到此，也顾不得尴尬，福了福身，抬头看向那男子。

　　一身玄色镶金边的胡服，身形修长，腰间只系一块阔边红锦腰带，腰带上嵌满洒金玉麒麟，竟是御用佛家之物，其它全无挂饰，看不出身份。芳薇只得轻轻抬眼向上看去，见他却是一头墨黑短发，头顶圈着佛陀金箍，弱冠年纪，肤若脂玉，红唇高鼻，长眉入鬓，桃眼似汪谭，隐隐间似有清气升腾，好看得不像凡人。

　　那人亦是静静看着芳薇，两人目光相接，芳薇倏地低头，心跳如雷，看到裙兜里的桃子，这才想起自己竟当着外男的面掀裙角，可是事到如今，也不能放下桃子，只得躬身行礼，道，“信女无状。”

　　男子静默片刻，合掌道，“女菩萨请自便。”说完，竟是转身朝花园拱门走去。那个大汉也抱臂跟上。

　　听到脚步声，芳薇才抬头，看到那男子挺拔地背影已是走进了拱门里，而那大汉却是懒洋洋地跟着。直到那大汉也消失在拱门内，芳薇才舒了一口气，只觉身上已是惊出一身汗，也顾不得竹篙，只抱着兜里的桃子逃也似地顺着来时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