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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银耳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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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病的日子总是特别无聊,王梁氏因这次女儿病情的凶险,一直惊魂未定,所以在芸娘身体调养这件事上格外严谨认真,谨遵医嘱,把芸娘锢在了她的闺房中,不敢再冒让她受风寒的风险。正值深秋,寒意萧萧,木质雕花的窗扉只撑开了不大的缝隙,透过小小缝隙往外看去,庭院中的梧桐树已渐渐褪去夏日的青绿转变为绚烂的金黄,手掌般的叶片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下来,有一二仆妇正执帚徐徐清扫,“沙沙——”拂地声透窗而入,不绝于耳。
还是要多了解些信息才是。
芸娘拥着被衾倚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着窗外静谧安宁的画面。这是她特意学着孩童的口吻向王梁氏撒娇求来的福利,不然以王梁氏的性子恨不得将自己绑在床上真到身体康复了为止。芸娘左右挪动了一下身子,有些憋闷,微微蹙眉。
竹影抬眼瞅着芸娘百无聊赖,左右为难的样子,才终于觉得大娘子回来了。大娘子生病前就是个活泼人儿,爱玩爱笑,老爷夫人也倍加宠爱。老爷更是抽出宝贵的时间亲自给大娘子开蒙,大娘子在书房也是怎么也坐不住,就像刚刚那样。
竹影又回想起大娘子生病时,双目紧闭,满脸通红,呼吸微弱躺在床上的样子,心中不禁又紧了紧。自己和菊蕊从小被伢子贩进王家,正赶上夫人替大娘子选贴身奴婢,幸运中选,之后一直跟随服侍大娘子。王家心善,又是读书世家,待下人也宽厚,自己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和菊蕊陪着大娘子长大,平素里嬉笑玩闹,不免心中隐隐把大娘子当做妹妹来看待。大娘子这次生病,竹影确实觉得就像自己亲生妹妹生病般担忧继而揪心难过。
大娘子几日前转醒,竹影和菊蕊着实暗暗高兴了许久。可大娘子醒来之后,有些不像先前那样爱说话,竹影不免有少许的不安。此时见着大娘子苦闷难耐的模样,竹影本还略微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竹影想了想,说道:“大娘子,可觉着无聊,奴婢陪着您说会儿话吧。要不然,奴婢给您看怎么打络子。前段时日,奴婢和李妈妈学了个新花样子,五色的,可好看了。”
芸娘稍稍思索了一下,略带孩童式的委屈问道:“竹影,你说我爹和娘现在在做什么呀,怎么都没有来看我?”
“大娘子原来是想老爷和夫人啦,您且宽心,老爷和夫人一定也在心里记挂着您,等诸事忙完,必来看您。”竹影宽慰道“期年春季,就是会试了。如今,我们老爷正在书房努力勤读,准备来年的春闱。大家都说老爷一次就过乡试很厉害的,都盼着老爷这次会试能一朝得中!以后大娘子就是进士千金了”竹影满脸崇拜,与有荣焉。
不出自己所料,爹爹真是个挤着过科举独木桥的读书人啊。
“吱呀”一声房门顿开,丫鬟菊蕊小心翼翼的端着竹编托盘进了房,她把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榻旁的案几上。“大娘子,我去厨房给你端了一碗银耳雪梨羹,快快进些,不然就凉了。冯婶特地给你在炉上炖了两个时辰呢。”菊蕊笑容满面,语气欢快道。
芸娘颔首,菊蕊双手端起青花瓷碗递给芸娘。瓷白勺子缓缓搅动着青花碗中的甜汤,这银耳羹熬的真真火候足,蜜汤晶莹剔透,枸杞红润诱人,雪白的银耳因搅动在碗中上下翻滚,浓稠滑腻,香甜扑鼻。
想来家中是不缺银钱。即便爹爹读书,没有经济来源,可还是维持了高于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准。大概家中是有些祖产和田地的,爹爹来年是去参加会试,那现在就应该是过了乡试的举人。在地方上身份算是挺高的了……芸娘品尝着甜汤,暗自出神,脑中的思绪纷至沓来。
