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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庇护 ...

  •   初春斜阳灿灿,透过瓦砾屋檐,映在屋内的唯有一层薄薄的碎光。

      高高瘦瘦的身影遮在身前,熟稔的月牙衣衫,清风一吹潇潇洒洒。他宽袖一挥,把隅安拢在身侧,她屏息一望,唯见他白净的半张脸,带着年少的率真与俊朗。

      宽大的衣摆蹭到脚边,隅安生怕踩脏,悄悄后挪几步。身前的人甚是敏锐,反手拽紧她的手腕,拉进二人间的距离。

      鼻尖触到一方宽厚的背脊,松针与汗液的混合味道让她张皇失措的站稳身子。耳际的滚烫比脸颊上的红肿还要来的灼热,隅安觉得,那两巴掌的疼痛似乎转移了。

      仿若素手轻拨琴弦,以骨为干,以心为面。轻拢慢捻抹复挑,撩拨的便是有情人的心事。

      钱稚言攥着她的衣袖,方要离开,便被雁舞尖声叫住:“慢着,二郎君就这样带她走了?”

      脚步顿了顿,钱稚言“呵”了一声,嘴角抹笑:“也是。”

      这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隅安警觉地眯了眯眼睛,脑袋被敲了一记嗡钟。

      钱稚言把她半拎到老嬷嬷的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二人的伤势,托腮道:“你是怎么搞得?连打人都不会,照我的话说应该朝娘胎里抽。”

      老嬷嬷后颈一凉,仓皇抬头,双手抖得宛若风干的鸭爪:“二......二郎君,奴,奴才真的没错......错啊。”

      钱稚言歪着脑袋,疑惑地扫了她一眼:“你......你,这么害怕,作,作甚,又......又不是,对你,说......”

      他模仿的绘声绘色,眼神上翻,龇着牙床,磕磕巴巴的语调简直是嬷嬷转世。一片凝重的氛围,硬是被他搅和的宛若唱戏。在场的丫鬟瞥着雁舞的神态,不敢放肆,皆低低地偷着笑。

      钱稚宁翘起长腿,颇有兴致地观望。他这个二弟,可比老三有意思多了。

      老嬷嬷长舒一口气,抱着钱稚言的大腿止不住的哭诉:“二郎君,您要帮奴才做主啊!这个黑心的丫头偷拿镯子不成,自觉理亏还打了奴才数十下,哎呦,我的老腿呦。”

      他余光一瞥,小丫头用肘子遮住右脸,红肿的轮廓依稀可见。钱稚言眸中微动,心尖似是滴血。粗暴地拽起躺在地上的老无赖,嬷嬷踉跄几步,抖了抖脸上的虚肉,满身具是虚汗。

      他笑的冷冷:“你分明能站能动,哪门子伤了腿?反倒施隅的脸上肿了几尺。满嘴虚言,想来偷窃玉镯之事定也是你捏造的。”

      老嬷嬷一下子歪歪踹踹地卧在地上,苍老的眼眸微动,浑浊又透着恐惧。

      二郎君再不受宠,处置个下等奴才也是绰绰有余的。

      投在脸上的视线轻蔑冰冷,她披头散发,哭花了一双老眼:“老奴真是冤枉啊,镯子是她拿的,腿也是她撞的。奴才是个实诚性子,绝没有半句虚言!”

      稚言点了点头,颇为感伤的蹙紧眉骨,声调轻柔散漫:“由此说来,这倒冤了你。”扫了扫嬷嬷枣衣下的双腿,沉声一笑:“那我可要好好为你做主了!”

      下一瞬,剑从袖出,白光一闪。郎君眉目凌厉,握紧剑柄,朝着腿部就是一记快准狠!

      只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众人皆屏住呼吸,不敢作声。有胆大的斜眼一瞟,只见老嬷嬷皱着一张脸,脸色煞白,捂着右腿的双手渐渐渗出血丝。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打破了凝血的死寂。雁舞咬了咬牙,挑眉道:“二郎君,打狗还要看主人。在我的西房,刺伤我的嬷嬷,这事如何清算?”

      钱稚言充耳不闻,一把拽开隅安的手臂。她小小的脸蛋红肿一片,还带着半紫的淤血。

      视线停留一瞬,他皱紧眉头,怒骂道:“可有点出息?推她一把又有何用,被人扇回来了吧!”

      隅安:“......”

      “谁先骂的谁?”

      “她。”

      “那你推了她几下?”

      “一下。”

      “她又扇了你几下?”

