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蛸螳蜻

6、第 6 章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一只巨大的机械脚出现在我面前。我抬起头，在漫天尘埃中，隐隐约约看见了根扭曲的钢筋。啪啪落下的灰色混凝土砸在那只脚上，又是一阵尘埃。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激起了更大面积的尘土。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尘埃散去之后，我已经可以确定，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台只智能战斗机体。跟刚才见到的那个相比，眼前的算是袖珍型号。
　　有红外线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本能地退后一步。
　　与机械对峙，真是奇怪。它一动不动，我也无法把我的视线从它身上移开。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再小的战斗机体，也是需要真人操纵的，所以，见到机体顶上一个小圆顶打开，里面出来了一个人的时候，本来一点也不害怕的我，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人戴着的头盔遮住了脸，他走到我面前，抓起我的双手，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紧紧地抱住了。
　　“米萨……”
　　我不知道，原来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一个人是可以流出这么多眼泪的。那时候的泪水比刚才的更为汹涌，很快地，拜拉肩上的那块衣服，就完全湿透了。
　　我遇见了我的弟弟拜拉。在我以为生命就此结束的那个时刻，在那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尘埃中，我遇见了拜拉。
　　不记得他离开家，到底是几年前的事情，只觉得，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了，那双清澈的绿眼睛。
　　摘下他的头盔，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很错愕。哪里还有什么清澈的眼睛，只有一双无神的眸子，漂亮的暗绿色眼珠没有半点光芒。
　　“拜拉，你的眼睛……”颤抖的手指覆上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就连我脸上的眼泪也变得冰凉。“怎么回事……”
　　他笑了，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脸庞变得轮廓分明了，透着一种陌生又强硬的气势。而他脸上的微笑，却仍是我所熟悉的，带着一丝邪气却又不失温柔的，那种温暖的微笑。“米萨呀，我看得见你哦！只是眼睛看上去有点无神而已，但视力绝对超常哦！”他的嘴唇也有些发白，笑起来的时候，更为明显。
　　拜拉把双手搭在我肩上，那双无神的眼睛，应该是在看着我吧。“米萨，不要担心哦，我可是很健康呢！”
　　拜拉，是这么爱笑的吗？
　　下一秒，他的唇已贴上我的，依然很柔软，很温暖。
　　那是一个很长久很单纯的吻，温润的唇上传来的柔软的触感，不知触动了哪一根神经，带回了许许多多绵长的回忆。叫人安心，拜拉的气息。这次，我终于没有放开。
　　“看吧，我说是吧？仍然是有正常体温的生物哦。”他在我耳边轻轻吐出字句。我紧紧抱住他，把头埋向他的肩膀。
　　“米萨……是不是受了很多苦？”他温柔地拍打着我的后背，问话的声线也相当轻柔。“如果觉得很辛苦，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些。”
　　被莫名的情感所阻滞的泪水，终于在拜拉的温柔中，冲破眼眶的界限，奔涌而出。这次不再是无声的哭泣，我伏在拜拉身上，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号哭。

　　第二天清晨，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穹顶的大洞照射进B区的时候，我在不算宽敞的机体驾驶室醒过来，拜拉对我说，已经结束了，A区平定了这次骚乱。他轻轻搂着我，说，不用再害怕了，米萨，都结束了。
　　我抬头看着他，那宝石一般的绿色双眸，似乎是永远地失神下去了。
　　“他们都死了……是么？”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声音太大就会把这样的猜测变成事实。
　　拜拉把下巴埋进我蓬松凌乱的头发里，说：“凌晨的时候城中心发生了一次很大的爆炸，爆炸点周围几百米的地方都塌陷了。那大概是叛乱分子们最后的挣扎了。徒劳。还好我们在那之前就从下水道里出来了，”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些，“还好我在那里找到了你。”
　　“爆炸之后，场面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流窜的人群。嘶喊，吼叫，哭号，你知道的吧，总是有这样的场景。后来我们没有找到那几个领头的叛乱分子，估计他们就是趁着那时候的混乱逃走了。”
　　逃走了么。恍惚间我似乎看见杜德拉在跳跃的火光中演讲的样子，多么讽刺。他逃走了吧，特丽安也逃走了吧。我闭上眼，又看见特丽安的微笑，还有她冰冷的双臂反射出刺眼的白色光芒。真的希望，她真的是逃走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挣开拜拉的怀抱，转过身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在这座城的B区？还是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一个战斗机体里面？”他笑得很有些痞气。
　　那时候由于长期不太说话，我的表达能力已经下降得很厉害了。我愣了愣，才又说：“就是，这里啊，这里。”
　　拜拉又一把把我抱起来，头靠着我的左耳，轻声说，米萨，我真的没想到你也会从家里走出来。你想要听我的事？
　　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他笑了，温暖的气息飘进我耳旁杂乱的发丝。拜拉的声音很轻，但又很有磁性，叫人很难不被吸引住，一直到许多许多年之后，我仍然记得他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米萨，这一切都很简单。一开始我偶然在一个机械师傅那里学到了一些本事，又很偶然地改进了A区的一个小东西，被A区的人发现，就把我接到A区，然后我又学到了一些东西，慢慢地就成了设计制造战斗机体的人。当然了，这个过程中还是付出了一些牺牲的啦，比如眼睛就是在一次小小的争执中不小心搞坏的。呵呵，没关系。我来这里是为了随时检修机体，顺便测试一下它们的一些性能。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进了下水道，发现了你。再然后，我们就在这里了。
　　“这些就是全部了？”我不相信，好几年的事情就能这么的简单几句说完了？
　　“你不能要求我把所有的细节都清清楚楚地记下来呀，难缠的米萨。”他的口气突然又变回了小孩子的样子。这让我想起来，拜拉，我的弟弟，他是曾经注定要被我照顾的那个人。
　　总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因为自己是姐姐，所以一定是我，一直都在照顾着这个似乎一点也不比自己小的弟弟。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到了我终于能理智的看清世界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一直以来，被照顾着的人，是我。
　　“好吧，那就当作我已经知道一切了吧。”我找回一点做姐姐的感觉。
　　“恩。反正过去的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了，米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高高兴兴地，一直活下去就好了。”拜拉说着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听他的语气，他似乎还很开心。
　　我很想，然而却到最后都没有问他，要不是偶然遇见了，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到某个地方去找我们？我能猜出答案，所以不想让他为难。就像我，也是一样，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也隐隐想到过要去找他，然而面对于这样一个过于现实又过于虚幻的世界，寻找拜拉，仅仅是一个借口，为自己的出走所找的空虚的出口。
　　回想起来，跟他在炮火中的那次相遇，真的就像是一个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