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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投宿 ...

  •   隅安皱了皱眉头,忽而起身靠坐在马车里,额间汗津津的,神情具是恐慌。方才顺着密道出了宫,一上马车她便失去了支撑的力气,仰头晕倒。就算在梦里,她也没有落得安宁,满目的猩红,母后眼角落下的那滴泪至今都使她惊魂未定,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的小祖宗,你可总算醒了。”见她睁开眼睛,胡太嫔着实松了一口气,执着丝绢细细擦拭着隅安额的细汗,眼里满满的心疼。

      洺溪扭开皮囊子,放在隅安唇边,就着力喂她小口喝下去。眼瞧着主子苍白的小脸被暖气氤氲地回了颜色,洺溪扶着胸口,直呼‘阿弥陀佛’:“多亏佛祖保佑,公主总算回过神来!胡人身上的凶煞也忒重了,竟敢冲撞您的元气。若不是公主玉体金身,可难渡此劫呢!”

      隅安素来不信神佛,倒是信一些说鬼说怪的唬人玩意儿。瞅着洺溪双手合十,嘴里念经一般絮叨个不停,她前仰后合地笑了几声,引起一阵巨咳。

      她眼睛弯起来亮晶晶的,衬着两颊的潮红格外鲜活:“咳咳,洺溪你真是存心想笑死我。冲你这神神叨叨的劲,赶明儿把你打发到破庙当尼姑去。”

      胡太嫔轻轻顺着隅安因咳嗽而颤抖着的后背,听她说话没个轻重,便在她身上横拍一下:“堂堂公主之尊动不动就死呀活呀的,也不怕闪着自个儿的舌头。”

      知胡太嫔疼爱自己,隅安便仰起小脑袋,两手攀上她细腻的脖子,娇声笑道:“隅安闪着舌头事小,娘娘心疼事大。”

      “你这个小滑头,生着病也堵不住你这张巧嘴。”胡太嫔摇头笑着,怀中小孩儿的气色明显好上许多,她也稍稍舒了心肠,靠在逐月拿来的冰垫上,闭目养神。

      逐月挽起衣袖,在胡太嫔紧绷的肩颈处摁捏起来,一时心有所想。这些年她亲眼目睹太嫔对清河公主的关怀爱护,此番离宫更是不遗余力地助她们母女二人逃脱苦海。惠后把公主托付于太嫔养育,以身殉国,令人钦佩。但惠后此番行径着实让她心里打了个嘀咕。谁人不知惠后乃大晋最后的一颗明珠,她若一心求死,只怕那些胡人还舍不得呢。

      逐月眯着半花的眼睛,望向神情毫无悲喜的清河公主,嘴角勾起一抹笑。好在小公主聪慧,知道何人该忘记,何人该报恩。虽着了惠后的道,也算没白疼爱一场。

      隅安支开马车的窗子,伸出脑袋迎着郊外晨时的风,任由满怀的凉意灌满衣襟。拂晓的霞光不偏不倚地照在她平静的双眸上,宛如斜阳入海。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片深不见底的海面下隐藏着怎样的痛楚。洛京的攻陷,对常人而言不过是失去了自身赖以依附的王朝,但对她而言却是失去了家。

      而她的家不只是那十寸围墙的皇宫,更是天下!

      一朝族人俱毁,家中大厦已塌,就连......想到母后,她湿了眼眶,巴巴地看着窗外,企图让曦光把她的眼泪与悲愁一并蒸发成烟。

      这厢,刘粲带着十余个士兵四处巡查着晋朝皇族的踪迹。他眼瞅着晋宫方向升起了火光,心里着实愤懑不平,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皇叔莫不是在框我把?别说司马家的人了,我看连个鸟屎蛋子都没有!”

