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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雨从我醒来的那一日开始下起,足足落了七日。
      这七日里有四日,我歪在床上,借着烛灯翻看那本《乐章集》,读到“眼看菊蕊,重阳泪落如珠”的字眼,便也跟着陪一掬伤心泪,如此反复,对着那盏不甚分明的烛灯,几乎把眼睛哭瞎。

      到了第五日,喝够了苦得心肝都颤的药,趁着双安去给我端蜜饯的功夫,悄悄起身把那碗药给泼到了门口的台阶下。容易坐在长廊上,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勉强笑了笑,给她比了个别说的手势。
      门口的风夹着雨吹在身上,冷意从衣服直钻入骨子里。

      我多披了一件衣服,坐到了桌子前,将烛火剪了剪,研了磨,铺开纸张,写了几首酸诗,跟着心酸了一阵子,只是再也哭不出半分泪来。
      我便知道,心里的伤渐渐结了痂,不是不痛了,只是慢慢地要学会坚强。
      将那几首酸诗揉成一团,复又搁在火上,看着慢慢地都烧尽了。

      第六日,畹华打着伞来看我,倒不是说他前五日都没有来,他天天来,来得殷勤,几乎次次赶上我吃药,每每都要看着我皱眉把药喝了才甘心。
      他坐到我的身边,将一卷书搁到我的膝上,顺手将我散落的长发拨到身后。

      我拿起那本书,问他:“是什么?”
      畹华噘噘嘴:“阿姊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总是这样。

      我看了看书的封面,并没有字,翻开一看,却是工工整整,手抄的一整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字迹劲秀有骨,看着七八分的熟悉,两三分的陌生。我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字迹,沉默良久,问畹华:“你……哪里得来的?”
      畹华笑道:“阿姊心里明白,还问我?”
      我的目光落在那字迹上,默然无言。

      他这般唐突的给我送来这本经书,是他明白了什么,要告诫我么?还是为了哪般?
      真是叫我想不通。

      我渐渐地头疼起来,只好往后靠了,微微地呻/吟起来。
      畹华本在玩我枕边放的一个香囊,听见我难受的声音,连忙扶住我,慌慌张张问道:“阿姊,你怎么了?难受得紧么?”
      我抵过那阵眩晕,忍过了疼,摇摇头:“不要紧。”

      畹华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道:“吓死我!”又指了那卷经文说道:“实话同你说了吧,崇谨兄听说你病了,第二日就把这卷经文交给我了。说是他自己抄的,也在佛祖面前供奉过,给你消灾祛病的!”
      原来如此,他一片好心,却是我心怀鬼胎,多虑了。

      “他……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抬手在畹华的耳朵上狠狠拧了一下,“定是你这个嘴上没把的,到处给我乱传!”
      畹华“嗳呦”一声,捂了耳朵,抱怨道:“阿姊下手也忒重了些!”
      我作势还要拧他,他连忙躲了,急道:“我怎么就给你乱传了?你经常去林家做客,这些日子却都没个音讯,他们见了我,自然是要问的。再说,崇谨兄又不是别人,忌讳什么!”

      崇谨不是别人?
      大约是我烧糊涂了,想了半晌才明白,噗嗤一下笑了:“我知道了,你定是告诉云真了吧?”
      果然畹华嘿嘿笑起来,说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阿姊!”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香囊放到我的鼻子底下晃了晃,问我:“阿姊闻闻,香不香?”

      顿觉一股幽幽的香气。
      我点点头:“确实不错。”
      畹华抽出一根红线将香囊挂到我的床前,笑道:“这是云真做的。她听说你病了,特地给你做的呢!说里面有藏红花和玫瑰花,养神助眠的呢!”

      我看着他兴冲冲挂好那枚香囊,叹道:“他兄妹有心了,倒叫我怎么谢呢?”
      畹华笑道:“那么客气,大家就得生分了!”
      我知道,他和云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等再过一二年,便可以商量他们的事情了,只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顺顺当当的。父亲自然是愿意的,林家呢?又能不能相得中他?

      遂暗暗叹了口气,如今我自己的尚且顾不上,何况畹华呢?

      转念想起另一件事来,遂问畹华:“哪本书上有‘是谁家少俊来近远’这样的字样的?”
      谁知畹华把挑眉,斜眼反问我:“阿姊打哪儿看来的?”
      我看他神色有些奇怪,遂有些不自在:“旁处听来的罢了,不过问你一句,你倒摆起谱来了!”

      “可别冤枉我!我不过是听着稀奇罢了!”
      畹华说着,自己反倒先笑开了。我就知道,这孩子心里可装不住事呢!于是说道:“你既不知道,我也懒得问了。你去吧,我要睡了。”
      脱了外衣,就往被窝里钻。

      畹华连忙扒拉我的被子:“好姐姐,你可别睡,我告诉你就是了!”
      我安稳地闭上了眼。
      畹华一看,急了,脱口说道:“那是《牡丹亭》的《寻梦》篇里的句子!”
      我微微睁开眼来眯着眼看他:“真的?”
      他点头如捣蒜:“真的!”

      我伸出一只手来向他摊开,笑道:“改日你来,把书带了来我瞧瞧!”
      畹华这下子得意了,拿话来呛我:“好姐姐,你倒是说明白,这是怎么了?从前送到你面前,你还不要,说是引词乱语,怎么今儿倒来了兴致?你倒是说说,你从哪儿听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的?”

