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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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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应该是很为他高兴的。
我就记得我愣呆呆地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一种冲破楼层的气势尖叫了一声,不可置信又兴奋不已地拼命摇晃着方锐的胳膊。
或者是肩膀。他笑着放任我在身上作孽,说哎哟祖宗你别晃我了,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冷静个屁,我家熊孩子真棒。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去了能直接上场吗?还用盗贼吗?”我把他拉进来,连珠炮一般问他。
“就下午不是冯导找我呢吗,”他一边自觉自动地开冰箱拿了一瓶饮料,一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那边给我出了合同,条件还不错,让我自己考虑考虑。不让上场他签我干嘛,白供一张嘴在队里,钱多啊?”
我“哦”了一声,问那你爸妈怎么说啊。
“还没告诉他们呢,”他一边拿出手机,“我得跟他们说说,看这儿子多厉害。哇,我儿子以后就要生得跟我一样,帅,且厉害。”
你第一个告诉我的呀。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被我看得发毛,双手护胸一副少女的防备姿态:“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别想讹我啊,合同没签呢,这要签下来了我肯定请你吃饭。”
“不干什么呀。”
我哼着歌跑去给他拿肠粉,把他弄得莫名其妙。
忽然我突然想起来什么,噔噔噔又跑出来:“呼啸不是在N市吗?那你是不是只有冬休夏休才能回来了?”
“对啊,”他说,“猪啊,才反应过来吗?”
“没事啊,”我不当一回事,“我以后也会很忙,回家的时间也少了。而且你回来的时候我也刚好寒暑假,又不是一直都见不到,没什么大不了吧。”
他恨恨地看着我,半晌,颇为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真行。”
我看着他的反应恍然大悟,笑着凑过去,说干什么,你舍不得我哦?
“放屁。”他一把怼开我的头,“一把屎一把尿养你这么大,一点儿都没留恋地就把你锐哥往外推,个白眼狼,要你何用。”
我目瞪口呆:“谁一把屎一把尿养我了?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他没理我,一边自己叨咕着“气死我了”一边愤怒地咬肠粉,一副跟肠粉不共戴天的气势,还抢走了我剩下的半杯奶茶。
幼稚哦。我撇撇嘴,跑到我家的群里去通知爸妈,说震惊!楼上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竟然找到下家接盘,焦点大事件,请重点跟进并准备红包。
两家大人都挺高兴的。我爸还给他找了个律师研究合同,说可不能让他们欺负我们方锐读书少。我看着方锐憋屈的脸哈哈大笑,连声说真是一物降一物,我爸真的是混小子的克星。
当时我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点头哈腰得跟孙子似的方锐,末末了叹了口气:“泠泠这是脑子傻掉的,没救了。”
他走那天我去送了。
我们开车把他送到G市的机场,然后他一个人去办登机。看着他费劲巴拉地拖着那么大一箱行李混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留下一个可以说是瘦削的背影,离别的感觉突然真实起来。
以后真的不能像从前一样了。人长大了就是要分开的,说不定以后我们就越走越远天各一方,然后某一天突然发现以前的一些人际关系变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因为距离和时间像拉拉面一样把一段关系拉得又细又长,再撑起回忆里那么厚重的感情当然会力不从心。
以前朝夕相处又能怎么样,日子又不是一成不变,还不是各奔东西。
鼻头有点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我转头把脑袋埋到妈妈怀里,觉得有点难过。
“哎呀,”程阿姨过来摸我的头,温柔地哄,“泠泠不要哭。”
“别哭,”我妈抬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扭过去,“锐锐看你呢。”
我甚至是有点茫然地顺着她的力道转过头去,泪眼朦胧中看到远处方锐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正回头往这边看。他冲我们挥挥手,还做了个刮脸的动作羞我,十分可恶。我吸吸鼻子抹掉眼泪,觉得怪难为情的。
什么呀,之前说得那么舍不得,还不是我一个人难过。
我坐上车以后才看到他给我发的微信,说你又哭鼻子啦?
可能是看我很久没回,自己又找补了一句:“我过小半年就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啊。”
哄小孩儿似的,谁稀罕你那些好吃的。
没有方锐的这小半年我一心扑在了学习上。我从来不去想我的未来,也从来不去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学习,因为一旦细想,我发现我根本找不到一个足以令我为之奋斗的理由,换言之,以我短短不到16年的眼界和阅历,我找不到一个能让我心甘情愿累成狗的目标。只要一想,我就会厌学。
因为我真的有点累。全中国的高中生都很累,要想脱颖而出只能比他们大多数人更累。
只好跟关掉开关一样强迫自己不去想学习的动机,机械地蒙头做题和背书,一天一天过,一点一点熬,成绩居然就这么拔了上来,在公告栏光荣榜的第一竖排上下浮动。
班主任高兴坏了,开家长会的时候着重表扬了我,说谈泠同学特别踏实,非常好。
真的吗?
