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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徐郎 ...

  •   这大铺子虽硬,屋内陈设无一不简,但耐不住众人舟车疲惫之苦。入眠较浅的胡太嫔还未喝安神的药便倒头大睡,隅安还像门前小狗一样扯起呼噜。徐氏听见左右隔壁都没了声响便轻轻合上木门,对正在解衣的徐老二悄悄说道:“她们可真不是寻常人家啊。”

      徐老二光着膀子侧躺在铺上,闭着眼睛说道;“可不是,在咱家住上一夜还赏了不少铜板呢。”

      徐氏内心一动:“多少钱?三郎他爹你可别又不声不响地瞒着我买酒吃。”

      “得,酿酒的老赵逃难去了,俺馋也没用。你这婆娘若是不信,自己看便是。”徐老二薅了一天的草,后背酸的要死要活,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懒得去和妻子计较。

      徐老二的衣裳汗气熏天,徐氏找了半天才翻出两块碎银子。她狠狠地咬了一下,继而风风火火跟招了贼似得拍醒睡得正香的徐老二:“这哪里是铜钱,明明是白花花的银子。我看你是穷惯了,连银子长什么样都忘了。”

      “银子?”徐老二的困意消减了一半,坐起身来把那两块碎银子咬了咬,满目喜色:“我们果真遇上贵人了!俺的好婆娘,你明早多做几包干粮给她娘俩装上,这可真是活菩萨转世啊!”

      没出息的东西!徐氏嘴上应的好好的,心里却鄙夷着徐老二知足常乐的憨厚样。等到身后的呼噜声慢慢响起,她不经意间想起隔壁屋那四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包裹,眼睛里露出贪婪之色。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两尊财神娘娘留到明夜,等到三郎回来.....

      她吹灭了烛火,黑暗中,只有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沉沉地睡了一觉,隅安是被舔醒的。
      她坐起身抹了一把黏在脸上的液体,望了望伸着舌头“呵哧呵哧”着的小母狗,顿时元神大开,颤巍巍地把手上的不明之物放在鼻翼下嗅了嗅。

      “你这个小东西,竟欺压到我脸上来了。小心我把你身上的白毛全拔下来,烧成肉吃!”隅安这番气势磅礴的话没吓到小狗,倒是让进屋的洺溪顿了脚步。

      “谁吃了豹子胆,一大早竟敢惹小姐不快。”洺溪端着一个大红水盆,手臂上挂着一条绸缎巾子,见隅安青着脸和一条听不懂人话的小狗置气,她噗嗤一笑,拿出玫瑰胰子给隅安净脸。

      隅安任由洺溪打旋着圈在她脸上按摩着,她瞥了瞥那颇为喜庆的大红土盆,不觉莞尔:“这大盆看上去脏兮兮的,里面的水却是干净。”

      “这院儿里破破烂烂的倒是有口好井,小顺子起早打了一桶上来,水全是清亮亮的样子。”洺溪掬了一汪清水帮隅安去沫,再用巾子擦干,又上了厚厚的面膏,最后轻轻拍上一层珍珠香粉。隅安抬眸,皮肤润泽匀净,出众的五官不需着妆就尽显风姿。洺溪暗自赞叹,自家主子真是越发长开了~

      过了早,胡太嫔一行便起身告辞。徐二娘见客人去意已决,摸出三个鸡蛋与干面馍馍一起塞进了靛儿挎着的青布包里。隅安正与小狗依依惜别,顺子满脸沮丧地小跑过来:“夫人,我们的两匹马跟中了邪似得腹泻不止,别说拉车了,如今让它们走上几步都是够呛。”

      胡太嫔忙携着隅安到马厩里一看究竟。果然,这两个小东西了无生气地伏在地上,厚厚的眼皮耷拉着连喘息都很困难。徐二爷捆着草从外归来,见这情况,憨憨的挠挠头:“奇了怪了,俺昨夜喂得都是寻常的饲料,吃起来应该没事。是不是府里的伙食太好了,把它俩的嘴巴喂刁了?要不夫人小姐在俺们家再住上一夜?”

