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王冠》西湖香市

13、分飞

　　苏特想要为近日刺杀马其顿人事件找到一个替罪羊，在呈上罪状的时候也想轻轻拍个马屁。这马屁来自于敌对之人，大概会显得分外可信。他满意地放下手中的纸草，抬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明晏盘腿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锁链一端栓在柱子上，一端系在她细细的脖子上。她本就生得相貌有异，金色锁链在锁骨处投下细碎的光，身后巨大的墙壁上画着一位顶天立地的法老。法老的五官早已被风沙模糊，但是动作依然摄人心魄——他高举着手中的权杖，狠狠砸向比他小了一圈的敌人。而明晏恰巧就坐在了敌人的正前方。从苏特的角度看去，明晏单薄的身躯融入了壁画之中，像是一位被捕获的异域精怪，在下一刻便会被威武的法老痛击。

　　苏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一阵可惜，他本打算今晚就将她的头颅呈给总督，此时见到了明晏“行刑”的场景便转变了心意。死人哪里都有，头颅也随处可得，但是她是不同的，是沉闷重复风景中的一个异类。他想了想，走到明晏的面前轻轻地说：“你犯下了死罪。”

　　明晏的头压得更低了，锁链随着她的动作紧绷成直直一条线，似乎随时能把她的头割下。

　　“但是，如果你愿意从此全心全意侍奉阿蒙神，我便能让你活着。”苏特低头看了一会儿，抬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明晏听见“活着”二字，死气沉沉的眼中有了一丝波动，但她没有理解苏特的意思，什么是侍奉，什么又是活？

　　苏特的手上用力，下了狠劲儿掐着她的下巴，但是口中的话语越发柔和：“做我的奴隶，便可以饶恕你。”

　　明晏的眼中迸发出火星，但这火星太微弱，是心如死灰的余烬，并不能震慑住苏特。她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睛，不同意也不拒绝。她晒了这几日阳光，像是把头脑晒得空空荡荡，从前十几年的正常生活被晒褪了色，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坚持四个月的时间，回到星际时代，回到旧地。这个念头是她心中一捧冰冷的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是冰渣。只要能够回去……

　　明晏听见自己开口了：“好，我做你的奴隶。”

　　苏特的手沿着她的下巴，如蛇般游到她的额头，五指插入乌云般的长发之中。他用力向后一揪，明晏脆弱的颈骨弯出弧度，一张苍白的脸直直面向他，可她的一双眼睛依然紧闭着，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苏特松开手，叫人送来了刀、布、清水和一个箱子，又挥退众人，只留明晏和他两个人在室内。

　　明晏的眼忍不住睁开了，她死死盯着刀尖的光芒，而后将目光转移到苏特的手上。苏特的手洁白修长，托着一条沾满了水的沉甸甸的白布，那条白布紧接着覆盖到了明晏的脸上，把她不自主一抖，但她咬着牙没有动，任凭苏特将自己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苏特将白布再次浸入水中，空出的两只手似乎无处安放一般，软绵绵地搭在明晏的颈部，感受到她的微微颤抖，苏特满意地一笑，灵活地将手转变了方向，齐齐探入明晏的领口，再向相反的方向扩张，只听嘶啦一声响，明晏脏兮兮的长袍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她雪白颤栗的胸脯，胸当中有一颗小小的痣，大起大伏跳动着。

　　明晏的双手死死抓住裙角，反而将头昂了起来，她漆黑的双目冷冷凝视着前方的柱子——圆柱上的壁画是人与鳄鱼的搏斗。

　　借着已经形成的裂缝，苏特慢慢将长袍撕成两半，像是剥开花瓣一般耐心细致。花瓣落尽，苏特单手挽起明晏的长发，让她的身体完完全全展示在自己面前。明晏这时将目光从鳄鱼浮雕移到苏特身上，漠然地发现他的琥珀色瞳孔与鳄鱼的眼睛是同样颜色。

　　苏特并没有看她，他再次拿起了白布，从头到脚将明晏擦了一遍，擦得她的皮肤微红才住手。而后又拿起了小刀，苏特一刀下去，明晏浓密的长发变成了短发。

　　看见落在自己脚上的头发，明晏仿佛才缓过神来似的，她下意识挡住苏特的手，却被他狠狠扇倒在地上。可是要倒没倒，被拴在柱子上的锁链紧紧拉住，明晏双手撑在地上，才免除了被勒死的下场。这次她学乖了，在苏特把刀贴着她的头皮滑下时，一动不动。

　　黑发落尽，明晏青白的头皮露了出来，上面隐隐有几道血痕，渗出点点鲜血。苏特的一只手抚摸着明晏的头，另一只手从箱子中取出一顶假发来，这是棕榈叶纤维做的假发，又大又蓬松，上面还编织着金绿双色的发带。苏特将假发套在明晏头上，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铜质小盒子，他用食指在盒子上轻轻一扫，指腹上沾满了黑色的粉末。

