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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和睦 ...

  •   二月风起,吹落了四棱枝头的迎春。黄花满地,蕾带红色,金灿灿的堪比冬日霞光。

      树下生着炉子,氤氲的薄烟缓缓笼着,还夹着花瓣的香气。老夫人倚靠在紫檀宽椅,借着暖意小憩。她虽是合着眼,心里却一刻也不得踏实。

      “祖母,要抱!”小郎君咿呀咿呀地跟了过来,肉手勾着李氏的衣袖,糯糯的音色惹人怜爱的紧。

      李氏由侍婢轻轻搀起,不由得摇头轻叹:“真是个讨债鬼,偷个懒也不得踏实。”话虽如此,她点了点孙儿小巧的鼻尖,宠溺地把他拢在膝上:“明哥儿,坐在这儿舒服不?”

      景明轻皱小脸,转着黑豆似的圆眼睛,拉着长音道:“不舒服。”

      小娃娃生的粉嫩,又被母亲打扮的颇为花哨,大红毡帽,绣边兜褂,活像观音座下的童子。李氏狠狠啄了景明一口,继而柔声问道:“为何不适?是不是嫌祖母老了,没力气抱你?”

      景明摇了摇小脑袋,狠劲地拽着狐皮毛毯,涨红了脸颊:“祖母,冷,明哥儿,疼。”

      披着的毯子方才被他蹭落半分,突如其来的凉意,呛得李氏轻咳几声。年岁渐长,小病小灾惯了,她自个儿也无甚在意。两岁的景明说话还不利索,没想到竟有如此仁心。

      身侧的婢女扶稳毛毯,笑盈盈地望着李氏,得趣儿道:“夫人真是有福气,小郎君打小便懂得孝敬您呢。”

      一风而过,吹歪了景明头上的毡帽。李氏细细扶正,唤来雉儿咯咯的笑声。她搂紧小郎,连眼角的皱纹都含着深深的笑意:“这小子像他娘亲,是个招人疼的。”

      “可不是,三分相貌,三分性情,真是像极了武安公主。”婢女含笑附和。

      李氏眸中一动,含笑道:“说得有理,不过十为全满,你倒说说余下的四分明哥儿随了谁?”

      婢女跟随李氏多年,自是口齿伶俐,生有七巧心,她从容应声:“小郎君的眉眼肖像公主,鼻子则像极了二郎君。这俊俏模样,母亲占了三分,父亲也该占三分。至于这最后的一分,则是随了夫人。赤诚仁敬,慈爱宽容,小郎君耳濡目染,不日定是栋梁之才。”

      婢女口吐莲花,李氏听罢,果真笑地合不拢嘴。景明见祖母开心,也挥着小手,朝天吐着口水泡。泡泡晃悠悠地“啪叽”摔个粉碎,悉数喷了李氏一身。

      景明自知犯错,连忙把小脸缩在衣襟里,只露出一对儿怯怯的眼睛。

      李氏又好气又好笑,疼爱的目光似把景明望穿:“你倒活泛,这样会瞧别人眼色,果真是个鬼精投胎的。”

      “明哥儿,还不快从祖母怀里退下来。与你说了许多次了,怎这般不长记性。”

      这声色不似女郎的娇柔,脆生英气,颇像一支出弦的羽箭。景明稍稍扬起的笑脸,顷刻化为皱皱巴巴地委屈。

      他撅着小屁股,一头扎进李氏的怀中,呜咽道:“祖母,明哥儿喜欢祖母。”

      “祖母也喜欢明哥儿。”李氏把景明视为眼珠子,心疼的不得了,继而向儿媳不满地嗔道:“公主,明哥儿还小,我抱他坐一会儿又不打紧。你可别再说他了,这委屈的模样,瞧的我心肠都碎了。”

      司马嫃施施行礼,点了点景明的小脑瓜,柔声笑道:“这小子已经两岁,母亲再这样宠下去,只怕他连路都不会走了。暇以时日,人人都说我们养了个瘸子,明哥儿又上哪说媳妇去?”

      李氏命人搬来梨花木椅,供司马嫃小坐,自己则捧着景明肉嘟嘟的小脸,怎么瞧怎样欢喜:“明哥儿这般好相貌,莫说建邺的姑娘了,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配得上的。生在曹家这样的好门第,又有公主替他做倚仗,谁又敢乱戳脊梁骨?”