      这埋怨声甚大,刘粲身侧立着的男子听得真真切切。靳康自幼便是刘粲的武侍,对王爷的脾性可谓是了如指掌。他倒是想顺着刘粲的话向下说,只怕被有心人学了去……

      靳康想到刘曜那张黑脸,连忙咽了一下口水,硬着头皮答道:“王爷多虑了。始安王善于筹谋,他派王爷前来守城定是有大鱼可捉。晋宫虽是肥差,却难以建功,始安王也是费了苦心的。”

      刘粲冷哼一声,正想骂靳康两句出出恶气,“哒哒”的车马声响穿过树林,随风入耳。靳康审时度势,滴溜着狭长的眼睛笑道;“王爷,有马车来了。”

      那四轮马车步伐稳健,盖弓帽外披着一层青网状的帷帘。刘粲再定睛一瞧,赶着两匹骏马的是一个粉面般的小儿郎,不由得讥诮道;“拦了一晚上种地的大老粗,如今也算是有了长进。”似是在嘲讽靳康大惊小怪。

      也难怪刘粲不把隅安一行放在眼里。晋朝贵族多爱牛车,赶的牛数越多越为尊贵,久而久之马车便成了素人专属。再者这马车的外饰清素怎么瞧也不像是富贵人家惯用的。

      靳康尴尬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却见刘粲直勾勾地盯着一方眼珠子都要看掉了。他顺着目光望去,一个小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肤色白的似乎不太真切,那双眼睛异常的幽深像是一汪缀满花瓣的泉水,左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已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靳康暗叫不好,刘粲偷香的本性怕是又犯了,这样的绝色佳人小王爷岂能不要。他想起身为刘粲王妃的堂妹,脱口而出道;“王爷,我们派去河边的将士迟迟未归,卑职陪您去看看吧,许是抓到了大家伙儿!”

      “急什么,若是抓到了晋朝的孬货,那些人自会找本王邀功。”刘粲满心满眼的都是马车里的小娘,哪还顾得上河滩上的事。这丫头左不过十岁有二,尚未长成,若带到府里好好调、教,这姿色怕是比府中王妃还要俏上几头。想到这,刘粲忙招呼士兵:“拦住这驾马车,给本王看看是不是司马老儿留下的余孽!”

      士兵得令,堵在路口吆喝马车上的人进行搜查。

      顺子见前面几个胡人叫喊着停车,便用力敲了几下木板,引着靛儿掀开帘子寻声探问。见这阵势她心下明了,忙钻回车内慌慌张张道:“不好,胡人在前面设了卡说要搜车呢。”

      胡太嫔本就睡得浅,听她一言便睁开眼睛,有些狐疑道:“这可怪了,我们坐的是两驾马车,且这做工陈旧,怎么看也不像是富贵人家。靛儿,告诉他们车上只有妇孺,无需搜查。”

      靛儿领命索性坐在厢子外冲对方喊道:“军爷,我们乃是京中苧芦巷口的施姓人家。因老爷前月去了,我们家夫人便想带着小姐南下奔亲。车内都是妇孺寡母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只听对方有人说道:“我们怎知道你这车里是不是藏着逃犯。我们王爷说要搜,你们也只有被搜的份儿!”

      “你!”靛儿一时气结,她不是利牙利齿的人,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七七八八个汉赵士兵只见一个女子呈口舌之快,不由得胆大起来,竟要直接上来掀开马车的帘子。顺子本想骂他们个狗血喷头,但害怕自己一出嗓就暴露了身份,便拽住一个人的衣袖狠狠地咬了上去,不管对方如何龇牙咧嘴都绝不松口。

      “住手!”脆生生的声音从车内传来,掷地有声,虽还带着童稚之气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哦?只怕此时不是住手而是住嘴吧。”刘粲猜测发声之人定是那美小娘,便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回嘴一句。

      马车里沉默了片刻,随后那声音温柔了许多,“顺子,我们都是布衣素人,各位官人想要搜查,我们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爽快!”刘粲听她语调轻柔,说出的话却颇为侠气,便更加心仪神往。他一步下马,挥手让侍卫掀起帘子,有礼道:“还请夫人小姐移步。”

      顺子先行下车牵着马绳以防这两匹小畜生伤着里面的主子。逐月、洺溪见车停稳了,便搀扶着胡太嫔和隅安提裙而至。刘粲盯着隅安白净的侧脸,心扑通扑通地跳。见他怔怔的盯着自己,小娘子展颜一笑:“这位贵人,我和娘亲没什么打紧的吧。”

