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王来探班》赵承妤

21、认错

　　向铮猜不到小姑娘又生出什么歪门邪道的鬼主意，他扶额，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

　　当初尹姝雅拿来的几部电影邀约，他觉得这部片子情节紧凑好看，邱子遇这个角色既有挑战又很有特点，就接了。等到后期揣摩角色时，向铮才意识到难点，这个人物温良谦逊，性格内向，城府极深，即便所有秘密浮出水面，他也从未有崩溃发狂的一面，所有的情绪，全要眼睛传达。这也就是尹姝雅同意他演的一个重要原因。这角色非常考验演技，但不会自毁形象。

　　向铮那会儿跟圈内颇具威望的老戏骨许风林老爷子学表演，拿剧本跑去请教，许风林给他很多眼睛部分的打印图，那些眼睛，来自于婴儿、孩童、新郎官、业界精英、精神病患者、变态、死刑犯等等等等，他让他回去挂在卧室里墙上，每天看着，仔细琢磨他们眼睛里的东西。

　　向铮记得拍摄前，连续多个深夜，他把自己关在挂满照片的卧室，空调的温度开到最低，黑着灯，躺在床上，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气，感受邱子遇从从一名年轻有为的心理医生，突然经历一场责任并不在他却伤亡惨重的车祸，他的无助，恐慌，懦弱，最后一步错步步错，沦为变态杀手的整个心路历程。邱子遇在人生的泥潭中愈陷愈深，终究没能爬出来。

　　向铮认真回忆了自己活下来的二十几年，大风大浪总比同龄人多，说没怨天尤人过不现实，但顶多睡一觉的工夫，醒来继续没心没肺的过，大概冥冥之中有一股劲头撑着他乘风破浪，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他也说不清楚，兴许有一天那个支柱没了，他乐观背后的性格缺陷，才会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甚至还不如邱子遇。

　　那段入戏到有些抑郁的经历，向铮没跟程婳提起过，在他看来，程婳像一支孤独生长在水里的花，需要阳光、氧气、和水分。而不是泥土和阴霾。

　　出租车行驶在回老房子的路上，向铮看着窗外，拍完《是谁在说谎》这部戏，他再也不想接同类题材的影视剧。

　　程婳微攥成拳的手，放在嘴边，轻声一咳声：“师傅，在路边停一下。”

　　司机接到指令，将车子缓缓靠近一排底商停下。

　　“还没到家。”向铮不明所以：“你去哪？”

　　程婳看起来心情不错，神秘笑道：“去买点你喜欢的小玩具。”

　　向铮皱眉，什么叫他喜欢的小玩具？？？他满腹疑惑的看着她下车，走进路边一家杂货铺，几分钟后，从店里出来，手里还拿了一只挺大的塑料袋。

　　程婳上车还没坐稳，向铮便好奇的指着那只袋子问：“里面是什么？”但很快，他就后悔问这句话了。

　　只见程婳不紧不慢的从袋子里拿出东西，毫不避讳的念出声，每念一样，就往他怀里扔一样：“搓衣板、尼龙绳、蜡烛、鸡毛掸子、鱼尾夹…”全拿出来后，她莞尔，面带羞涩的笑着：“亲爱的，都是为你准备的，回家后记得主动点。”

　　向铮说不出话，抱着程婳为他准备的东西，莫名感到皮肉一紧，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出租司机对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脸腾的一下蹿红到耳根，简直无地自容，虽然戴着口罩，但还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煽风点火的摸他脸的温度：“你脸怎么这么烫。”她明知故问，忍住笑：“我就知道你喜欢，再忍忍。”

　　他幽怨的斜她一眼，小姑娘目光凌厉，面带警告，向铮觉得，她可以当影后了。

　　回到家，程婳换了拖鞋，向铮随她一起进屋，但程婳看都不看他，刚才那一整袋让他脸红心跳的玩意儿，被丢弃在门口地上，买它们回来的主人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电视剧，悠闲的倚在沙发里抓起遥控器。

　　向铮知道，程婳是真的很生气，她刚在车上，纯属是为解气，但他现在回想起那一幕，还是觉得尴尬到脸红，他挠了挠再次发烫的耳朵，走到程婳跟前，小姑娘也故意，他刚一落座，她便起身，坐到旁边。

　　向铮再次起身，这回他有准备，贴着程婳坐下时，两手就拉住她手腕了，不让起，程婳拿眼瞪他，他只得不要脸的装可怜求放过：“你都快把我挤到地缝里了，还生我气啊。”

