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泠泠》废喵二黄

3、第二章

　　2
　　我当时其实是替他高兴的。
　　看到茶几上大喇喇摊着的邀请函以后“哇”地叫了出来，稀罕地看着上面蓝雨队标和官方印章，然后被那严肃正经的“方锐先生”逗乐。
　　没提防方锐洗完澡穿了个背心大裤衩就出来了，身后一道湿乎乎的拖鞋印，也没在抹布上面多蹭两下。我笑嘻嘻地做了个双手上举膜拜大神的动作，他乐得见牙不见眼，走过来箍住我的腰，把我一把抱起来原地转了两圈。
　　那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异性的荷尔蒙。方锐已经是大人了，他的手臂有力，胸膛宽阔，可以毫不费力地把我抱起来。
　　我笑着从他怀里跳出来，心如擂鼓。
　　程阿姨就笑着我们闹，去厨房给我们拿了一大盆连枝带叶的龙眼。那天晚上他嘴角都要开到太阳穴了，兴奋地跟我叨叨了两个小时。讲他的梦想，他的计划，讲现在职业圈的情况，哪家战队厉害，哪个选手厉害，讲三连冠的嘉世，讲冠军队长的大小眼。不管我听不听得懂，他就叭叭叭一直讲着，一边无意识地剥着龙眼往嘴里塞，想起来了就塞我嘴里一颗，那一大盆龙眼让他一个人吃了一半。
　　第二天他就上火了，满口燎泡地收拾行李去青训营报到。
　　方锐爸妈对他去电竞战队训练的打算奇异地接受良好。
　　“反正不指望他念书念出什么头绪了，”方叔叔跟我爸讲，“愿意做什么我们就让他做了，难得他愿意认真做一件事情。他脑子活，就算电竞做不好，回来学技术去厂里做事也饿不死。”
　　我爸“嗯”了一声，转头教育方锐：“干一行爱一行，无论做什么，只要认真做，对社会有贡献，我们就都支持你。”
　　方锐哎哎哎地答应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我爸面前从来都乖巧得跟鹌鹑一样。
　　我当时竟然就丝毫不怀疑他会在电子竞技领域取得成就，而且是名扬万里的那种。
　　他变得越来越忙，我只有在周末才能看见他，而且他还不是每周末都能回来。有一次我顺路去长途车站接他，看到他一副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疲惫神色（据说是熬夜刷怪去了），但是眼睛里闪着火一样的光。我们大一的时候学过舒克申的文章，原文用了一个“目光炯炯”来形容男主人公的眼神。当时精读课老师跟我们说，当一个人内心有支撑的时候——不管这个支撑是信仰、是目标还是某种强烈的感情——他的眼睛才会是亮的。然后那一瞬间我就想起了方锐，心口似乎被不光滑的碾子磨了一下，刺啦啦地一阵疼。
　　可能荣耀对他来说，三种都是吧。
　　我在他去青训营的这一年里忙忙碌碌，穿梭在补习班之间，不负所望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在一个岛上。是的在岛上，只好申请了住校，周日下午买船票乘风破浪地过去，周五下午再乘风破浪地回来。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如果没有及时撤走就连船都没得坐，一群半大孩子只好滞留学校，眼巴巴地等晴天。
　　第一次去的时候我爸妈送我，方锐也去了，一个G省人晕船吐得七荤八素，但还是自告奋勇地去给我打开水，跑去校门口的超市买牛奶，还窜上窜下地给我绑蚊帐。
　　他跟我一起去交学费，路上走着走着突然来了一句：“这下你得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够不到你了。”
　　我鼻子一酸就想哭。
　　当时简直傻得人神共愤，觉得住个校就是生离死别，一水隔开隔出来的危机感那么重，心说你可别跟别人要好把我给忘了，没我看着你别又偷偷摸摸去抽烟了。想贫嘴说够得着的时候你也没多照顾我，结果什么都没说出来，眼泪倒是啪嗒掉了一颗。
　　方锐顿时慌了，像小时候那样一边笑一边哄我，拿手给我擦眼泪：“你哭什么呀，又没说不来看你。你锐哥什么人啊，五湖四海都是朋友，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罩着你……上高中算是半个大人了，可不能老这么哭鼻子。”
　　没理他满嘴跑火车，我含泪瞪了他一眼。方锐愣了一下，双手捏住我的脸往两边扯，突然低眉丧眼起来，假模假式地在那演：“哎哟，要上幼儿园了，呜呜呜，妈妈不要我了。”
　　我破涕而笑，羞恼地拍掉他的手。他哈哈大笑，说我没出息，顺势拉了我往前走。
