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王冠》西湖香市

20、有求于人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霍尼斯将军还在喋喋不休地指责苏特。佩缇站了起来，对苏特遥遥一举杯：“明日清晨请求神谕后，我将立即出发。”说罢，佩缇放下酒杯，对着霍尼斯将军也微微颔首示意，便要转身离开。

　　苏特此时听霍尼斯抱怨正烦躁，见佩缇欲脱身而去，连忙也站起来追着他说：“我和你一起出去，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待小尼斯。”

　　佩缇听闻此言，便站在门口等待。明晏的目光紧紧跟随苏特，与佩缇的目光不期而遇，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率先垂下眼皮。

　　霍尼斯将军独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奴隶们开始陆续从宴会中撤下残羹剩饭。明晏也随手拿了一个陶罐，跟在他们身后。她在厨房佯装帮忙等了好一会儿，见苏特始终没有回来，逃跑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

　　明晏小心翼翼躲在回廊柱子后面，偷偷观察站在塔门附近的侍卫。也许她的目光太过炽热，一个侍卫竟然转过身来喝道：“你在看什么？”

　　她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转身就跑，听见身后的人说：“应该是苏特大人的哑奴，不用管她。”

　　明晏只跑了几步，就被镣铐磨破了皮。天色越来越晚，苏特随时可能从外面回来，明晏焦急地摸着墙壁，被风沙侵蚀几百年的围墙依然高高矗立，挡住了她的逃生之路。她将耳朵贴在墙上，似乎能听见外面自由的风声。一墙之隔，对于明晏来说，便是天堂和地狱。

　　她的心已经放弃，但是双脚拖着镣铐并不停歇。夜色掩映下，明晏像老鼠一般再次钻到了最初被苏特囚禁的石室。透过石室高处的窗口，可以看见一轮明月。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清凉如水，明晏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月亮流下了眼泪。她跪在墙角，徒手去挖地面上的沙子，但无论她挖走多少，周围的沙子便会流入多少。

　　明晏终于放弃了，她爱惜地举起双手，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十个指头全部沾染了鲜血。看见了才觉出痛，明晏把食指含在嘴里，抬眼痴痴看着窗外的月亮。在她小时候，听邻居奶奶讲过很古老的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女人脱离了地球，直直飞到了月球表面。明晏头脑沉沉地想，如果我也能够飞走，就可以逃走了，她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头，心中后悔不已，如果自己曾经做过机械改造，像艾瑞克一样强，何必受这样的苦！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象着是银色的机械手，可以轻易掏穿墙壁，也可以轻易捏碎头颅。

　　原来是她错了，原来是旧地人错了。为什么要拒绝科技？为什么要因循守旧？为什么要洋洋得意地以文化传承者的身份自居？早已成为众人笑柄而不自知，培养出一代又一代遵守着毫无意义旧俗的年轻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若是星际政府决定用暴力改变旧地，他们这些人除了送死，还能做些什么呢？

　　明晏撑着墙站起来，她想，该回去了。

　　门外一个影子突然斜斜插进来，明晏警惕地睁大了眼睛，她用力拍着墙壁，想将门外的影子吓走。而影子反而越来越长，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闪身进来。

　　是南。

　　明晏松了一口气，她以为南是来寻她回去的。可南却小跑着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将手中的钥匙展示给明晏看。

　　钥匙很粗糙，明晏却猛地伸手抓住它。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南则微笑着点头。

　　这是脚镣的钥匙！明晏慌乱地将钥匙插进脚镣上的孔洞之中，只听“咔哒”一声响，脚镣一分为二，露出她鲜血淋漓的脚踝来。兴奋过后，明晏的心沉了下去——就算解开脚镣有什么用？她逃不出去的。

　　南似乎感受到了明晏的沮丧，她拍着明晏的肩膀，指向高处的窗口，又拍拍自己的肩膀，做了一个下蹲的姿势。

　　明晏一下子明白过来，她紧紧抱着南瘦弱的身躯，眼泪落入南凌乱的长发之中。南温柔地拍着明晏的后背，而后轻轻推开她，再次指着窗口，明晏了然地点点头。

　　南扶墙跪在地上，明晏赤脚踩在了她单薄的肩膀。南用双手紧紧扣住墙壁，慢慢站直身体。明晏整个人都贴在墙壁上，高举着双手一寸一寸摸到了窗口边缘。慢慢的，她的眼睛达到窗口的高度，能够看见神庙外隐隐约约的篝火。明晏双手攀住窗户，两脚用力一踩，整个人便挂在墙上，紧接着双脚踩着墙壁用力，终于也站在了窗沿之上。

　　明晏兴奋得想要大叫，她看见外面墙角下的一潭水池，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光辉。明晏艰难地转过身来，向南伸出双手。