      “已经叨扰一晚了,若是再住那怎么好意思呢。”胡太嫔摆手说道。

      徐氏干瘪的两颊蜡黄蜡黄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难以寻觅的狡黠:“那又有什么?乡下人家不懂礼数,夫人不嫌弃已是烧了高香,我和孩子他爹巴不得贵人们多住几晚呢。再说了没有马,你们拖家带口地赶路也不方便。”说完,她热情地取下丫头们肩上的包裹,凭着干农活的蛮力兴冲冲地把大伙儿撵进了屋。

      胡太嫔总算懂得盛情难却是什么意思了。

      住惯了宫廷楼阁,北方的乡下小院儿令隅安新奇不已。屋子里没有装冰的匣子,但这院子四面透风,用大蒲扇轻轻一摇比宫里更加凉快惬意。虽然没有现成的果子露,但徐老二上山摘了一大筐的野山果,红艳艳的吃起来很是酸甜爽口。隅安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口看杂记,脚边是一堆稀稀拉拉的果子核。白团见隅安不理自己,便着急地拽着她的裙裾,不停地摇着短短的尾巴。

      隅安搁下书卷,认命似地说道:“既然你缠着我,那我也只好带你出去转转了。”杏眸透着的古灵精怪出卖了她本心的想法:“反正他们都在屋内小憩,洺溪也被我打发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你便带姐姐出去见识见识。”

      白团仿佛听懂了隅安所言,四个爪子跑的飞快,着力于为漂亮的小姐姐开道。隅安紧随其后,摸进了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丛。这小母狗撒开脚丫子窜着,几下的功夫就没了踪影。她置身于一簇青黄相接之中,翻开这层绿浪,那边又掀起一层。寻找了一会儿,隅安裸露出来的肌肤被蚊虫吸了厚厚的血,她忍着痒意高声喊道;“我的好雪团你快快现身吧,给你吃香骨头的姐姐马上就要被蚊虻咬死了。”

      东侧的草丛多出几下声响,隅安嘿嘿一笑,悄悄靠近可疑物。只见嫩绿中隐约露出一抹白色的身影,她一个猛扑欺压而上,咧开红彤彤的薄唇:“你这小东西,想要摸瞎也要换个人玩弄才好,捉迷藏我可是一抓一个准!”

      那白花花的东西一闪而过,隅安旋即被一面大网兜住,吊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她仰着脑袋向后望去,入眼处三个倒着的脸庞凑在身前,一人架着一把白晃晃的大刀。隅安望着刀刃上的崩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跳加速,故作镇定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那人身穿石子色半袖衫,露出两条精壮的手臂,他双手耍着大刀,恐吓似地望着隅安:“你这小妞又是何人?要想留下小命还不快报报迎头!”身旁的青衣小弟轻咳一声,这男子才意识到自己说露了黑话,便急忙添上一句:“报上名来!”

      隅安虽听不懂他们的唇典,但见他们皆是袒胸露背、浑身匪气,便撇了撇嘴挤出几汪眼泪出来:“好汉哥儿,小女就住在西南角的村里,见这夏风转凉了便带着小狗出来遛遛。若是招惹了三位英雄,就请随我回家拿上银子买些酒吃,也算了却小女子的一点敬意。”

      光膀子的小弟听到‘银子’二字,双目发光,在头头耳边低语道:“大哥,本来我们就不爬女人的钱财,还不如把她放了,随她拿银子去哎!”话虽如此,其实他是存着私心的。吊着的小妹生的这般俊俏,除了自家老大估计没人忍心见美人遭罪。

      为首的男子一把推开身边的小弟,他最见不得女人哭,隅安呜咽的声音搅得他心烦意乱。他自下而上的拽着大网,用力的晃了三下:“你们都是野鸡吗?老子的亲爹就住在西南的村子里!别说银子了,□□都换不起!”

      他看着被颠的一阵猛咳的隅安,满意的露出一抹冷笑:“骗人骗到阎王头上了!老子在八梁河才被人黑了一下,折了个好弟兄,现在又不明不白的遇到你这么个小敲子,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汪汪”的叫声回旋在耳,雪团叼着几根草跑到树下,冲着被吊到半空中的小姐姐摇摇尾巴。隅安满眼金花,忍着恶心冲小狗儿喊道:“雪团!快回去带洺溪她们过来救我,快去!”

