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王冠》西湖香市

16、六个南

　　今晚的月光很好。

　　明晏第一眼便看见了横躺在床上的苏特，他的头深深陷入洁白的枕头之中，只能看见裸露的胸脯一起一伏。她悄无声息地再走近了一些，苏特的上身和手脚都露在外面，只在腰间横搭了一条亚麻床单。在月光下，他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让明晏不禁联想起了泡在池塘中腐烂的鳄鱼。在大床的角落里，南缩成了小小一团，二人都睡得很沉，这让明晏胆子更大了，她干脆直接走到床前站定，目光在苏特身上逡巡。

　　苏特身上有些奇形怪状的陈年伤疤，这不足为奇，更不值得常年用长袍掩盖住。在她的推测里，苏特应该是有可怕的先天畸形，而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侍奉神明的。可令明晏深感失望的是，苏特好像并没有长三个□□或者在肚皮上再生出一张脸来。

　　难道自己猜错了？明晏不由又看了一眼南，她的身上遍布鲜红的痕迹，有被鞭子抽的，也有一些很像被牙齿咬的。南背对着自己蜷缩在墙角，根根肋骨清晰可见，上面的伤痕交错，不知是累积了多久的旧伤。她忽然翻身动了一下，由侧卧变成了仰面朝天的姿势。

　　明晏只看了一眼，就震惊得后退了半步——南的一个乳/房圆润饱满，另一个乳/房却被咬掉了乳/头，伤疤的形状像裂开的嘴，直直冲着明晏在笑，让人不寒而栗。

　　也许是在苏特的背部，明晏不敢再去看南，又将注意力放在苏特身上，也许他的背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绕到苏特的脑后，忽然冒出一个全新的冲动：“如果我现在拿枕头捂在他的头上，就能够闷死他！”

　　明晏的手试探着伸向枕头，却在半空中停住，她低头看着沉睡的苏特，他看起来是如此安详，不知在做什么美梦。手腕上的时间仪忽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11:59。

　　看来她是没有时间去完成拿枕头闷死苏特这个动作了，明晏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真不敢杀人。既然只剩了一分钟，明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伸手一把将苏特掀了起来！

　　苏特猝不及防滚到了地上，明晏也借机看清了他的后背——依旧什么也没有，依旧是个正常人。

　　难道他并不是畸形人？明晏眼看着苏特撑着地板坐了起来，双眼迷迷瞪瞪的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毫无恐惧地看着苏特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睁大，看着他的五官逐渐扭曲，看着他站起身向自己走来……

　　明晏再一次低头看着时间仪——终于要到回家的时刻了！她心满意足地抬起头，苏特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他身上的床单不知何时滑到了地上，展露出苏特从头到脚的全部身体。

　　明晏终于看到了。

　　苏特身后的南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被苏特用力踹倒在一边。苏特这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蹲下身，将床单系在腰间。他再一次抬眼，捕捉到了明晏惊慌的目光，冷笑道：“你是不想要眼睛了。”

　　不对！明晏被苏特可怕的神情吓得呆住，她迟钝地想，到底哪里不对？她想返身逃跑，却已经来不及了！苏特的手像蛇一样缠住了她的脖子，并把明晏拽倒在地上。

　　不对！明晏死命抱住床柱，慌乱间她看见了手腕上的时间仪，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窟——12:01。

　　苏特松开了她的脖子，转而用双手夹住明晏的脑袋，狠狠向床边砸去，一下，两下，三下……

　　伴随着南的哭泣与尖叫，明晏的冒险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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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半睡半醒间，明晏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当初囚禁的石室。她清醒的时候，能感受到有人温柔地托起她的头，将冰凉的清水倒进嘴里，但更多的时候，她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她的头很痛，像是被斧头慢慢的、一下一下的劈开，混乱的画面在明晏的头脑中如雪片般乱舞，钻石大人幽深的紫色眼睛，苏特沾满鲜血的手掌，艾瑞克低头与爱雅交谈的一瞬，甚至旧地无边无际的海水……各自乱七八糟的画面，纷纷挤到她的眼前。明晏不由抱紧了头颅，压抑着喘着粗气

　　她以为自己能够回到星际时代。可是钻石大人撒谎了，他没有按照合同的要求接明晏回去。而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钻石大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违约，他赔多少都赔得起，合同对钻石大人来说只是轻飘飘的一张废纸。明晏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是与什么样的人在打交道。