      “两下。”

      “嗯?”钱稚言微微一笑,垂首望着隅安的眼睛,“是她撒泼在先,你伸手还击实属应当,这么说来我们还少了一下。”

      他言语轻巧,眸中纯净如水。嘴角勾起的笑意,像是一把小锤,一点一点地砸进她的心里。

      被人庇护,被人挡在身后,真是一件极好极好的事。

      隅安忽的笑了:“二郎君说的有理。”

      二人语气轻松,字里行间却让人不寒而栗。

      雁舞又要作声,钱稚宁一把揽过她酥软的身子,柔声劝道:“雁娘,你还怀着身子,动不得气。二郎小孩子脾性,容他去就是了。你若是心疼这个老嬷嬷,我赶明儿再给你寻个好的。”

      “大爷倒是好性。”雁舞捻着帕子,冲着隅安翻眼弄眉。小小年纪,就勾的二郎君替她大肆出手。这样的手段和样貌,再过些时日,还不翻了天。

      雁舞想起近来莫名丢失的金银玉器,面色一寒,狠狠地啐了一口。就随二郎去吧,这样的老不死,就当借旁人的手把她除了!

      堂内又是一阵阵急切的求饶。这声音愈来愈弱,最后几近呜呜啦啦的喃喃自语。嬷嬷的双腿又开了道对称的血口,面无血色,堪堪丢了半个魂儿。

      钱稚宁撑着额头,长手一挥,几个小厮麻利地把她拖走。他望着地上的那摊血迹,暗暗勾唇,朗声笑道:“二郎真是长大了,屡屡让我大开眼界啊。”

      钱稚言拭了拭剑背上的血痕,一本正经道:“二郎不过是帮雁舞姨娘清除恶贼罢了,兄长不必感激。”

      好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隅安呆望着他的后脑勺,对他拈手而来的厚脸皮表示叹为观止。

      钱稚宁忍俊不禁,指骨扣了扣紫檀小几:“成,你就先退下吧,天色不早了,傅姨娘怕是要着急了。”

      钱稚言一挑眉毛,可怜巴巴地盯着钱稚宁:“大哥......父亲那儿?”

      “能戳两个大血洞,就不能让父亲知道?”对面的郎君一撇薄唇,钱稚宁摆摆手,“我心中有数,放心去吧。”

      “哎!”钱稚言笑嘻嘻地行礼退下,等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檐外,钱稚宁褪去眸中的笑意,抿起一樽好酒。

      呵,是个能用的。

      出了怀秋院,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隅安才觉得右脸疼得厉害。她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还未使劲,便引起一阵火辣辣的涨痛。

      不会很丑吧。

      不会留疤吧。

      绕过花廊便是园子,二人一前一后,静默无声。隅安想问问自己的伤势,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恰巧路过一方小池,清澈见底,目见游鱼。隅安瞅了瞅钱稚言,他大摇大摆地向前横着,并未注意身后人的停留。隅安舒了舒心,对着水面仔细端详一番。

      确实肿了。隅安叹了口气,拾起石子“咚”的扔进湖面。

      就凭自己微薄的例银,上哪去买较好的创伤药?若不及时涂抹,恢复的慢不说,说不定会留下疤痕。

      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隅安有些惆怅,又扔了一枚石子。小小水花后,阵阵涟漪下,鱼群纷纷游走。

      “哎!你照什么照?再照也不可能变成一朵水仙花。瞪什么瞪,说的就你,本郎君都饿傻了,还不走快点!”

      “......”

      果不其然,一回到卉屏院,钱汐就满脸忧色的扑了上来。

      “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现在怎......”钱汐的小手刚要触及隅安的脸颊,又怕弄疼了她,遂颤颤地缩了手。她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的眼睛宛若乖巧的白兔。

      “肿成了猪头。”钱稚言站在身侧,散漫道。

      钱汐狠狠地拧了一把兄长的腰肉,等钱稚言连连求饶,她才愤愤地放手:“多亏大嫂及时通传,要不然那个小贱妇便要私自处置了,呸,下作的玩意儿。”

      谁说江南的女子都是柔情的春水,动人的柳枝来着?隅安吃吃地笑了,方才思索起钱汐的话。

      钱稚言能恰到好处的去怀秋院救她,原来都是靠着钱大奶奶的功劳。

      西房插有张冬绫的耳目,眼见雁舞与卉屏院的人闹了起来,忙托人带话到了大奶奶处。张冬绫听得两眼冒光,只要能打压雁舞,怎么着都要掺和一脚。

      毕竟是去送礼的,下人被打了几巴掌,这算什么事?张冬绫笑了笑,立刻遣人去了卉屏院。

      没想到,救了自己的,竟是房帷间的争宠。

      隅安轻轻一笑,无意抬眸,正好迎上一对儿黑漆漆的眼睛。

      深深的,带着光的,是钱稚言的眼睛。

      隅安怔住,一时间双颊憋得通红。她僵硬地错开脸,心底却被人悄悄地挠了一下。

      耸耸肩,隅安心想,是不是应该道声谢?

      这个念头还没停留一秒,便被搅得云消雾散:“咦,你的脸怎么越发红了?好像油焖猪头肉哦,红扑扑的,好有食欲。”

      顶着这张脸,隅安也不好随从侍菜。目送两位祖宗进了傅姨娘的屋子,她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转身进了钱汐的房帷。

      一路低头行走,还是被人叫住了:“施隅,你怎去了这样久?”