      司马嫃俯下身子,替李氏揉捏双腿,笑的甚是无奈:“也就母亲这般疼他了,真不知是这小子几世修来的福气。”

      司马嫃性子率淳,没有千金玉体的骄纵戾气。李氏又是个心慈的,对儿孙素来来疼爱。婆媳二人和睦恭顺,曹二郎又颇为俊朗温柔,一来二去,武安公主便成为邻里邻外最受人艳羡的女娘。

      曹家世代掌管宗正事宜,官大权小,却落得门楣清净。曹大人历经两朝,恪守本分,从不弄权朝政。也正因如此,身为曹魏大员的谯国曹氏能独善其身,在大晋留得一份天地。

      迁移江左的宗亲权贵,莫不想把自家小娘嫁进曹府,让女儿过过清闲舒心的日子。曹大人生有三子,大郎早逝,二郎有妻,唯有三郎年岁正好,尚未结成儿女姻缘。

      无奈,这曹三郎是曹大人的老来子,娇宠的无法无天。又是个眼高于顶的,谁家的小娘都相不上。

      两年前,余家四姐儿对曹三郎甚为爱慕,请求父亲为她提亲做主。

      余四娘生的弱柳扶风,娇娇柔柔自有一番无骨韵味,可堪建邺双姝之首。饶是如此好颜色,仍被曹三郎婉之拒之,余大人没求得女婿,倒丢尽了自家脸面。

      余四娘不愿沦为众人笑柄,第二年匆匆嫁了旁人了事。建邺各族一片哗然,遂断了与曹家结亲的念头。这一页虽已翻过,曹三郎辣手摧花的名声却永世长存。怀春伤月的小娘虽也心悦与他,却无人登门提亲,免得自讨没趣。

      操持一大家子的琐碎事,虽然繁杂,李氏却乐此不疲。如今孙儿在怀,儿媳乖巧在侧,李氏想到年近二十还无着落的小儿子,不由得撇嘴骂道:“三郎这个摸不着人影的东西,除夕也不着家,也难怪说不上媳妇。”

      “母亲真是说笑,哪里是我讨不到媳妇,明明是我瞧不上这些庸庸之辈罢了。”

      迎春花树旁,石板路曲径幽深,苔痕斑斑点点。郎君一身粉面绸子,质地轻薄,摇曳飘渺。衣摆上的金丝云雀呼之欲出,精致华美。银带迢迢如一水云烟,衬得来人肤如皎皎,眉目灼灼。

      初春还未回暖,曹统已是扇不离手。他折扇一挥,径直从石阶而下,一一见礼:“母亲,二嫂,许久未见,二位瞧着更是仙姿绰约了。”

      李氏与儿媳相视一笑,互相打趣了几句。儿子远归,李氏眉眼俱喜,口中却仍是不依不饶:“穿的比姑娘家还要花哨,真不怕自己压不住颜色。”

      这面料华贵缥缈,司马嫃自个儿也瞧上了眼,不由得多问几句:“倒是件好衣裳,这是三郎打哪来的?我也想买上几匹,做个新式的花样子。”

      “能被二嫂相中,看来真是个好东西。”

      曹统轻挽袖摆,拽齐两手内衬,“吴兴的友人知我爱穿,特地送了几匹上好的钱氏锦缎。我自个儿赶制了一身,剩下的几匹颜色好看的,特意留给母亲和二嫂。”

      司马嫃拈帕浅笑:“那我便多谢三郎美意了。”

      李氏轻呵一声,拍了拍身旁的空档,示意曹统落座:“留两匹给你大姐,剩下的全给你二嫂置办。你那些花样子都鲜亮的紧,哪是我这老婆子可以上身的。”

      司马嫃快言接道:“瞧您这话说得,母亲正当盛时,正是穿戴的好时候。赶明儿我差人做两身一模一样的春服,母亲与我一同穿上,不知情的还道是一对姐妹花呢。”

      曹统连连接腔,二人一唱一和,逗得李氏心花怒放。

      景明也被熏染上暖融融的氛围,咬手傻乐,四肢并用地爬到曹统的的膝上。小人儿乖乖地窝在怀里,粉唇微启,连连嚷道:“三郎,三郎。”

      司马嫃略施歉意,抿唇赔笑:“三郎,明哥儿真是被我宠坏了,竟养出了无长无幼的脾性。”

      “我常年不着家门,明哥儿哪能记得,二嫂不必责怪。”

      曹统扬天长笑,把景明高高举过头顶,见侄儿毫无惧色,反而笑嘻嘻地张开双臂,他朗声赞叹:“不愧是曹家的儿郎,胆识过人,是个不怯懦的小子。”

      李氏见曹统颇为喜爱孩童,连连暗生欣慰。再想着旁人家的郎君早已有了妻儿,便着意让他安稳下来,操办正事:“你也知道明哥儿叫不出你的名字。半大不小的人了,整日在外面游山玩乐,何时才能让为娘放心?”

