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王冠》西湖香市

12、大家都说谎

　　艾瑞克被爱雅缠了半天，简直要筋疲力尽了。街道上的人一边欢呼一边跟着军队拐到另一条街上，艾瑞克趁着爱雅分神去和吉恩说话时，飞快跳下台阶，几步跑到街上与她拉开了距离。他感到自己身处爱雅不可及的安全地带了，后知后觉去找明晏。但是街上只有满地被踩烂的鲜花和零零散散弯腰捡鞋的人。他跑到路口张望，入眼全部是黑压压的后脑勺。

　　爱雅悄无声息地站在艾瑞克身后：“在找黑发巫女吗？”

　　艾瑞克点点头问道：“你刚才有见她去了哪个方向吗？”

　　爱雅恨不得再生出一只眼睛来盯着他，怎么可能去关注明晏，但她开口便撒谎道：“看见了呀，她朝着回家的方向去了。”她想了想又补充了细节，“她看见我们俩说话，好像不太高兴呢。”

　　艾瑞克又问：“你确定看到是她？”

　　爱雅慌了一下，强装镇定：“母亲出门时说过让她早回家，也许她觉得看这些没意思。”

　　明晏确实有点惧怕吉恩的妻子，艾瑞克没好气道：“怎么一声不吭就回去了。”他冲着吉恩喊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可回到吉恩家中，迎面就是女主人的破口大骂：“衣服也没有洗，饭也没有做，我花钱雇人是为了养公主吗？”她骂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回来的人当中并没有所骂之人，一时间心思电转，以为最大的恐惧成了真：“她是不是拿了我的首饰跑了？”说完就狂奔跑回自己的卧室检查。

　　“难道明晏还没有回来？”艾瑞克抓住路过的厨娘问。

　　“不是和你们一起出去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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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傍晚，艾瑞克怀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回到吉恩家中，“外面的街道已经没人了，明晏她回来了吗？”但迎接他的只有摇头，艾瑞克喝了一口水再次投入到夜色之中。

　　孟菲斯的夜晚属于那些无法在白日阳光下现身的城市渣滓。艾瑞克走进僻静却热闹的小巷，一个挨着一个的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黑发黑眼的女人？”

　　如同被猫儿惊到的老鼠窝，这些在阴影里生活的人四处逃散，偶尔被抓住了也是连连摇头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艾瑞克在凌晨时再次回到吉恩住所，爱雅心烦意乱地在门口等着，她觑着艾瑞克的脸色，小声问：“还没有找到吗？”

　　艾瑞克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直接躺倒在地上，心脏砰砰乱跳——明晏是多么的信赖自己，又是多么的脆弱胆小，她第一次独自在外面过夜，不知道得有多么害怕，而自己却找不到她！

　　爱雅拿来了热乎乎的面包，她为自己曾经的谎言感到愧疚，于是出主意道：“你去找我的父亲，他手下有很多人，让他们帮你一起找，还可以贴告示，黑发女……明晏的特征那么明显，只要见过她的人都有印象。”

　　艾瑞克疲惫地点点头，爱雅受到了鼓舞便飞快地站起来，跑到吉恩的卧室：“父亲，你快醒醒！去帮艾瑞克找那个女人吧。”

　　吉恩迷迷糊糊扯下身上的被子，一边洗脸一边问：“还是没有找到吗？”

　　爱雅点点头：“艾瑞克都快急死了。”

　　吉恩往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陷入了深思。爱雅看不过去了，用力推他：“父亲，你赶紧去叫人帮忙一起找吧。”

　　吉恩如梦初醒一般，他攥着毛巾，任凭脸上的水滴落在衣衫上，喃喃道：“我是要找人帮忙……”

　　有了吉恩的帮助，孟菲斯城的大小人物们很快就知道了马其顿的治安官家里走失了一名东方女仆。虚假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果不是吉恩带着人在一旁协助，艾瑞克自己先熬不住了。可就算这样，依然没有人提供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见过明晏，但是具体询问时就会露出马脚。

　　赶走了最后一个撒谎想要领奖赏的人，艾瑞克坐到了门口，两眼紧紧盯着门前的大路，似乎明晏在下一秒就会恶作剧一般出现。吉恩在他身边坐下，他拍拍艾瑞克的膝盖，慢慢说道：“我刚刚接到一个消息。”他欲言又止地住了嘴。

　　“什么消息。”

　　“有人看见两个叙利亚人带着一个东方女子出了孟菲斯。”吉恩缓缓地说，说完他变换了一个姿势。

　　“不可能。”艾瑞克斩钉截铁地回答，与其说是不信，不如说是不愿相信。

　　吉恩明白这一点，继续以平缓的语调说：“我本来也不信，但是那个人说东方女子一直在叫艾瑞克这三个字，而且还穿着一双蓝色的草鞋。”