      霎时间,崇谨拥着那少女入怀的样子闯入眼帘,不由地我飞红了双颊,掩饰着轻咳了两声,说道:“你倒问我?不愿意拿来就算了,难道我还稀罕你一本书?”
      故意催促他:“走走走,别在这儿嚷嚷得我睡不着!”
      畹华果断翻身下床,笑道:“走便走。”

      也故意大声吵吵着叫容易给他拿披风和伞,拔高了声音说道:“阿姊,我走了啊!”
      这小子,越发精坏精坏的了!
      气得我顺手抄起一个枕头就向他砸去。

      畹华跳起来一下将那枕头抱入怀里,哄孩子似的拍了拍那枕头,笑着交给容易,对我挤了挤眼说道:“阿姊别恼,我带给你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就动气怒来了?”
      说完,不等我骂他,一道烟地溜走了。

      次日刚吃过早饭,畹华便亲自将书送来了,自然趁这机会又把我挤兑了一番。好容易赶走他,我搬了把椅子坐到门口,从《标目》开始慢慢读了起来。
      不知不觉,读到杜丽娘为情而死,而她不过才在梦里见过柳梦梅一面,其情之痴之傻,于我更甚。心口沉闷压抑得难受,遂将书掩了,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仍是难以排遣,便想要出门。

      双安自然是要劝阻的,因说道:“外头还下着雨呢,况且姑娘还没有痊愈,要是淋着了,岂不又要增添烦恼?且忍忍吧!”
      容易仍是向着我:“姑娘闷在屋里这多少天了,又不肯吃,又懒得动弹的。难得姑娘想出去走走,也是好事。姐姐给姑娘多穿点,我替姑娘把伞打好了,不会有事的。”
      我煞有其事点点头,笑道:“很是。再关着我,仔细我要疯了!”

      双安无法,给我寻了件厚重的外衣出来,又细细地交代了一番容易,这才扎了手叹口气说道:“我拗不过姑娘,姑娘要去便去吧,只千万别淋到雨。”
      又向容易嘱咐:“若见雨要大了,赶紧领着姑娘回来,别贪玩!”
      容易笑眯眯地都答应了,便一手挽了我,一手撑起伞来。

      外面的空气不错,虽然有些潮湿,但好过屋里那消散不去的药味儿和沉闷。
      容易陪着我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又往二房三房的房头那边走了一段。渐渐有些累了,容易便指着不远处的亭子说道:“姑娘再往前走走,我们去那里坐坐。”

      我笑叹道:“想到一会儿还要走回去,我越发没劲了!”
      容易笑嘻嘻说道:“姑娘若是走不回去了,我背姑娘回去!”
      我看一看小丫头那没二两肉的身板,忍不住摇了摇头,又长叹了一口气。

      雨雾有些浓,走近了才看见亭子里还坐了一个人,看身形是个二十多头的年轻男子,遂有些惊疑。容易也有些吃惊,挽着我的手忽然就收紧了。
      那人正坐在亭子上看书,面容倒是有一二分熟悉。
      我站在台阶下,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感觉到我正盯着他打量,抬起头,循着我的视线看了过来。
      我一下就僵住了,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也猛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迟疑着问道:“是小妹么?”
      这回轮到我来猜了:“……大哥?”

      看他那生硬刀刻般的五官,我不大愿意相信他是那个记忆里温和亲切的二哥。
      他松了一口气,笑了一下:“果然是小妹啊!”见我仍站在雨里,忙说道:“快进来避避雨啊!一回来就听说你病了,一直记挂着呢!”
      我这才走了进去,向他问了好,说道:“从小就爱生病,也是惯了的。倒是大哥哥回来这么些天,还没能到面前问好,确实有些不应该。”

      大哥让我坐,听了我的话因说道:“你们毕竟女孩子家,我们住在外面,到底来往不大方便。前几日畹华来见过我了,我看见他越发出息了,便很宽慰了。”
      这话听得我很不是滋味,只是还没傻到去和他辩驳,便笑一笑不再多言。

      大哥见我不答话,便一旁坐了,仍去看他那本书。
      我侧了侧头,想要看一看他正看什么书。
      大哥抬眼间看见我打量他手里的书,便顺口问我:“读书了?认得字呢?”
      我点点头:“学了一点。”

      他叹道:“我想起来了,妹妹是去庙里清修过的,想是经文上读了不少,难怪认字了!”
      听他的语气,真是为难他给我找个台阶下了。彼时我已看到他书面上的字,便淡淡一笑,指一指他的书说道:“《春秋》么,我也读过了。经文最近倒是不怎么读了,偶尔不过翻一翻《金刚经》罢了。”

      我故意惹他,果然惹得他脸色不大好看。
      大哥讪讪一笑,说了一句“是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同我说道:“唐突一句,小妹今年多大了?”
      “十四。”

      大哥颔首,笑道:“难怪!前些日子和石家的长房喝酒,他问起我家姊妹芳龄,可有婚配。我那时还纳闷,现在想想,他家不就有个十四岁的公子么!”
      说着说着,便喜上眉梢来:“石家是顶殷实的人家,更何况他家吃着朝廷的俸禄,若真能做成儿女亲家,岂不更加亲香和美?”

      实在叫我听不下去了,我把牙一咬,猛地站了起来,昂首俯视他,冷笑:“实在叫大哥操心了,倒是做妹妹的不是!只是妹妹的终身暂时还不用大哥费心,大哥若中意石家,不如赶紧和嫂子生一个,兴许还来得及配他家的老五老六!”
      他跳了起来,瞪眼:“你!”

      我冷哼一声,拽了容易就走,再也烦不了他是怎么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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