我想到方锐那种冲劲儿,他眼睛里的光,突然有点羡慕他那种为了爱好和梦想而奋斗的满腔热情。
“你就是矫情。”方锐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我,“你们走的那是康庄大道,我坐的是海里的说翻就翻小破船。什么玩意儿就梦想了,谁没目标,你不是有目标么,你现在的目标就是考高分,考咱们G省的状元,给你锐哥长脸,别的一切都只能在这个大前提实现了的情况下才能拿出来谈。你手里有资本才能去谈理想,有资本才有选择权,要不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你是鱼肉,还谈个屁的理想。”
他说在电竞圈,这个事实特别残酷,你还小,就不让你体会社会的狂风暴雨了。
我其实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从他这些只言片语里倒是真的窥见了些许腥风血雨的意味。笑话,职业圈打出来的有谁没天赋,除开那些老天爷赏饭吃的不提,剩下的人要想出头,只能拼命剥削自己来适应这种万里挑一优胜劣汰的节奏。
好成绩又不是天上掉的。
我知道呼啸的队长非常喜欢这个滑不溜手的小盗贼,网游里还撞见过一次,远远看着他带着方锐在杀boss的时候耍鸡贼,把我蓝雨亲自披挂上阵打算正面刚的知名剑客气了个倒仰,指名道姓要跟他们单挑。
当然最后应该也没有挑成,因为嘉王朝的又上来搅了一把浑水,里面一个牛逼哄哄的战法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火力。
我怀着恶意的喜悦跟着所有人一起毫不客气地集火那个三冠王,无他,那位大神嘴真的欠。
我妈非常支持我打游戏,很奇怪了。
她一直觉得我绷得太紧了,一定要有一个自我放松的方法,不然会被绷坏掉。于是我十一回家的时候被强行推进了书房,说你上上网,看看漫画打打游戏,一天天看书脑袋要看坏掉的。
“我们又不要求你多出类拔萃,”她说,“我好好一个女儿别让你给我学傻掉了。”
咩啊。
于是方锐冬休回来的时候,发现我又交了蓝雨的冬令营的报名表。
“你不是吧,”他在我对面被流沙包烫了舌头,眼泪汪汪,“冬令营教的东西跟夏令营又没两样,而且冬天你们那个机房又没空调,手都冻僵掉了,还打什么。”
“有装一个地暖啊,但是太燥了大家都不愿意开。”我为蓝雨鸣不平道。
“开了你想流鼻血吗?”方锐摇摇头,“完了完了,看这个苗头是要培养出一个蓝雨死忠。”
蓝雨死忠怎么了,索克萨尔很帅好吗。
冬令营的指导老师都认得我了,大手一挥让我当了这二十三个小毛孩的班长。我诚惶诚恐地接了任命,结果发现这就是个变相的打杂。
打杂就打杂吧,我挺乐意的。
有一天我跟着他们鱼贯而出,看见方锐在传达门口里跟看门的小哥胡吹瞎侃,小哥还给他让了根烟。
然后他跟条件反射似的抬头往四周扫了一圈,不期然跟我对上了眼。
他僵了僵,手伸了一半,就势把着小哥的手往回推了一下:“那个,我不抽烟,你也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嗓子疼头疼气管疼的……”
我目睹了这一场大戏,心说这演技真的药丸,打个三分都怕你骄傲。
“你来接我啊?”我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是啊是啊,”方锐殷勤狗腿地上来给我拿包,“接您老去吃饭,我爸和他老婆在火锅店订了位子,想吃什么尽管说,他们请客。”
跟我一起出来的小孩们八成有认出他的,也不走,远远地看着,围在一起嘀嘀咕咕。有个胆子大的跑过来问请问你是呼啸那个方锐吗,这货立马就抬头挺胸人模狗样地端起来了,但脸上还笑嘻嘻的:“是啊,你要签名吗?”
小孩儿也笑呵呵的,看我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
瞅啥,我瞪回去。
方锐到底是渐渐打出名堂了。去饭店的路上我想着,他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