　　程婳冷哼：“照你这么说，是不是我也让你拿话挤兑一次，然后找个男人又搂又抱又亲又啃，完事告诉你我跟他是借位，过过戏瘾而已，你可以不生气吗。”

　　一句话让向铮没了下文，敛了笑，诚恳道歉：“这次是我不好，欠考虑，我应该坚持底线，坚决不拍这种尺度的戏。”他抿了抿唇，耐心解释：“但毕竟我是演员，我要听导演安排，而且你在屏幕上看到的那些，我们拍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做，全都是假的。”

　　程婳反讥：“我明白，你是演员，演员管上床接吻叫为艺术献身，是敬业。”

　　向铮解释不清，只得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告诉她：“我没跟她上床，也没接吻。”他忽然起身，将门口那一袋东西提起来放程婳跟前：“虽然什么也没做，但终归这些镜头是我拍的，我认错。就是不知道怎么做你才能消了心里的气，要不这样，里面这些，你挑一个用我身上。”见她仍沉默，向铮心一横，豁出去了：“都用也行。”

　　程婳不可思议的挑了下眉，反复确认他这话的意思之后，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目光变得玩味。

　　迟疑片刻，小姑娘幽幽的说了句话，让向铮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姑娘眼尾带笑，故意揶揄：“向铮，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爱好。”

　　鬼才有这爱好！

　　向铮不再跟她较真，看着墙静静地笑，笑罢，他说：“来吧。”

　　程婳摇摇头说：“不来。”她手撑沙发，直起身子，长吁一口气：“我想通了，演员是你的职业，你公司不可能让你拍清汤寡水的戏，以后也少不了和其他女演员合作感情戏，我要是吃醋的话，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怎么突然看得这么透彻？向铮半信半疑，没吭声。

　　果然，小姑娘话未说完：“但是为了公平起见，我决定，我也要当演员！”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向铮一口回绝：“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的？你又不是娱乐圈纪检委，再说…”程婳站起来，倔强的挺直腰板：“那些女明星有我长得好？有我身材好？”

　　“都没有。”向铮被噎得没话说，小姑娘模样认真，他看了会儿，反而不再当真。

　　“那为什么你觉得我不行？”

　　“没有觉得你不行，你安安静静当个漫画家，生活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趟娱乐圈这趟浑水。”

　　“因为…”程婳喉中一哽，目光柔和下来：“因为你在里面。”

　　程婳满含希望的注视他，这个理由够充分么。

　　向铮有那么一刻的怔愣，刚还坚定的心一下动摇了，他低头笑了笑，笑罢，抬起头重新看着她说：“还是不行。”

　　程婳眼里的失望转瞬即逝，转身走上楼梯，假装毫不在意的扔下一句：“既然这样，就算了。”

　　这话凉凉的。向铮原地站了会儿，他以为程婳一定是生气了，她本来就正在生他的气，结果人没哄好，反倒雪上加霜，他感到为难，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不上来？”

　　向铮听见声音，抬起头，程婳站在二楼卧室门前，靠着围栏，也看着他。

　　“你不上来的话，我就关门了。”程婳依旧没情绪，说完，转身走进卧室。

　　向铮抿了笑，快步上楼，恰恰人走到卧室门口时，门“砰”的一声紧紧合上。

　　到底还是他那个一点都不乖顺的小姑娘，就这小脾气，次次都把他拿捏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大概这辈子注定要被她吃定。他无奈的摇摇头，抬手敲门。

　　一夜房中之事，程婳醒来后已是翌日中午，肚子咕噜噜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饿醒的，手放在小腹上揉了揉，转眼看看旁边仍沉睡的向铮，忍不住伸手去碰他又长又直的睫毛，他动了动，仍没要醒的意思。程婳知道他最近很疲惫，不再打扰，蹑手蹑脚下床去洗手间。

　　她洗漱完，再回卧室时，向铮醒了，迷迷瞪瞪坐在床上，程婳过去，心情不错的在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上抓了一把，看着他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笑了一会。

　　……

　　天气难得凉爽，云层厚得像一大片柔软的棉花糖，将烈日阻挡得严丝合缝。

　　程婳想吃中餐，向铮带她去荐安路附近一家老字号的私房菜，跟这条路上所有的房子接近，这家叫做“胡同里”的菜馆，也是一幢二层小洋楼，古朴简约的中式装修风格，一进门的墙面上挂一副明清山水画。

