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所以,perceive造句经常跟as连用,比如讲,In China dragon is perceived as perception。” 老刘喝了口水,拿手敲了敲放映ppt的白色底布。字母扭曲地映在他手上,顺着他的动作划来划去怪好玩的。
      老刘是我们大学英语课的老师,一个红脸庞大肚子的可爱老头。他永远乐呵呵的,无论是性别外貌还是性格都在专英办公室一众貌美而严厉的女老师中独树一帜,主张快乐学习,曾经公然在上课时间带领全班出去打雪仗,结果玩得正高兴的时候被系主任撞了个正着。
      当然因为他超然的地位,我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同桌敢在他课上明目张胆地刷手机。自从呼啸出了公告说要买唐昊,他就跟魔怔了一样抱住手机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拼命地扒着荣耀论坛刷刷刷,想要刷出什么内幕消息。
      “你看这个,”他偷偷摸摸地把手机拿给我看。我潦草地扫了一眼,上面大概是说老板赶走林敬言是因为怕他升到管理层后分走股份云云,全文毫无逻辑,无视经济学常识,文笔倒是相当有煽动性。
      这帖子,写得跟檄文似的。
      这样已经很久了。我十分后悔当初一个脑热拿了术士号一路保他和他几个狐朋狗友过副本,自那以后但凡有点荣耀圈的大事件他都要狂热且迫不及待地跟我分享,尽管我明示暗示了大概八十次我对这些阴谋论并不感兴趣。
      可能因为这个同桌在我们班里找不到共鸣吧,一个班二十个人十七个女生,还能指望什么。
      班里这些可爱的小姐妹都是财富。说来惭愧,我很喜欢带妹,因为当一个妹妹在耳机里叽哇乱叫连声喊你救她的时候是非常有成就感的。我玩游戏就图个乐呵,不求装备不求等级,被队友坑得团灭五次都觉得没什么所谓,所以公会里姑娘们都愿意找我带队打本。
      基友有一次说我有双的潜质,我想了想,居然觉得有点道理。
      曾经我也有过满心满眼都是一个男生的时候,然而现在觉得真的都是黑历史。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满床打滚那种。
      方锐这个人大概承包了我人生中所有的黑历史,每次事后反省的悔恨与懊恼逐渐成就了我现在这么个不苟言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冷人设,真的,他的功劳甚大。
      以前他家和我家住在一个院子里。那会儿不是这种公寓楼,都是主人盖好了一个楼上楼下的两层房带一个小院子,然后租出去,自己住楼下主屋,楼上东屋住一户,西屋住一户。院子里当时也不是自来水,三个半人高的大水缸在院子里排成一溜,一家一个,从地底下抽水吃。我印象里方锐就爱拿那个绿叽叽的水管往水缸里放水,感觉特好玩儿似的,每次看谁家水缸要空了就赶紧积极主动地去接管子往里头注,注完了看着一缸水,把他自己给自豪坏了。
      那时候几家大人没事儿的时候就搬个小凳子出来嗑瓜子乘凉,女人们把没剥的豆荚、没掐的青菜和要下粒的玉米拿个盆端出来,一边聊天一边干活,也不管是谁家的菜,三双手一起收拾,一会儿活就干完了。当时我爸是房东,一家三口住楼下,还有个单独的厨房。方锐爸妈带着他租住在楼上的东屋,两家处得特别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这还是听我爸说的。当时我妈生我的时候正是大夏天,那会儿医院里的条件哪有现在这么好,病房里跟火炉一样,只有个电风扇悠悠嗒嗒地转,褥子都汗湿了。程阿姨干脆请了假在医院陪她,比老谈的陪护时间都长。
      真到了那天的时候,我妈输了两瓶催产素都没生下来,疼得撕心裂肺,又哭又叫,老谈平时很果断的一个人,脑子跟被冻上了一样一点事都不晓,戳一下动一下,不戳就在那儿抱着脑袋茫然无措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还是程阿姨挽起袖子冷静地主持大局,打电话给两家老人、指使方锐爸买这买那、跟医生沟通产妇情况。后来老谈开玩笑说,你妈妈就在里面叫,我吓坏了,脑子懵了一晚上,那天弄得好像你程阿姨才是你的爸爸一样。
      方锐大了我两岁,小时候光腚在一块儿玩儿的那种。他跟别的小男孩儿不一样,愿意耐下性子不厌其烦地来陪我玩幼稚的女生游戏,拉着我到巷口从自己裤兜里掏钱给我买钵仔糕和蚝烙吃。
      每次我都眼巴巴地看着小贩把蚝烙一个翻身铲在套了塑料袋的小碟子里递给方锐,他一直都嘴里说着烫啊烫啊吹吹再咬地让我吃第一口,然后自己再拿回去就着我的牙印咬第二口,两个人就这样分完一碟子,还意犹未尽。