　　初中以后我们就再没牵过手了。
　　顶着周围大人和同学们怪异目光，我面色如常地往前走，心脏压不住地跳。最后到底还是脸皮不够厚，没走多一会儿就涨红了脸把手抽出来，攥成拳捶了他一下。
　　方锐嬉皮笑脸地挨了这一拳，没像以前一样碰瓷，没像以前一样嘲笑我是熟螃蟹，也没说一句解释。
　　他是没时间来看我的。G市离我们的家乡要两个小时车程，他平时就住在那里，忙得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儿。加上又是青春期拔个子的时候，我寒假在小区门口见到他，竟然发现去年的羽绒服给他穿得空空荡荡，上下两头都灌风。
　　小胡茬没剃，嘴唇上下青青一片，看着有一点点陌生。
　　他带我去便利店买我最喜欢的那种酸奶，举高了让我够，肆无忌惮地嘲笑我：“一中那种闻名全省的伙食都喂不高你，没救了。”
　　我扒住他的胳膊往下拉，他也没认真拦，就那么让我抢到了奶，顺便用力胡噜了两把我的头发。
　　“蓝雨食堂那么好，你不是也瘦成仔鸡。”我反唇相讥，一边把头发从他手里弄出来梳理。其实我以前是梳马尾的，但是方锐太喜欢搞乱我的头发，慢慢地我就开始梳中分——无论弄多乱半分钟就可以还原。
　　家里孩子手太欠，见笑见笑。
　　“那也抱得动你。”说着他似乎要证明自己的孔武有力，欲图掐着我的腋下把我拎起来，结果自己一个踉跄，还硌得我淋巴疼。
　　搞电竞的都半鹅战斗力，网友诚不我欺。
　　据说自那天起他发愤图强每天晚上都怒吃两碗饭，真实性就无从考证了。
　　高一暑假的时候我报了蓝雨为期一个月的暑期夏令营。跟方锐那种正儿八经的青训营相比这个跟玩儿似的，上午10点开始下午4点结束，中间还有午休时间。我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跟我网游里师父打野架般的教法不同，蓝雨的训练体系可以说是非常完善了。
　　我在这个夏令营里的地位很尊贵：招了三十五个人，只有三个女孩子。每次青训营的预备选手、或者再好一点，蓝雨队里的正式选手过来做指导的时候，我们三个总是被一群男孩子们推到最佳观摩位置。电脑让我们先选、打本我们张口就一定有位置、友谊赛让我们先打、打的时候对面还会大放水——女孩子么，总是会受到一些优待。
　　虽然讲道理，这些优待并不是很合理。
　　唯一对我不大优待的反而是方锐。
　　他作为青训营的尖子生，在友谊赛的时候狠狠地揍了我一通，一边揍一边当着小伙伴的面在耳机里说我的不足，碎嘴程度堪比他队妖刀黄少天。反应慢了，走位也太迷了你别看我不在就瞎几把走我有陷阱的你知道吗，说到陷阱这个陷阱都看不出来吗我就差当着你的面放了，你个术士打远程的跑这么前面嫌死得慢吗。
　　哇这就很不给面子了。
　　“学技术要什么脸啊，”他说，“要想学就得不要脸。”
　　有道理。我点头“哦”了一声，问你晚上要不要吃肠粉，我等会回去要买，要不要给你带。
　　旁边一个小年轻目瞪口呆：“锐哥，你小青梅脾气真好。”
　　方锐揉了一把我的脑袋，嘿嘿地笑，竟然颇为得意。
　　“卧槽，”小年轻捂了把眼睛，“小人得志的嘴脸。”
　　外面有人过来叫他，说方锐，冯指导找你，你在这干嘛呢？
　　方锐“哎哎哎”地答应，说刚刚揍我家小孩儿呢，马上马上。说着又一把弄乱了我的头发，一蹦三跳地跑出去了，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我有点脸热，兀自跑回座位坐好，操纵着小术士在山头上无意义地跑来跑去。
　　他刚刚好像还是没说要不要吃肠粉。
　　我还是打包了他的那一份，离家里两条街那家店里重酱的叉烧肠粉，多加菜再多铺一个蛋。
　　晚上爸妈出去应酬了。我戳穿了奶茶的塑料盖，喝的时候还时刻监控着吸管看怎么样才能均匀地分配珍珠，不要最后只剩下小半杯奶茶没有配料，或者剩下一杯底的配料吸不上来。
　　喝奶茶是件很神圣的事情，我是这样觉得的。
　　喝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急切地敲门，砰砰砰砰砰。我一半的珍珠卡在喉咙里，咳嗽着跑去开门，然后眼睛一花，就被门外的人一把抱住举了起来。
　　什么毛病啊，动不动就举人。
　　他跑得汗津津的，身上那么热，但是一双眼睛异样地亮。我竟然走神地想，可能他真的每天去跑步了，每天晚上大概也真的吃了两碗饭，很有力气啊。
　　他托着我的腰，就这么仰着脸看我，下巴贴在我的胃上：“呼啸给我邀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