      刘粲见隅安转过身来,便咧起大嘴飞起一抹期待的笑意。须臾,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小,再后,几乎到了挂不住的程度。好好的美人,眉毛眼睛均是那样的标志,不知为何右脸竟长着一面大大小小数十颗的红麻子,仔细瞅着似乎还有溃烂的迹象,星星点点显得触目惊心。他满眼震惊之色,心凉了半截,尴尬道:“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可以赶路了。”

      许是小娘子听出了他口中耐人寻味的语气,竟伏在母亲的胸口哭哭啼啼起来。刘粲本想甩袖离去,可将士们都在看着,他也不想落得个不会怜香惜玉的骂名。正一筹莫展时,一士兵骑马奔来,喘着粗气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王爷,我们在河滩处发现了怀帝、梁后等人的踪迹。已放火烧了他们企图逃往长安的船只,所有宗亲一并活捉!”

      “干得漂亮!靳康,随本王即刻前去。”刘粲两眼发光,顿时顾不上身后的丑无盐,连忙策马绝尘而去。身后留下一众憋着笑意的娘子们。

      “公主真是七巧心,怎想到把涂指甲的蔻丹点在脸上吓他个措手不及?”上了马车,洺溪想到刘粲那副追悔莫及的神态,忍不住和靛儿笑做了一团。

      隅安举着铜镜,只见自己粉白脸庞,右脸布满了水红色的疙瘩,也不由得笑出声来:“这幅小鬼模样怪不得把那个狗头王爷吓得灰头土脸地逃走了。”

      胡太嫔好奇道:“你怎知他是冲你来的?”

      隅安眨巴了几下眼睛,得意极了:“喜欢我的人都长着他那样看我的眼睛。”

      颠簸了六天六夜,饶是胡太嫔武学精湛也经不起这番折腾,顺子刚拉稳烈马,她便匆匆下车昏天黑地的吐了起来。逐月一边寻了皮囊子给太嫔漱口,一边恳求隅安:“公主,我们已经行了七日,娘娘显然是走不得了。顺子也几乎没有合眼,昨个儿差点撞到了树上。再不找个地方歇歇脚只怕大家都撑不住!”

      就算逐月不说,隅安也正有此意。朝南跑了将近七天,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折腾不起。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像是有客栈的地方。可若是再把大家强行装上车,继续赶路,看着胡太嫔苍白的神色,她也于心不忍。隅安先给逐月一个宽心的眼神,她又伸手唤来顺子,让他手脚麻溜点去附近寻一户农家落脚。

      “洺溪,把蓝布袋里那罐夕雾姑姑阉的小榨菜拿出来,榨菜能通九窍,乘晕时吃上几口应该会有效果。”提到夕雾,隅安又想到了惠后。她避开身子蹲在草垛里,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隅安颇为懂事地咬着右手,不发出一点点的声响。幼童发出嗷嗷的哭声,实则是为了引诱母亲备责的关心,离开晋宫,她便学会了悄没声地发泄情绪。虽然同行的人个个把她捧在手心,胡太嫔更是对她宠爱有加、宛若亲女,可隅安心里明白,离开母后一切都不同了。

      洺溪帮胡太嫔布菜,转身便见隅安蜷缩在一旁。她正想上去宽慰一二,却被人伸手拦住。胡太嫔轻叹一声,嚼了嚼榨菜:“别说她还是个孩子,本宫和逐月已年近半百,每每遇到至亲分离之事也不能轻易走出。还是让隅安自己想想吧!”

      洺溪点点头,用火石引了木堆供胡太嫔暖身,自己则用木棍把干馍馍连成一串,再淋上一层花蜜,就着火烤了起来。滋滋的香味在一览无余的旷野上飘香四溢,顺子寻味归来,砸吧着嘴道:“本来迷了向,结果顺着烤馍馍的香味摸回来了。熟了没?快让我尝尝鲜。”

      “瞧你这幅贪嘴样,简直是饿死鬼转世。这可是给公......”洺溪被一旁拾掇行李的靛儿踩了一脚,这才发现顺子身后跟着一位农人模样的老汉,她话锋一转询问道:“顺子,这是?”