　　南揉着发痛的肩膀，脸上露出了同样的兴奋笑容，但她摇摇头，双手上推示意明晏赶快走。

　　明晏咬着嘴唇摇头，她张开嘴想劝南，但是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能拼命做出捞的姿势。

　　南站在下面继续摇头，她最后看了明晏一眼，弯腰捡起镣铐，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明晏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之中，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再次转身，毅然从窗口跳进池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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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晏哆哆嗦嗦爬上岸，薄如蝉翼的裙子此刻更是紧紧贴在肌肤上。夜晚刚刚降临，来神庙祈祷的人们谈兴正浓，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话。她向着篝火前进，却始终躲在阴影之中。借着夜色，明晏沿着营地的边缘慢慢移动，她虽然获得了自由，却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她该如何越过沙漠去往孟菲斯？又怎样从孟菲斯一路东行去寻找艾瑞克？

　　一阵风吹过，明晏不禁打了个喷嚏，她立刻蹲下身，害怕被人听见，却发现营地变得乱哄哄，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她也悄悄从树后露出半张脸来，这一看把明晏吓得心跳几乎停止——早已于黄昏关闭的神庙大门突然打开，一队人手执火把，正挨个检查营地中的帐篷。晚风远远送来几句模糊不清的语句，明晏凝神听了，越发肯定是自己的逃跑暴露。

　　“好像是抓逃奴……”

　　“……偷了……神庙……女奴……”

　　紧接着，整个营地都活动起来，所有人都点亮了火把，有的人跟随在神庙的人身后，有的人干脆自己组织了几个人，也掀起帐篷查看。明晏眼瞧着有人往这边走过来，连忙弓身后退，却不小心碰动了身后的灌木丛。

　　“谁在那里！”

　　见暴露了行迹，明晏干脆直起身来飞快奔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现几个人凑在一起对着她的方向指指点点，其中一人竟然举着火把追了上来。

　　如果被逮到，苏特不会让自己继续活着，明晏无比确定这一点。身后之人速度很快，似乎转眼间便可以伸手揪住她。明晏咬着牙，在前方猛地转弯，在树影的遮掩下，她埋头钻入离自己最近的帐篷之中。

　　在帐篷掀开的一瞬间，明晏借着月光看清了帐中人的面孔——是佩缇。她犹豫了片刻，身后的脚步声便已经清晰可辩，明晏毫无办法，只好闪身进入。布帘放下，隔断了月光，明晏紧靠在帐篷口处，不敢去看佩缇。

　　“如果他出声怎么办？”明晏心烦意乱地想，“也许他会帮我……他凭什么帮我，他和苏特才是朋友！”

　　出乎她的意料，佩缇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燃了蜡烛。

　　帐篷外的脚步近了，却没有继续向前，似乎原地踌躇地一会儿，脚步声又远去了。

　　但还没等明晏松一口气，又有人来到帐篷外，低声问道：“佩缇大人，苏特大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我们需要帮他吗？”

　　“他在找什么人？”

　　“似乎是他的女奴偷了神殿的雕像，有人看见可疑的身影往这边来了，您有听到什么吗？”

　　佩缇没有说话，外面的人也沉默了。

　　“佩缇大人？”外面之人忍耐不住又呼唤了一声。

　　“苏特的人，我不会管。”佩缇举着蜡烛望向明晏，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看不出喜怒。

　　这是佩缇最后的判决。明晏攥紧了拳头，转过身面对他，在跳动的火光中，她抬手解下了身上的裙子。

　　佩缇目光一闪，吹灭了蜡烛。

　　在明晏哀求的眼光中，佩缇站起身来，却是掀开帐篷走到外面。

　　“不要插手苏特的事情，”佩缇在外面低声嘱咐，“你现在马上回去，叫醒所有人，稍后等我命令，我们今夜就走。”

　　“可是……佩缇大人，明天清晨的神谕怎么办？”

　　佩缇顿了顿：“我已经得到了神谕，需要尽快出发，否则迟则生变。”

　　外面之人慌忙答应了，小跑着走远。

　　明晏长吁了一口气，她的一颗心终于落进了肚子里。一阵风从背后吹过，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她裸露的后背，她轻轻打了一个寒颤，蹲下身去捡地上的裙子，裙子虽然又薄又破烂，但好歹也能挡风。但她拽了两下，才发现裙子被一只脚踩住了。

　　明晏颤抖着转过身，佩缇正俯视着她。他冰凉的手落在明晏额头，沿着她的脸颊落在了胸间，又继续下滑停在了她温暖的小腹。似乎在取暖一般，佩缇的另一只手也轻轻搭在明晏的肩上。

　　明晏先是一怔，而后低低垂下了头。

　　很难说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许只有“活命”二字吧。

作者有话说

　　拉灯拉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