　　明晏的草鞋是艾瑞克买的，但是她嫌弃枯黄的颜色不好看，逼着艾瑞克找到染料把草鞋染成了蓝色。

　　“我该怎么办，”艾瑞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连叙利亚在哪里都不知道。”他感觉到自己与明晏的羁绊被硬生生砍断，一直以来都是明晏在为两个人做决定，他只要照办就好。

　　吉恩舔着发干的嘴唇，轻轻诱惑他：“加入我的狮鹫兵团，我明天要跟随亚历山大东征，中途会路过叙利亚。”

　　艾瑞克侧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微微的不确定的光亮。

　　吉恩再一次开口，很镇静也很有条理，“明晏的样貌出众，有很大可能会被献给那边的贵族，你如果在战争中打败了他们，想找一个被拐卖的人还不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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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明晏清醒过来时，她以为此时是黑夜。

　　她伸出两只手沿着墙壁摸索，可以感受到石壁的燥热，她一路摸到了门上——摸到了门缝，但是没有把手，而且不管怎样推都是纹丝不动。明晏尝试着大喊，依旧无人回应。

　　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打开了手背上的时间仪，发现她竟然在这个黑漆漆的石室里呆了两天。时间仪微弱的光芒很快暗淡下去，明晏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靠着坚硬的石壁睡了过去。

　　睡醒以后依然是一片漆黑，她非常饥饿，只能逼着自己接着睡觉。就这样睡睡、醒醒，明晏也不知过了几日，仿佛自己从生到死都是在这片黑暗之中。饥饿和黑暗渐渐剥夺了她的理智，当石门慢慢打开时，她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逃跑，而且躲避在光线触不到的角落。

　　一个人走了进来，他让石门敞开了一条缝。

　　明晏拂开额前的乱发，努力凝聚自己的目光，那人渐渐出现了轮廓、渐渐透出了五官，“你是……”她不小心咬破了舌尖，“你是苏特。”

　　苏特的琥珀色眼睛如初次所见一般温润，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明晏，开始了询问。

　　“你为什么要找萨奈卡尔？”

　　“我没有……”

　　“为什么要找萨奈卡尔二世？”

　　“我不知……”

　　“你是不是间谍？”

　　“不。”

　　“你是不是想要刺杀亚历山大法老？”

　　“我没有。”

　　明晏机械地回答着这些问题，她似乎听明白了，却似乎更加迷惘，“放我出去。”她哀求眼前这个立在阳光中的人。

　　得到的回答却是沉重的关门声——苏特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将明晏再次丢在黑暗中。

　　第二天，苏特又来到明晏面前，再次问了这四个问题。明晏比昨天更加虚弱，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她将额头抵在墙上，不去看苏特，也不开口回答。苏特拿出一杯清水和几颗椰枣放在明晏面前。

　　等苏特走后，明晏立刻将椰枣塞进嘴里，慢慢地啜饮这杯无比甘甜的水。胃里有了一点儿食物，明晏也有了一丝思考的气力，她回想起了希腊老人的警告。

　　“这是我自找的。”明晏苦涩地想。

　　第三天，也许是第四天？她也说不清，时间仪失去了能源。苏特再一次打开了石门，依然是四个问题，明晏依然是那四个回答。但是这次，苏特没有立即离开，他把一条金色的锁链扣到了她的脖子上。而后，就像牵着一条狗一般，将明晏牵出了石室。

　　石室外面是更大一点的房间，在右侧的墙壁上有一扇巨大的窗户，阳光就从这扇窗户中照射进来，洒了明晏满头满脸的温暖。她在阳光中站立了仅仅一小会儿，就生出了再世为人的感觉。

　　当苏特轻轻扯动锁链，要将她再次带回漆黑的石室时，明晏崩溃了：“我不想进去！”她双手扣着地面的石板，“我不要再进去！”

　　苏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明晏身旁，洁白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棕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口中的话语也带着亲昵之意：“如果你乖乖承认，我就不让你进去。”

　　明晏干脆地说：“我都承认。”

　　苏特笑了，他柔声问：“你为什么要找萨奈卡尔？”

　　“因为……因为我听说他的陵墓里有宝藏。”明晏的大脑飞快运转，瞬间编出谎言来。

　　“为什么要找萨奈卡尔二世？”

　　“因为我听说萨奈卡尔二世知道陵墓的地点。”

　　“你是不是间谍？”

　　“是的，我是……间谍。”

　　“你是不是想要刺杀亚历山大法老？”

　　明晏怔了一下，她不确定地看向苏特，而苏特也鼓励地看着她，明晏垂下眼睛：“是的。”

　　“为什么？”苏特抛出了第五个全新的问题。

　　明晏想起了在辛纳克神庙外旁听到的议论，小心翼翼地说：“因为他会征服世界。”

　　“你怎么知道他会征服世界？”苏特嘴角含着微笑，似乎忍俊不禁。

　　明晏看着他戏谑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因为我看到了他站在世界中心，接受万国朝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