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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是那个小娇娘先对上了我的视线。
      她从眉梢上方斜斜挑了我一眼,幽幽带着三分不满、三分不屑、三分不悦,却如雁过无痕一般的短促。她的视线便落在了背对着我的崇谨身上。

      她的声音柔婉,身子曼妙,俱是最好年华时才有的娇俏与温情。
      她唱道:“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
      崇谨便含笑回应她:“是我呀——”

      她便将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合,往崇谨怀里一掷,软语娇声笑嗔道:“哎呀,你坏呀——”说着,整个人便如涓涓的流水一下子偎进崇谨的怀内,将手轻轻搭在崇谨的耳朵上,红唇微张,半笑半媚,绵绵细细说道:“三郎,你可真坏呀——”

      那拖得极长的尾音重重叠叠,正合上了崇谨方才的话音,听起来,说不尽的妩媚牵魂。
      我的魂亦丢了。

      我眼看着崇谨伸出胳膊将她囫囵揽到怀里,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两人面颊贴了面颊,轻笑起来。
      那姿态说不出的缱绻缠绵,像极了水边交颈的鸳鸯。

      那里和煦春风四月天,我这边却似飘雪寒冬十二月。
      连连地倒退了两步,忽然醒悟过来,若是此刻林琰一回头,和我撞上,不仅是他,就连我,亦是无限的尴尬。
      遂苦涩了一片心,调头往回走。

      走出几步,发现紫鸢和石屹仍跟着我,忽然便怒了,脚下加快两步想要甩掉他们,谁知走出了那片园子,这俩人仍半步之遥,死死地跟着我。
      遂站住脚,先朝石屹:“你是故意叫我看到的。”
      我的语气很是咄咄逼人,他故意叫我看到那场面,我便也故意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石屹一下子就愣住了,支支吾吾起来:“我、我……”
      我冷哼一声,冷笑:“石大公子,你也就这点本事能耐?”
      他的眼神顿时游离闪烁起来。

      我向来最不看不起这样的行事做派,更何况今又合在我的身上,不由越发疾言厉色起来:“记得我从前就和大公子说过,是真朋友不在背后闲言,你今之作为,可对得起崇谨?对得起你自己?又对不对得起我的那番话?我为女子,尚不屑如斯,何况汝大丈夫也!”
      心里隐隐的抽痛,不知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林琰,越发发起狠来:“从今往后,石大公子千万别再说曾与我交好的话,我崔白芙高攀不起!免得日后也被大公子在背后闲言碎语一番!”

      说罢,转向紫鸢,沉声说道:“以前我想与你交好,你不为所动,今日之事,还要感激你我从前不曾深交过,并无甚情谊与否,所以如之也罢,往后便如陌路也不未过。”
      紫鸢张口欲辩,可我哪里听得进去,飞快地打断了她:“你挽留不住他的心,本不是你的错,可错就错在不该打错了心眼主意!——难道要我为你在他的面前表白一番么?”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歹话恶话尽说了,拔脚就往外走。

      就听得紫鸢在我身后嘶声力竭地叫:“我跟你说过,他就是这样的人!你爱信不信!有朝一日有你后悔的时候!可你凭什么这么对大公子?他难道不是一心一意为你好么?”
      紧接着就是她嚎啕哭泣的声音。

      我愤懑不已,眼泪直往外冲,心口堵得慌,头晕目眩,几欲晕厥。越发不甘痛苦起来——崔白芙,你堂堂正正,何曾为了一个男子,以至如斯?
      一见到容易,就吩咐她赶紧上街现雇了一顶轿子,急急地回到了家里。

      当晚夜里,我辗转难眠,遂披了一件衣服推门而出。
      自我开始满怀心事之后,便慢慢生疏了双安,如今一发连让她伺候睡在里屋也不用了。我看得出,双安心里是不快的,只是她不在我眼前,我行动便宜了许多,便狠心如此了。
      我一脚踩在地上的枯枝落叶上,踩得咯吱作响。那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如我格外难安的内心。

      其实我屋前的那个院子并不大,只是孩提时代,那院子便是我所能涉及到的最广阔的天地了。我坐到春天常开海棠花的那个花架子下的一块圆石凳上。小时候,我常一个人跑到那里坐着,盛开的丛丛簇簇海棠花遮蔽着,乳娘和丫头都难以发现我的行踪,我在里面撒欢,一呆便是半天。

      我慢慢走向那张石凳。
      石凳上积的都是灰尘树叶。
      我拿袖子掸了掸那石凳,缓缓坐了下来。

      夜里,仍如深冬一般的寒凉,露水积在屋檐、树叶上,有些已冻成了薄冰。月色倒还不错,只是光影从树枝间投落在我的脚下,显得斑驳疏离起来。
      我伸出手,在月光底下做起手指舞来,月影婆娑间,手的影子和白日见到的那个女孩的手慢慢地重叠了,仿佛我已不再是我,而成了那个娇人的小娘子,正在吟哦而舞。
      对面那人露出会心一笑来。

      我忽然便有些凝噎了,张了张嘴,那涩涩一声“崇谨”却卡在了喉咙里,没有发出声来。
      那人影便立即烟消云散了。
      我的对面,仍是那般的空空荡荡,正如我的内心。

      此刻除了我,再无第二个人,无需克制,两行冰凉伤心泪便已从眼中滚落,从鼻翼旁滑落,沾湿了衣襟。
      我哭得越发不能自已。

      在泪眼朦胧间,我渐渐回忆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的我,和现在一样坐在这里,头却昂得极高,噘着嘴,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与不屈。
      而今我为情而伤的模样,哪里还有一分半点曾经的那股傲气?
      怎么能叫我不伤心?不悲痛?