      隅安侧侧一瞥,瞧见了熟悉的细眉眼,她又匆匆垂头:“在雁舞姨娘那耽搁了一会儿,没什么事。”

      莺哥“唔”了一声,伸着脖子,仔细瞅着对方脸上的伤痕,惊呼一声:“哎呀,脸蛋怎肿的这样高,莫不是受欺负了吧。”

      这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个清楚。隅安扫了一眼各忙各事的婢女,不着痕迹地错开莺哥的视线,她淡淡笑道:“没有的事,不过是吃东西挑嘴,不小心起了疹子。”

      绕开所有或关心或探寻或狐疑的目光,隅安走到小桌前,正准备落座,她目光一凝,被东西吸引了视线。

      那双半成的绣鞋,失而复得地躺在篓筐里。她拾起一看,呼吸有些急促。舒适的布料被泼上黄色的泥巴糊子,花纹被扯得线头乱飞,底部也被人缴了个稀巴烂。

      脑海里浮现出钱稚言的脸庞,郎君信誓旦旦,眉眼定定。

      不是他做的。她了然。

      夕阳西沉,红日悄悄隐进山黛,独留层层迷蒙的霞光,五彩变换。窗子未合,傍晚的凉风微冷,隅安丝毫未动,手脚却攥满了汗珠。她张了张嘴,想要问声‘为什么’,却又不知有谁可以倾诉。

      她不敢回头,只觉得如芒在背。谁能知道那些嘘寒问暖的同屋姐妹,哪个揣着善意哪个揣着虚情?

      本以为卉屏院人数简单,却不知再浅的水,也会有小鱼兴风作浪。

      就这样呆坐了许久,直到有人在眼前晃了晃食指,她才恍然清醒。来人漾着大大的笑脸,梨涡深深,显得愈发清爽:“一顿饭的功夫,你就变傻了?”

      隅安转过身子,正好落入一对儿禁锢的手臂。钱稚言双手撑着小几,上身前倾,怀中是淡淡的松针香。这姿势太过暧昧,隅安轻咳一声,猛地起身:“二郎君您怎么来了?”

      钱稚言似乎料到了她的赧然,无甚在意地眨巴下眼睛:“我想小四儿了,过来看看她。”

      见他一脸“你在多想什么”的表情,隅安闹了个大脸红,讪讪道:“四,四娘子正在沐浴呢。”

      “我知道。”钱稚言摸了摸鼻子,笑得十分自然:“见不成她,顺便过来见见你。”

      隅安匆匆扫着四周,婢女们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似乎不曾留意这边的动静。她拭了拭额前的细汗,正欲回嘴,便被两个精致的瓷瓶堵回了嗓子。
      “一瓶金疮药,一瓶舒痕膏,都是上好的药材。”

      见小人仰着脸儿,傻乎乎地望着自己。他忍住捏捏揉揉的冲动,撂下一句:“这也是顺便带的。”转身就走。

      堂堂钱二郎,自负美貌,却也被那句“搞清楚,我喜不喜欢你”折了自尊心。

      一腔溢满的勇气,她抬眉一望,灰飞烟灭。

      当他走进西房,见那蛮横嬷嬷将她摔打于地,他一朝明白,说再多的承诺,也比不得一件能呵护她的小事。
      更多的,是不想被她讨厌。

      月亮挂上了树梢,孤冷。钱稚言托着长长的影子,黑漆漆的那个他蹒跚而行,也似满腹心事。

      不知从何时起,他身后多了一条瘦巴巴的黑影,小小窄窄,不做声响。他停,她也顿足,他健步如飞,她便小跑追赶。

      四周寂静无声,钱稚言绕过高高低低的院落,穿过长长短短的花廊,终究停在一座破落的屋子旁。他试了试竹梯的牢固度,猴子似的窜了上去。

      见他身手敏捷,隅安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攀爬竹梯。右脚踏在最后一节,那人紧紧一握,她便一屁股坐在屋檐之上。她扶稳身下的飞瓦,眼前是一片璀璨星河。

      夜幕沉沉,黑漆漆的宛若他人眼眸,而那挥洒而来的星子,不知疲倦的闪烁,满满的,就像她心里的雀跃。

      “好漂亮。”她抱紧双膝,眉眼含笑。

      钱稚言瞥了瞥她满足的神色,微勾唇角,面露得色:“还算是个有眼力的,这里的景色是全府最好的。”

      片刻无人再言,唯有风吹砂石的声音调剂着二人的耳朵。过了半晌,钱稚言伸手打了个哈欠,嘴巴张了一半,便听见有人缓缓张口,音色细细如蝇。

      “谢谢。”

      钱稚言晃了晃脑袋,唯恐自己听错,“等等,我方才没听清,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又是沉默,钱稚言扭头一望,小娘垂着脑袋,耳朵透着羞怯的红。微风一扫,她别了别顽皮的鬓发,露出尚未消肿的侧脸。

      钱稚言暗暗捏紧拳头,这一生,定不会让她再受今日之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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