      雪团置若罔闻,伸着两只前爪谄媚地抓着头目大哥的缚裤。这男子哈哈大笑,一手揽过雪团,在它沾满泥巴的小脸上吧唧上一口:“不愧是我一手养大的小崽子,还知道疼人了!”

      青衣小弟接过雪团嘴里含着的药草,撕成碎末,一下按到大哥左臂的口子上。头目男子轻皱眉头,抬头望向神情复杂的隅安,得意道:“想套近乎,别说门了,老子的狗都不行。还什么雪团,呸!你叫这个酸名,它会听吗?”

      说罢他拍了拍雪团的脑袋瓜,征求似地说道:“兔子,你觉得老子说的对吧!”

      隅安胃里本就一阵翻滚,又见他竟给小母狗取个跨别物种的名字,她委实憋不住了,侧着身子“哇”地吐了出来。泛酸的液体顺着漏网向下渗去,与雪团玩耍的头目男子只觉得头部一沉,便抬头望天,疑惑道:“真他娘的邪门,这毒太阳在天上挂着,怎还下起了雨?”

      两个小弟面露惊恐,不敢道出真相:“大......大大哥,您朝树上看。”

      头目男子不情愿的望向树上挂着的某人,四目相对后......

      “他奶奶的!张四拿我的刀来!我徐老三不把她砍了难解我心头之恨!”

      见被自己吐了一身的阎王爷拿着皮囊里的水浇着头发,隅安讪讪一笑:“这位大哥,您应该是徐二爷的儿子吧。”

      头目男子立即蹦了起来,火冒三丈:“你这丫头片子怎会了解老子的身家背景?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隅安吞了吞口水,惊讶于他居然说出了一个成语。她眨巴下眼睛,笑道:“因为小女一行正借住在令父家中。”

      “......”

      等隅安半扣押状的被三人带回徐家,逐月匆匆迎了上去一把挽过隅安:“小姐这是去哪了?怎这样灰头土脸的,夫人可是担心坏了!”

      隅安刚被三人从网里放下,如今仍是头晕目眩。她轻笑一声,宽慰似地拍了拍逐月姑姑的手:“方才带着雪团出去溜圈,一不下心跌进了大坑里。幸而徐二爷的儿子恰巧经过,带着这两个小兄弟把我救了上来。”

      逐月见隅安跟羁押犯人似得被带了进来,自是不信这套说辞。但主子既然这么说了,她便朝三人欠了欠身:“奴婢谢三位好汉出手相助!等过了晚,奴婢便遣人送来谢礼。”说罢便要扶着小主子回屋歇息,二人并未留意到张四的目光就像牛皮糖似得黏在隅安的脸上。

      “不必了。老子从不收女人的钱。”徐三郎右手一挥,大摇大摆地挺进了院内。徐二娘抱着一盆衣服从正中央的屋子里推门而出,见到儿子归家开心极了:“三儿,你可算回来了,为娘可都把眼睛盼穿了。”

      “娘您这么着急催我回来干嘛?您知不知道我手下的大海刚刚折了!”

      徐二娘望向院内的主仆二人,尴尬地笑了笑,拽紧儿子的衣袖把他推进房内。

      独留在院儿里的两人蹲在石头上拉呱,青衣楚五见张四伸着脖子朝东房望去,笑骂道:“四儿,你可别看了,这种美人看多了找不到媳妇儿的。”

      “什么?您让我去爬隔壁小妞的包裹?”徐三郎‘噌’的一声从小马扎上站起身来,望着坐在床榻上的徐二娘,双目微颤,不相信此番言语竟出自母亲之口。

      徐二娘正缝着儿子被刀剑刺破的衣袖,听徐三郎语气颇为不满,她搁下手中的针线,冷冷地扫着儿子晒得黑黢黢的脸庞:“你爹以为你去外乡跑粮食,三郎,你真以为娘不晓得你在做些什么吗?”三郎满目震惊,她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个孩子虽有侠义之气,在外面混迹几年,拼死做了头目。可终究不狠,做不成大事。

      “所以您昨夜偷了那丫头的马,骑到镇子里,在米铺里找到大海让他寻我回家?”徐三郎前些日子得罪了耆长的大房长孙,藏匿于镇外的一处破庙里,除了大海三个弟兄,连他爹娘都不清楚他所在何处。

      这陈耆长掌管一镇逐捕盗贼之职,实则榨取钱财、搜刮民脂民膏,公为私用。徐三郎看不惯陈大公子的做派,一来二去,竟成了仇家。徐二娘找到大海,托他带信儿给自个儿子。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偷偷跟着大海直达徐三郎的藏身之处。而大海为了掩护徐三郎......