“菊蕊,你去厨房端汤时,碰上李妈妈了吗?”竹影转过头问道。“她有告诉你夫人今日可还过来看大娘子?”菊蕊笑着轻快说道:“嗯,奴婢碰上了。”说完皱了皱眉,想了想接着道:“对了,差点忘了,李妈妈交代奴婢说,夫人今晨去安顺街的绸缎铺子查账,等午时回来,会过来看大娘子的。大娘子,奴婢方才着急给您端甜汤,差点就忘了,您不要怪奴婢嘛。”说完吐了吐舌,纯然讨好的望着芸娘。
芸娘当然不会因为这么微小的事情有任何不快,望着菊蕊显现出的孩童式的天真,颇有些爱宠纵容的心态,她微笑着对菊蕊摆了摆手。菊蕊瞬间就高兴起来,大大的笑容绽放在少女的脸上。
“菊蕊,娘亲上回不是已经查过帐了吗?为什么今日还要去呢?”竹影见芸娘吃完银耳羹,就将空碗拿过来放在了托盘上,听到芸娘的问话,转头回道:“大娘子,您忘了,夫人每隔”
十日便要去咱家的绸缎铺子查账,这还是夫人定下的规矩呢。前几日,大娘子生病在床,夫人一直在陪着您,已经有半个月没去了。今日定是觉着大娘子身体已无碍,才去铺子查帐的。”
芸娘“哦”了一声,道:“是这样啊……那我就在家等娘亲回来。”顿了顿,又道:“竹影你方才说会打新样子的络子,我想学,我们一起打络子吧。”
能让大娘子打起精神,竹影十分欣喜,忙不迭的把平日打络子的竹编小框拿出来。菊蕊也在旁边闹着要学,急急跳起来把圆凳搬到芸娘所躺的榻边,三个小女孩就挤做一堆,叽叽咕咕,欢声笑语的做起了手工。
午时将近,王府大门外,一顶小轿轻微晃悠着自外而归。轿夫缓缓的把轿子落了地,随侍在侧的大丫鬟梅香赶紧上前一步打起了轿帘,王梁氏脚步轻移,躬身迈出了轿子,而后带着丫鬟仆妇径直走进了大门。招呼付钱此等小事自有侍奉的婆子去处理。
绕过影壁,穿过会客的厅堂,一路行至老爷的书房前,王梁氏有些踟蹰,定了定神之后,举手轻扣房门,问道:“外子,妾身能进吗?”
等了几息,脚步声在门边响起,王家老爷王方打开了书房门,面带诧异。王梁氏从来都聪颖贤惠,理家自有自己的主意,极少犹疑不定,家里家外无不弄得妥妥帖帖,人人称颂。王方在书房勤读不辍时,更是不会轻易打扰。
他侧了侧身子,说道:“夫人可有事儿,进房说吧。”王梁氏便在门口吩咐下人们各自散去,各归其职,只余梅香守在门外,抬脚跨进了书房,房门随即闭上。
书房内,王梁氏主动说起今天的事情,今日她去自家的绸缎铺子查账,恰逢新到了一批质量上乘的杭州丝绸。她思量了一下,等过完了帐,处理了些事情,便嘱咐丫鬟包上了两匹缎子。之后,带着这份礼物到了善安堂,齐大夫恰好没有出诊,王梁氏诚挚的把礼物奉上并再次的感谢齐大夫出手救了芸娘的命。王梁氏殷殷询问了齐大夫一番,淡淡的忧伤,沉凝在眉间,随后眼角含泪,声音颤抖的说出了请求。
王梁氏这样做是因为想请齐大夫想一个彻底根治的法子,自从齐大夫说了芸娘体质弱,如不调养,则于性命有碍的话后,这一直就是王梁氏的一个心病。芸娘是他们夫妻二人第一个孩子,又因为生产时王梁氏也伤了根基,可能也是唯一的孩子。想到这些,王梁氏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于今日做出了这般行动。齐大夫医者仁心,对于王梁氏这份拳拳爱子之心,颇为动容,尽管有违祖宗训诫,沉吟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外子,齐大夫答应了,他家祖上有一个不外传的养身法子,配合汤药,最是调理身体。他同意将此法教给芸娘,只要能勤练不辍,一世顺遂是没问题的。”王梁氏眼波湛然,注视着在房中背着手缓缓绕圈踱步的夫君,欣慰道。“等芸娘此次病彻底康复,齐大夫就亲自来教授她。”
王方颔首,抬眸略带愧疚看着王梁氏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为夫终日固守书房,竟没有好好关心妻女,连累夫人劳心担忧,是为夫的不是。”
“外子,千万别这样说。”王梁氏目光缱绻,轻柔说道“你我二人成婚已久,才终得了芸娘这一个孩儿。这些年,我们夫妻相敬相守,举案齐眉,任凭旁人怎么说开枝散叶,无后为大,外子也不迎新人进门,全了当初的誓言。就冲这份心,妾身也无以为报,只愿我们一家人能平安健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再者,大丈夫当以功名为重,外子做了应该做的事,又有何不是呢?”王梁氏主动上前,握住了王方的手,眼角噙泪,淡淡笑意绽放在眉间。
夫妻二人心意相通,和和琴瑟,目光相顾,都有一种此生再无憾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