      “这位是徐老二,就住在前头的村口,今晚夫人、小姐可去他家留宿。”顺子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好差事,一下子腰板挺的老直,神情也颇为得意。

      这徐老二一身粗麻衣服,乱糟糟的头发被一条灰布梳着,黑黢黢的脸庞在夜幕下看不真切,只觉得应是个老实人。隅安揉了揉红着的眼睛,把老汉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一番,开口喑哑:“小女有一娘亲,路途疲累,不能再行。若是你能安排个落脚的地,那真是感激不尽。”

      这丫头虽小,说话行事却大气得体,娇嫩的脸蛋儿仿若年画上的童女,徐老二舔了舔嘴唇有些拘谨道:“小姐客气了。我赶农活回来,见这小兄弟在我家门前转转悠悠还以为是歹人,上前一问才知道是来借宿的。家里只有个婆娘,还空着两间屋子。贵人要是不嫌弃乡下铺脏,就将就着住上一宿,明日也好早早赶路。”

      胡太嫔听这老汉说话客气,像是个良善之人,便又详细问了些车马留置、铺子大小的问题。徐老二见这位美艳夫人仰着脸庞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忙低下头颅,瞧也不敢瞧上一眼:“家里有一个大院儿,寻常也圈养些畜生,如今时候不好,便没再养了,空荡荡的正好放得下马车。”

      “如此甚好,洺溪,还不快给徐二爷见礼。”隅安笑眯眯地望着徐老二,听他几番描述,便对这农家小院充满了好奇。只想快快到那大铺上耍上几番,见见游志里所说的山野幕合、袅袅炊烟。

      洺溪从内襟里掏出一个粉底绣花的钱袋,随手拿了些东西塞在徐老二的手里,轻扬下颚:“喏,这是我们家小姐给的过夜钱,总不能白借你家的屋子。”

      这行人衣着不凡,徐老二只当是哪里过路的富贵人家,却没想到这小娘出手阔绰竟还打了赏钱。他连额数都没来及细看,就小心别在腰间,只道自己遇上了活菩萨。

      驱车跟着徐老汉,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了几户用破石头和黄泥堆砌成的人家。这四下里一片静谧,唯有狗吠的声响回荡在四周。徐老二解释道,如今闹了饥荒,北方的蛮子又经常过来搅事,这一片别说是庄稼了连朵花都见不得。邻里邻外的全都搬到南地谋生去了,他也想带着婆娘走,只是世代生养于此,舍不得这几十余座祖坟无人照应。

      隅安不免一阵心寒,她在宫里逍遥度日,只会和母后拌嘴吵闹,终日里烦心的不过是玩耍的娱事。不曾想,也想不到,距晋宫几百里外竟还有这样凄凉的荒景。

      又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便看见一个妇人提着纸糊的灯笼,四下张望着。徐老二嘿嘿一笑,说:“俺家婆娘过来找人了。这么晚,她个娘们家的肯定不放心。”说罢便吆喊了几声,“婆娘,有贵客来了!快去清两间好屋子让她们住下。”余氏虽不明所以,却见一顶马车威风凛凛地驶来,便听了郎君的话,折身回屋挽起袖子大干一场。

      等把马车安置妥当,洺溪、靛儿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徐氏便从柴门里迎了出来。她见逐月扶着胡太嫔,二人皆是富贵气派,忙利索地接过那两位清秀小娘的包裹,笑吟吟的说道:“既是贵客,怎么也不能让二位小姐受累,这包裹还怪重嘞,还是让我这个老婆子拎着吧。”

      “徐二娘瞧错了,我们只是府里的丫鬟,真正的小姐在那呢。”徐氏顺着洺溪的眼神望去,芦苇笼子外一位着浅碧色襦裙的小娘正在聚精会神地撩着已有睡意的小母狗,几下功夫已惹得小东西用灵巧的爪子扒拉着她的衣袖,很是可爱。小娘回头,冷不丁地望向徐氏,眼睛里闪烁着星河:“它天天吃什么东西?”

      “不过就是一条畜生,吃几口剩饭也就活下去了。” 徐氏被隅安的面容晃了眼睛,半晌憋不出一句话。等徐老二捏了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隅安看着小狗儿瘦的皮包骨头的身躯,不由得起身长叹:“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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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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