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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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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军剩下的那些人,找到了么?”我冲站在地上的拜拉大声问。他刚刚上了一个巨大的战斗机体去调整什么参数,肯定得到了一点消息。我昨天还特意拜托过他,要去找一个叫特丽安的年轻女子的下落。
拜拉笑了笑,空洞的眼神有些无力。他敏捷地跳进狭小的驾驶室,说:“只是发现了一点点行踪,可能他们还在这个地方。还有,笨蛋米萨,不是革命军,是叛乱分子。”
“那,还要找下去么?”
“明天早上7点准时回程,在那之前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反正就他们几个人也再搞不起来什么了。”拜拉靠着光滑的墙壁坐在了地上,看上去好像很累。我想我不该再去惊扰他。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战斗过后的那些残垣断壁之上,有几束光芒透过穹顶上的大洞照射进来,苍白的尘埃在浑浊的空气中漂浮,旋转,自顾自地跳着曼丽的舞蹈。又该是一个黄昏到了。包裹在城市中的废墟一片死寂,连鼠类活动的声音也不曾听见。这里的B区或许就这么死了,等着后来的人再用冷漠的血肉和灵魂将它重建,就像他们的先辈曾做的那样。
然而,倏然间,我却在金色的阳光下,看见东方不远的地方,有一抹浓艳的绿色。
“米萨啊,你知道么,树,只有树,才是平等的。无论对A区还是B区,树的意义都是一样的。它没有偏向,没有遗弃,因为,不掌握平衡,它就无法站立。从前的自然,也是这样。”
杜德拉眼中的平等,到底该是什么样子?让付出了与没有付出的人都享有同等的福利?还是它只是一个借口?我摇摇头,不懂。视线所指向的那抹艳绿,与杜德拉的话毫无关系,它只是超然于这个残酷又冷漠的世界之外,不与任何人的言论纠结,不与任何一种场景关联。
“米萨,你在看什么?”拜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
“你看,树。”我伸手指给他,那耀眼的绿色。
那一瞬,我甚至以为自己在拜拉的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光芒。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问我,米萨你喜欢树么?
“我……”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在我们的时代,一个自然完全被人类文明征服甚至赶尽杀绝的时代,树对于一切生命的意义已经不那么明显。而这对于B区的人来说更为突出,以一颗冷漠麻木的心长期面对一成不变的灰色,转瞬即逝的一抹绿色又算得上是什么。连装饰这个名词冠于其上也会显得过于沉重。
而我,这样神经质的指着一棵树,对我来说这样的行为又意味着什么呢?我察觉不出,有任何所谓喜爱的情感在我的心中,但是,它,一棵伫立于灰色废墟中的绿色的树,作为一个长久的存在,却是紧紧地吸附住我的视线了。
拜拉肯定是从我有些纠结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他拍拍我的头,说:“米萨,现在的树,仅仅是一种象征,它的价值已经被科学的产物替代。不过,看着这种绿色,会对视力有好处的哟。”
“恩。”
这一抹绿色,悄悄刻印在我的记忆里。我并未察觉,以至于此后每一次想起,都会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惆怅荡漾于胸中。
我从未想过我还能再见到杜德拉。
直到他右手里的枪抵着我的太阳穴,瞪着血红的眼睛朝拜拉不停地嘶吼。
他的言语不再条理清晰逻辑简明,富有激情。取而代之的是从每个字里迸裂出来的愤怒和狂乱。
“你这个畜生!B区的垃圾!肮脏的贼人!……呵,取代我,取代我,取代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你得到了一点皮毛就可以凌驾在老子头上?呸!去死吧!跟着你白痴的姐姐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当年只毁掉了你一双眼睛,真是太便宜你了!没想到我运气那么好,居然有人捡到你的姐姐送到我这里!哈哈哈哈哈!所以今天才能那么简单地把她骗出来啊,哈哈哈,这就是注定的了,拜拉,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哈哈哈哈,它是偏向我这一边的啊!!!”
杜德拉口中的腐臭气味传到了我的鼻腔里,让我恶心得几乎晕倒,但是他的左臂紧紧地勒住了我的脖子,让我不能有半点挣扎。
拜拉站在十米之外的一大块屋顶的残骸上,冷静地看着他。
虽然仅仅相隔十米,但是我们站的这个屋顶与拜拉在的那个之间有一条七八米宽的深沟。那是之前的战斗留下的。
我知道,要不是因为左腿受了伤,这样的距离对拜拉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之前拜拉在杜德拉设计的爆炸中受了伤,而杜德拉在劫走我之后放下话说,不准拜拉开着战斗机体过来。这才形成了现在这样的对峙局面。
呵呵,不过,就连这样老套的挟持,对拜拉来说,也该不成问题吧。杜德拉不知道,拜拉与他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人,挟持这种事情或许对他非常受用,可是一旦碰上像拜拉这样的人,这一切就显得相当愚蠢了。
拜拉来自B区,而杜德拉永远放弃不了在A区里成长所留下的骄傲。
“拜拉,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死亡,你知道的。”
“拜拉,对于一个B区的人来说,活着与死去,差别又有多大呢?”
“拜拉,遇见你,就是我的旅程的一个最最完满的结局了,至少我可以对自己说我一直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并且最终成功地完成了它。”
“拜拉,对不起,总是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呵呵,这么聪明的你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姐姐呢?”
“拜拉,以后都不要忘记,我叫米萨。我,是你的姐姐。”
拜拉,我说的这些,你是否能听到?
我趁着杜德拉不注意,轻轻把手指附上了他的右手,只需一握,便让已经神经紧绷的他扣下了扳机。
然后就是一阵沉重又强烈的剧痛,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最终归于黑暗。
无数的片段在我脑海中闪过,沉浸在回忆之中似乎都感觉不到那子弹穿过的疼痛,感觉不到温热的血液离开我的头颅,慢慢冷却。我看见小时候拜拉拉着我在灰色的街巷中四处穿走,只为寻找被人遗弃的废旧零件;我看见妈妈波澜不惊的脸上划过一滴浑浊的眼泪,又迅速隐没在了脸上的阴影之中;我看见特丽安站在一件陈旧的储藏室里,在昏暗的橙色灯光下,对我露出一个最最灿烂的微笑;我看见杜德拉踩在无数腐烂的躯体之上,对着那一颗颗早已失去思想的头颅发表着激情四射的演说。
我看见灰色的废墟中,静静地伫立着一棵树,浓艳的绿色在淡金色的阳光中一点一点化开,终于消失在一片宁静祥和的耀眼白光中。
我想,这就叫做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