      我们俩上的同一个小学。倒没有小说里那种天天手拉手回家的情况,因为他比我高两个年级,每次放学一群小萝卜头就开始排排队一路走回家,单独行动看起来跟叛变一样,挺不好的。上学以后方锐从来都不是班里的好学生。接老师下句,浮皮潦草地敷衍作业,背书背三句掉一句,爱钻老师话里的空子。然而架不住脑子聪明,接受新东西接受得快极了,再加上每次考试前使些巧劲,竟然也安然地混进了一所不错的初中。
      我爸妈从来不拦着我和他要好。
      “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有一条路走,”我爸说过,“未来谋生的可能性太多了,交朋友最重要的是看性情、思想观念和眼界。锐锐这孩子是很纯善的,学习差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就这个纯善的孩子,后来说出的话跟刀子一样,一下刮掉我的脸皮和心口一块肉,生疼生疼的。
      我可能是从小学毕业开始懵懵懂懂地开了窍。两年不在一个环境的断层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如同护食的猫一样,会介意“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这种以前我所不齿的问题。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和别的男生勾肩搭背的时候我是不会有这种念头的。我比较介意的问题是“我是你最好的女生朋友吗”。
      那会儿他看我的眼神慢慢的就变了,如同一个故作姿态的长辈在看小辈的样子。屁大的小孩儿,上了初中以后可能觉得自己比小学生要高级,拉长了腔调跟我说“你还小,你不懂”,把我气得丢下他跑回自己的屋子,并赌咒发誓不要跟他讲话了。
      其实每次都不作数。
      我能忍着不主动去找他,但是他每次来找我的时候我都没办法不理他。
      所以我18岁那天过后,我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锁了他给我买的账号卡,不让爸妈告诉他我的通讯地址,就是怕他万一再要联系我,我还是会忍不住原谅他。
      干嘛要原谅他,多大脸啊。
      我们的关系是在他玩游戏以后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味的。
      他第一次带我下本的时候被我拙劣的技术惊呆了。我是第一次接触操作性的网游,玩的是术士,结果这么一个脆皮法师被队里的奶妈直接放生,并且在公屏放话说要不你自己退出去,要不你就接着躺,我不会救你的。
      多委屈啊。我涨红了脸,到底是点了退出小队。方锐没说什么,跟着那个补了人的队伍把本打完以后沉默了半晌,说乖乖女还真是不适合玩儿游戏。
      我这才恍惚意识到,他愿意耐心地陪我折纸缝娃娃,愿意陪我走过大半个老城买一屉做成猪猪脸的流沙包,但是在荣耀上,他不愿意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和精力去做无用功。比如教我怎么打,陪我练级,如此等等。他愿意找一个输出更强的队友,保他副本高效地一次过,然后拿到他想要的材料或者装备。
      不同于我现在悠闲的带妹心态,他当时近乎是矛盾般耐心而又急切地在荣耀大陆上成长着。他能不吃不喝地坐一整天只是在砍小怪,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明确的目的:杀小怪为了练级,练级为了打更高的本,打本为了拿到某种材料,拿到材料是为了组某种装备,拿到某种装备是为了更好地输出或者防守,然后让自己更强。
      近乎狂热的执着,让我觉得特别陌生。
      教我技术、带我下本又干什么呢?什么用也没有,还给他自己添堵。
      于是我为了不被他甩下太远,傻了吧唧地跑去拜了个师父,寒暑假里在紧张的补课之余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磨炼技术上,练得差不多了,才兴头头喜滋滋地跑去找方锐,说我们再下个本吧。
      在我不那么坑以后,他还是不介意跟我打那么几局的。
      然而我到底是没能跟上他的脚步。
      那年我14岁,有一天吃完晚饭以后,被妈妈赶上楼去给他家送糖蒜——自我上初一以后我们两家都搬进了公寓,一个小区一个楼,我家三楼他家五楼。敲门进去以后就听见了方锐在浴室里的鬼哭狼嚎,嘶吼着林子祥的歌,把我震在了门口。
      “他自从收到蓝雨的邀请信就这样了,”程阿姨笑眯眯地接过我手里的碗,把我拽进屋里,“就是那个打游戏的队伍,喊他去什么青训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