      曹统抱着景明,颇为真挚:“儿子自是想让母亲放心,您但说无妨,只要儿子能做到的,定当全力以赴。”

      李氏见他明知故问,忙揉了揉太阳穴,不耐道:“你怕是存心气我。年近二十仍无婚配,加冠成年仍无官职。这两样,你无论做了那条便都是全了你的孝心。”

      曹统把景明送到司马嫃的怀里,他一扬折扇,簌簌的冷风吹拂额发,比女子生的都要俊美:“那我便出仕好了。”

      “当真?”李氏难以置信的盯着曹统,眉头轻皱,似是考量此言的可信度。

      自家三郎,是一匹拘不住的泼皮烈马。承蒙祖上恩荫,曹统对于出仕为官从无半分兴趣。府中地产丰厚,李氏也无需曹统入朝,左不过借此让老三娶亲罢了。

      谁知他居然应允了!

      见母亲满目狐疑,曹统勾唇浅笑,双目定定道:“三郎从不打虚晃。”

      李氏“哎”了一声,泄气似地嘟囔道:“娶个媳妇竟比出仕还难,真是活得久了,什么样的事情都能遇见。”

      “母亲这般着急作甚,比儿子长得俊俏的娘子,如今还未寻到呢。”曹统懒洋洋地笑着,口中具是不咸不淡。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愿,母亲也不强求。”李氏是个知冷知热的人,虽然唠叨却从不行要挟强迫之事:“你想在宗正寺谋个什么官职?”

      曹家世代掌管皇族名籍簿,负责宗亲事宜。曹大人原为宗正卿,曹二郎现任宗正少卿,李氏便想为幼子安排祖宗正业,在宗正寺谋个一官半职。

      “三郎不愿走父兄老路,等出门历练一二,再回朝中任职。”

      李氏皱了皱眉,眸中微冷:“去了地方也只能做个五品父母官,民生唉唉的,又有甚么好的?”

      曹统深深一揖,沉声道:“请父亲母亲成全,推举儿子为吴兴郡长城县县令。”

      三郎面色萧肃,果决偏执,与往日与世无争的模样甚是不同。李氏睥睨片刻,眼神微动,摆摆手道:“起来吧,我去与你父亲游说。”

      “谢母亲。”曹统眉眼俱笑,甚是欣喜,宛若枝头挂着的一寸阳光。

      “我应允是一面,另一面还要瞧你父亲的意思。”见儿子乐不可支,李氏好言提醒:“即使举荐了你的名字,到单子呈下还需一年之久,切记莫要声张。”

      曹家世代门户清净,从无骄奢纨绔,曹统深知家风,一一应允。

      “三郎总算是开窍了,等夫君归来,我定要与他一说,让他也高兴高兴。”司马嫃含笑附和,轻轻摇着怀中熟睡的景明,面如芙蓉,眉眼却烈焰如火。

      曹统眉心一动,略施薄粉,浓似娇花,她与二嫂倒是相像。

      有一枣泥衣衫的老奴从前廊穿过,立在不远处静候片刻。待三人停话,她才上前请安:“奴婢见过夫人,见过公主。”垂眉瞧了瞧曹统,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她猜度道:“给三郎君请安。”

      “逐月嬷嬷快起。”李氏正起身子,忙道:“有什么事唤下人一声就行了,何苦大老远的跑来。春风还是料峭的紧,可别冻着身子。”

      逐月恭敬答谢,继而转向司马嫃:“公主,娘娘午憩醒了,正在房中等您呢。”

      司马嫃面露急色,抬声询问:“母妃可还梦魇?”

      逐月长叹一声,布满沟壑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双目缀满忧色:“仍是如故。”

      过了半晌,司马嫃微微合眼,嘴角阖动,音色轻地几乎缥缈:“隅安也是个可怜见的,母妃待她视如己出,一时半刻怕是伤怀难抑。”

      “公主说的正是,送信的人一天未归,娘娘的心结一天也不能打开。”

      司马嫃眼眶微红,忙唤醒景明,携着幼子向李氏请安退去。

      “隅安。”曹统望着主仆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没由来的沉吟一声。

      李氏抬眼一瞥,沉吟喝道:“清河公主的名讳可不是你我能唤的。”

      “儿子只是耳生罢了,并未存心冒犯。”曹统三月未曾归家,他虽知胡太嫔同公主南下,却从未亲眼见过。他好奇道:“清河公主也在府中?”

      李氏呷口清茶,双目悲悯:“真如你所言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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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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