　　“我陷进去了。”明晏舔着干裂的嘴唇，自言自语嘟囔着，“我困在这里了。”她勉强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干涸的血块黏住了明晏额前的头发，她盯着看见趴在天花板上的苍蝇，它的两只绿色眼睛也紧紧盯住明晏，翅膀在轻轻摩擦着。

　　“我竟然没死，”明晏对自己发问，“还以为他会当场打死我。”她想起了闭眼之前，苏特恨不能抽筋扒皮的可怕神情和他钳子一样紧紧勒住自己的双手。“他应当杀了我。”明晏翻了个身，对着墙壁说，“我看见了他的秘密。”

　　苏特的秘密，想起来明晏就要发笑，若不是一扯动嘴角就锥心的痛，她当真要哈哈大笑起来。

　　苏特他，勉强算个男人，又勉强不算个男人——他是阉人。

　　难怪！难怪他一直要穿宽松的长袍，难怪他一直压低了嗓音慢慢说话，难怪他要拔掉所有贴身奴隶的舌头！如果让别人知道，高高在上的祭司苏特，居然是这样残破的身体，他还能威风几天？再想想他身份高贵的妻子，总是卧病在床不能见人，只怕也是有口难开。

　　明晏在心中冷笑了一阵后，却慢慢流下了眼泪。苏特的秘密被她知道了，她还能活着说出去吗？

　　一道人影投在了明晏的脸上，她转动着眼珠，看到是南托着一个银质的盘子。

　　南的手一直不停在抖，盘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把盘子放在地上，拿起一个小水壶走向明晏。

　　“这是什么？”明晏哑着嗓子问，“是水吗？”她迫不及待将水壶抢过来，掀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然后将水壶砸到墙上，“苏特要关死我吗？”

　　南弯腰拾起酒壶，回头看见明晏又躺在了角落里发呆，可目光越来越呆滞，眼皮慢慢坠下，身子也不由自主滑了下去。南轻轻踢了她一脚，确认明晏已经毫无反应了，这才走到门外，面对着苏特缓缓跪了下去。

　　苏特非常爱自己的十指，他在阳光下甚至可以看清手指上青色的纹路。只有手指变成鲜红色时，他才会喘息，才会兴奋。这是一个波斯医生为他提供的方法，用医生的话来说，就是“用极致的刺激来唤醒沉睡的欲望”。然而苏特并不缺欲望，他爱权势、金钱以及女人，前两者他可以轻易得到。但是女人不同，她们是狡诈的两面生物，在正面是殷殷切切地讨好与勾引，在反面是遮遮掩掩的躲闪和厌恶。

　　在苏特刚刚有了一点自由的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直到一个下贱的妓/女指着他的下身哈哈大笑，哪怕她的头颅被苏特砍下，笑容依然凝结在脸上，于是他将这颗脑袋剁成了无数碎片。而后他飞快娶了妻子，一个落魄贵族的长女，在新婚当夜，苏特透过妻子震惊的面孔，再一次看到了妓/女的笑容，这次他用手掌将那种笑容扇成了模糊的血肉。

　　波斯医生说得对，苏特舔着指尖的一点鲜血想，要是自己多留他活几日就好了。

　　“把她抬出来。”苏特漫不经心地吩咐身后的四个奴隶。

　　奴隶们安静地走进石室，安静地将昏迷的明晏抬了出来。

　　苏特只瞥了一眼，就厌恶地捂住鼻子，“太臭了。”

　　南急忙站起来，双手覆盖在明晏脸上，做了一个清洗的动作，她心惊胆战地看向苏特。

　　“去吧，把她洗干净了，送到静室里去。”苏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他从前爱看明晏的异国容貌，也爱听她说话的婉转声音，但明晏自己作死拦也拦不住，居然敢胆大妄为偷窥自己，那她的下场只有一个——变成南。

　　苏特在心中数了数，在他身边似乎有过六个“南”，玩腻了就换一个，非常方便。他望着追随明晏离开的南，不无惋惜的想，这个南他还是很满意的，不过有了明晏，以后便不再需要她。

　　最近新来的鳄鱼过于温顺，也许该让它们常常人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