　　明晏见到这粉末，便顺从地闭了眼睛，感到苏特的手指重重按在她的眼窝之中，又那么一瞬间，明晏以为他会抠出自己的眼球。

　　一切完毕之后，苏特解开了她脖子上的锁链，一言不发走开了。

　　明晏这才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摆放着一件亚麻长袍，长袍的一角被风吹起，像是一只招摇无助的手。她绕着人与鳄鱼搏斗的柱子转了一圈，心无旁骛地将全部内容看完了，才腾出心思来去想自己的遭遇，可刚想了个开头，又被明晏强行抑制住，她匆匆穿上长袍，几步走出了房间，继续又走出了院子。看着熟悉的回廊，明晏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关在辛纳克神庙。身边陆续走过几个祭司和奴隶，每个人的目光都从她身上飘过，没有多做停留。明晏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她径直来到院中的池塘，看着水中的倒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古人的模样。

　　明晏呆呆坐在地上，脑子里面乱七八糟地想不明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黑色眼线，她忍不住心想：被装扮成这个样子，也许连艾瑞克都认不出来。头皮上隐隐作痛，她心烦意乱地取下假发，却被丑陋的倒影吓了一跳，明晏伸手搅乱了水面，再一次将假发戴上。

　　这时从水面上浮现出另一个倒影，明晏急忙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忍不住叫道：“尤姆？”

　　面前的人轻轻蹙眉，显出疑惑的模样。明晏站起身来仔细看了她的五官，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她看起来比尤姆要年长很多，脸上总是不自觉带着愁容。

　　“你是谁？”明晏问。

　　女人摇摇头不说话，转身向后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明晏，是个要引她跟随的意思。明晏却后退了几步，她张望着四周，发现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忽然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女人还在用眼神催促着她，明晏又退了几步，转身拔腿就冲向门外，跑了几十米远，她不放心地回头看，发现那个女人满脸焦急，却并没有大声叫人，她脚下更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塔门外。

　　和上次一样，塔门外的绿洲里，聚集着一群平民。因为已近黄昏，来来回回去神庙外取水的人很多，竟然没一个人注意到她。明晏没头没脑地跑进了沙漠，很快太阳消失，黑夜笼罩了一切，她站在沙丘上茫然辨不清方向，一阵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她打了个喷嚏。明晏找了一个背风的沙丘，搂着肩膀卧下。

　　沙漠的夜晚越来越冷，明晏刚刚睡着就会被冻醒，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她不敢再睡，想走又不知道去哪个方向，正踌躇着发抖时，一道黄色的光出现在前方。

　　明晏不管不顾地冲着光源跑去，跑近了发现竟然是一辆驴车，车上的人猛然见黑暗中冲出一个人来，连忙勒住了驴。

　　“你是谁？”车上的人问了这句话，将火把举高了一些，发现是个神色惶恐的女子，才舒了一口气，又问：“你要去哪里？”

　　明晏迟疑地停在驴车的正前方，她看车上是一个半大的小男孩儿，似乎不像恶人，便斗胆说：“我要去孟菲斯，找治安官吉恩。”

　　小男孩儿将火把插在车上，对明晏一笑：“我正是在回孟菲斯的路上，你可以搭我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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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站在了吉恩家的门口，明晏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从苏特手中逃出生天。她用手背狠狠擦着自己的眼睛，将黑色眼线擦得七零八落，才走上前去，大力拍门：“艾瑞克！艾瑞克！”

　　拍了好久却无人应门，明晏的拳头一刻不停，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觉，脑中空空只余下了敲门这一指令。

　　她将吉恩家门敲得梆梆响，却敲出了隔壁的一个哈欠连天的小奴隶。

　　“你在敲什么？”小奴隶擤着鼻子道，“这家人都走啦！”

　　明晏每个字都听明白了，可糅合在一起却无法理解，“走了？谁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前几天就走了。”

　　隔壁门内又走出一个中年人出来，他按着小奴隶的头，将他按进门内，对明晏很有礼貌地说：“这家的房子卖给了我，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找吉恩？”

　　“他们去了哪里？”明晏凄惶地问道。

　　“吉恩是狮鹫军团的头领，他跟着亚历山大法老的军队一起走了，向东走。”中年男人不确定地看着明晏，“他们一家都是斯巴达人，你一个埃及人找他们做什么？”

　　明晏六神无主地摸着自己蓬松的假发，又问道：“他家里，有一个个子很高，金色头发的人，他也跟着吉恩走了吗？”

　　中年人皱眉想了想：“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是吉恩的女婿吧？”他加重了语气，言之凿凿：“我亲眼看见他和吉恩女儿爱雅一起上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