      尽情地哭了一场,哭得头晕脑胀,已然哭不出泪来了,心里仍是一抽一抽的疼,终是慢慢站了起来,拢紧外衣朝屋里走去。
      那晚之后,我便发起高热来,烧得头晕脑胀,人事模糊,躺在床上,整个身子仍往低下坠。
      那样的光景实在骇人,惹得母亲坐在我的床边只是抹泪。

      我并不知在病中的时候,母亲都是如何的形状,只依稀记得自己的魂魄仿佛从□□中游离了出去,成了另外一个人,和他并肩追逐着、笑着、闹着,而他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温柔缱绻起来。
      生生死死,恍惚便是一辈子。
      直到尽头,我才悠悠转醒。

      母亲的一双眼都哭成了肿杏仁,仍不断地拿手来试我的额头。看见我缓缓睁开了眼,迸出一句连哭带喊的“我的儿”来。
      那声音委实凄凉,不由地连我也跟着落下泪来。
      母亲扑过来,搂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形容情状,就好像我差点要死了。

      我嗓子一干,拼命咳嗽起来。就听得已哭得嘟嘟囔囔的一声:“双、双安,水!水!”
      很快便有一碗温得正好的水端到我的嘴边。
      我急急寻了水来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碗,这才缓过一口气来,看见畹华正站在母亲身后,忧虑已极地看着我,连他的眼睛,亦是红肿着的。

      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母亲和弟弟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么?”
      “怎么了?怎么了!”母亲拿手捶我,边捶边哭,“你知不知道,大夫说你要是还不醒就、就不成了?你这个倒霉催的死孩子呀!真是操碎了我的一颗心啊!”
      我有些发怔,不过就是烧了一场,怎么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

      幸而畹华也在,扶了母亲一旁坐下,殷勤伺候着母亲洗了脸,劝母亲说道:“母亲,如今姐姐醒了,您也该回去休息休息了。姐姐病倒的这三四日,您都没合过眼呢!要是您也倒下了,叫姐姐和畹华怎么办?”
      加上敏儿她们皆来劝说,这才把母亲劝得站了起来,缓缓地往屋门外走。

      耳畔有雨打窗棱的声音。
      我侧耳倾听了片刻,笑了一下:“妈,下雨了呢!”
      母亲擦一擦泪,淡淡“嗯”了一声:“下雨了呢!”说着,似乎又开始落泪了。
      畹华护送着母亲出去了。

      双安一下子坐到我的身边,哽咽道:“姑娘怎么突然就病了?真是吓死我们了!”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在抹泪的容易和盈盈,见她们俱是红通通一双眼睛,于心很是不忍,叹了一口气,笑了:“我这不是好了么?快别哭了!红肿得跟桃子一样,难道好看么?”

      容易使劲擦着眼睛,埋怨道:“姑娘还笑得出来?难道我们不是为了姑娘?姑娘还取笑我们!”
      我笑了一下,牵动着咳嗽起来。
      双安连忙来轻轻地拍着我,一面呵斥容易:“一边去!姑娘都这样了,你还只知道贫!”

      又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
      我摇摇头,仍是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喝了药,又渐渐地睡去了。

      这一觉醒来,白苏正坐在我的床边,借着灯烛在纳鞋底,看我醒了,笑一笑,柔声问我:“饿了么?我叫他们端小米粥来你喝几口。”
      并不饿,说了一句不想吃,奈何白苏坚持得很,亲自端了粥来喂我,只好勉强吞咽了几口。

      “姐姐这是给谁做鞋子呢?”
      白苏笑道:“大哥和二哥要回来,我给他们一人做一双。”
      大哥和二哥俱是三房所出,大哥一向在姐妹上冷漠,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倒是二哥,恍惚记得有几年元宵,他把我放到肩膀上坐着,带出去看过几次花灯。
      遂笑了笑:“二哥要回来了?”
      她噗嗤一笑:“你啊,就记得二哥!怎么不问问大哥?”

      我嘿嘿笑了两声,故意撒娇撒痴,把头往她身上靠了,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撺掇她:“好姐姐,你脱了衣服上床来和我挤挤吧!”
      白苏笑道:“我看你是好了,有精神撒娇了呢!”
      虽是这般说,到底脱了外衣鞋袜,钻到我的被窝里,让我拱到她的怀里,就这样暖和和的抱着。

      她张开五指一下一下梳理着我的头发,叹道:“怎么突然就病了?还这般的吓人?”
      我知道大约是心病惹的,遂沉默着摇一摇头,不愿多说。
      白苏也不勉强,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
      良久,忍不住同她叹息道:“八姐姐,不知怎么的,我便有些悟了——求不得,确为人生之一大疾苦也。只是没奈何罢了!”
      她因问我为何这样说。

      我无法同她细说,心底却出奇的清明——过去襄王梦怀神女,奈何神女心归楚怀王,是否就是像我这般的苦痛与绝望?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头晕脑胀的,要是写得不好,请大家见谅,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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