      想着大海因自己而死,徐三郎攥紧了拳头,满目猩红。只是为了贪念,就为了这点贪念,母亲害死了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他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想把板凳砸了却又心疼,想一拳打在土墙上,却不知这历经几百年的老房子能不能受得住自己的蛮力。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冲徐二娘吼道:“儿子虽不是清白道上的人,却从来不惹女人从来不杀兄弟。娘如今把我逼上了一条绝路,别妄想再逼儿子走上最后一条!”

      徐三郎猛地推开木板门,疾步走了出去。两个小弟围了过来,他捂着脸喝道:“你们回去吧,老子自己到草垛里静静!”

      隅安在屋里躺了一会儿,床板硬邦邦的咯着后背不太舒服,翻来覆去后她渐渐睡去。‘咣当’的合门声,震得土墙摇晃三下,细碎的瓦砾哗啦啦地滑在地上。隅安起身尖叫一声:“母后!地动了!”说罢攥紧胡太嫔的衣袖,额前的青丝被汗水打湿,大口地喘着粗气。

      胡太嫔一把揽过隅安,接过逐月递来的青胎瓷杯,让隅安小口喝下。她蹙了蹙眉,语气不悦:“靛儿,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鸡飞狗跳的吵的公主都做起噩梦了。”

      靛儿出门一探究竟,片刻后她猫着腰进屋,横了一眼隔壁方向:“没什么打紧的,不过就是徐二娘和他儿子吵了起来。徐三郎气走了,关门声震作天雷。随后,徐二娘又喊了一个光膀子的小子进屋。”

      “到底是农家匹夫,生气起来这般莽撞,背着手说走就走。”隅安想起自己被吊在树上的惨状,眼神一暗,咬着银牙脆生说道。

      逐月到底是见过徐三郎的和他那两个狐朋狗友的,疑惑道:“徐二娘和自己儿子吵了架怎还招了一个外人进屋?”

      “估计徐氏和三郎吵了架想让他友人从中撮合罢了。好了,我们帮隅安收拾收拾,一会儿用饭去。”胡太嫔见惯了风浪,看得出徐氏逢迎谄媚的样子,她只当徐氏居于乡野,想多捞上一些银子罢了。别人的家务事,她不想管也没有那份心性去管。

      入了夜,天空中的繁星银辉闪烁。若是往日,隅安定是要让顺子削一把藤椅放在灵翙阁外的敞院儿里,自己则歪躺在上面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就着洺溪扇来的凉风,她渐渐数不清楚了,小脸一昂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时,她以为幸福能永久。因为她生来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娃娃,无需知道不幸为何物。

      隅安向着身旁睡着的胡太嫔依偎几分,嘴里嘟囔着:“我要那匹蜀光锦裁剪一身镶着珍珠的裙子。”

      立在床畔的黑影被这声音吓得抖了两下,他见隅安说了梦话害怕她蒙汗药的药性散了,便蒙住口鼻,点了一只迷香插在门檐上。随着浓浓的奇香在屋内飘散开来,隅安顿时安稳,再不吭声响。这人偷笑三声,借着月色摸到石桌上放着的布包。他行动不急不躁,净挑值钱的东西揣在怀里。斜斜的目光触及到一个金色的盒子,他啃了啃,差点没惊呼出来,这盒子是纯金的!他颤抖的打开匣子,只见一枚簪子静静躺在里面,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张四看不清模样,但不用想就知这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便一股脑地全塞进大布袋里。

      清扫完毕后,这窃贼抹了抹汗,蹑手蹑脚地朝房门走去。一片黑暗中他被磕了一脚,扑通半跪在地。张四疼的龇牙咧嘴,索性点燃几案上的烛火,任由橘红色的灯光洒满屋子。

      他站起身来本想离去,却又巴巴地凑到母女二人的床畔,鬼使神差地举着蜡烛仔细地照着正在沉睡的隅安。

      这是张四梦寐以求的瞬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徐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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