　　向铮自小住这一代，这家菜馆没少来，但和程婳来还是第一次，那时候小姑娘偏爱西餐，结果在法国住了四年，口味反倒回归传统了。

　　老板姓锦，是个六十多岁的大叔，这店开了一辈子，跟向铮也熟，一见他，拎着壶茶放桌上，憨笑着打趣：“大明星来了，难得难得。”

　　向铮谦虚：“锦叔就别拿我开心了，哪来的大明星，我还不是在胡同里跑大的。”

　　锦师傅嘿嘿咧嘴一乐：“说的也是。”他一眼瞅见旁边坐着的程婳，寻思着向铮出道后，顶多跟教钢琴的那位夏教授同来喝喝茶，今儿不一样，带了个漂亮姑娘，胳膊肘戳他一下，小声问：“这是意中人？”他咂咂嘴：“你小子有眼光。”

　　向铮默认：“是我女朋友。”

　　程婳颔首微笑，礼貌打招呼：“锦叔您好。”

　　声音轻轻柔柔，听起来十分悦耳，向铮将小姑娘的手扣在掌心，笑着对锦师傅说：“她不爱吃肉，也不太能吃辣，但是芥末和胡椒她能吃，她爱吃海鲜，鱼、虾、或者贝类都可以，蔬菜除了芹菜，别的没有忌口。”

　　这意思锦师傅明白了，拿手点点他：“你啊你，锦叔亲自下厨你还不放心么，都是拿手好菜，保证让你这小女朋友吃得开开心心的。”

　　程婳笑得甜甜蜜蜜，又乖巧的道了一句：“谢谢锦叔。”

　　锦师傅眉开眼笑，客套了几句之后，回厨房做饭了。

　　菜很快做完，由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端到桌上，女人看起来是在这里工作的服务员，上菜后也不八卦，回到一边休息。

　　锦师傅给他们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鱼、虾、蟹齐全，做法新鲜，色泽诱人，还搭配了两道素菜和一道甜品。

　　程婳扭头看看屋里紧角那一桌，再看看他们桌上的菜，忍不住嘘声：“我们的菜量好像比人家多了一倍，锦叔该不会以为我是吃货……”

　　向铮拨了些蟹肉，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笑道：“怪我，忘了告诉他你胃口特别小，吃不多。他可能以为我胃口大，我女朋友自然也能吃。”

　　程婳气得想敲他脑袋，刚拿起筷子，向铮夹着一只虾球送到她嘴边：“尝尝看。”

　　程婳乖乖张嘴。

　　向铮满怀期待：“我做的菜和锦叔做的菜，哪个更好吃？”

　　程婳慢吞吞嚼着，等咽下后，真诚的眨眨眼：“锦叔做的。”

　　向铮也觉得自己这是明知故问，无所谓一笑：“那你就多吃点，你吃不完的我全吃了，明天再一起去减肥。”

　　程婳点头，又吃了一口，再次真诚的说：“其实你做的菜也好吃，味道不一样。”

　　“怎么味道不一样了。”向铮很好奇，实际上，他做的菜，有些还是跟锦叔学的。

　　“锦叔是做给所有顾客吃的，你只做给我一个人吃，当然不一样。”

　　这话受用，向铮心里美滋滋的，一辈子给她做饭都愿意。

　　身后忽然穿传来吵声。女人音量很大的抱怨不满：“老板？老板？为什么他们那桌的菜，这菜单上面都没有的啊！”

　　另一个女人：“就是啊老板，他们菜量也比我们大。”

　　锦师傅并没被喊出来，这老先生在这干了四十余年，他手艺是真好，但脾气也不小，通常来的客人，服务员都先问一句，照单点，还是老板推荐，对老板不放心的新客，通常都照单点，只有常来的老主顾，才能尝到锦师傅独创的拿手菜色。所以这些抱怨，他压根懒得理会。

　　刚才上菜的那位女服务员面带歉意的说了句让人无法反驳的话：“那是我们老板大侄子。”

　　程婳被这接地气的说法都笑了，忍不住朝那桌偷看几眼，那桌坐的三个女人，都五十多岁的年纪，像是老姐妹聚会，听服务员这样一说，三个女人也懒得计较，但令程婳纳闷的是，坐中间那个女人也一直瞄着她看。

　　她思索着，那个女人挺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但女人却豁然开朗的起身，笑容亲切的朝她走过来。

　　“你是不是程婳啊？”女人一面打量，一面小心翼翼的问，生怕认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