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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集灶王驾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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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有车和医护人员,钟母很快就把手续办妥了。她补上昨天没交的三万块,还多添了两万。听说治病时住院费不够,医院就会给停药。她搞不清里面的门道,她怕。索性将能挪出的现金都交了。
温周信今天当值,按流程给钟父检查了下,告诉钟母这病总共需要花三十五万左右。估算的,一般这病都这价,还是恢复好的状况。恢复不好,那就等着填无底洞吧。
钟母昨天晚上就出门找人,张罗把宅基地转让出去。那地值个两三万。已经交了十万,如果把家里东西卖掉,应该能凑一两万。这就是说还差二十万。
钟母到家的时候,钟义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高中毕业证取了来,东西托付了人去卖。乡里乡亲,没人在买卖过程中耍诈。
手里有张高中毕业的文凭,多少有点安慰。
顾不得难过,钟义跟王采芝母子俩商讨起怎么解决二十万的缺口。
如果是二万,可以在镇上东凑西凑,甚至还可以去临镇花几分利去抬钱,也就是俗称的高利贷。可二十万咋整?
这道算术题太大,钟义和王采芝都做不好。而且现在不时兴卖血了,卫生站不会掏钱,想每月弄几百生活费都没可能。
灶膛里的火苗跳动,柴火噼啪作响。中午吃剩的饭菜就温在灶上大锅里,钟义和母亲坐在炕头小桌前,没留意窗外夜色已经降临。
啥东西在响?灶火?肚皮?还是推门声?
钟义跳下炕,把外屋进来的几个阿姨婶子迎到炕上坐着。她们也没喝水,各自掏了点钱出来。
“今年春上的帐,早该还了。我们家那死鬼忘了。”
一个婶子斥骂家里的男人,宽慰起钟义母亲。
镇上住的都是祖祖辈辈过到现在的乡亲。小钱一般没借据,不兴那个。几个女人拿来的,都是钟父给拉活,她们各自家欠下的。这种钱大多数是秋收后、年关前还。如今钟家有事,不早还出来不仗义。
收了钱,王采芝客客气气送几个女人出去。这几笔钱她心上有,看对方及时给了,挺高兴。钟义把钱拢一起,还没来得及收到铁盒子里,门又响了。
几个镇上的叔伯进来,跟钟义说,他们几人家也欠钟义父亲钱。一百、五十、二十……大小钞票理得平整,丢到炕头小桌面上。
“地里有啥事情就过来说一声。你那几个哥懒蛋似的闲着,没事做。不能就这么放驴,还反教了呢。”
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在鞋底上磕打了下土烟袋锅。其他男人也都纷纷叮嘱钟义,有事,就赶紧跑他们家找人去。
王采芝看着钟义应对,给那老哥几个倒上茶水,陪着唠了会儿对方家老人的闲话。聊了十来分钟后,几个男人也散了。
数数,小桌面上有五六百块钱。
钟义挺高兴,觉得希望又多了些。王采芝送走了人,倒伤感起来。
“妈,你咋了?”
钟义问。
“我不记得有这几笔。”
王采芝回答。
听到这,钟义往铁盒里收钱的手烫到似的松开,几十张票子撒了半炕……
那天晚上,钟家的门被推开无数次。镇上各家各户差不多都派人登门了。也不知道为啥,钟父的形象变成了散财神仙。小年轻的说跟钟父借过钱买烟,上了年纪的说拖欠钟父香油钱。最少十块,最多上百。乡亲们从钟家离开后,炕上铁盒子里已经被钞票塞满了。
钞票面额大小不一、新旧不一。每张都很轻,但用铁盒子捧起来,沉得压手、压心。
“都记下了?”
王采芝问。
“记下了。”
钟义记忆力好。谁家来“还”多少钱,他都在人家离开后给记本子上了。施恩不图报。镇上人做事不想对方念情,就想自家心里踏实。但承情的人心里得有数,别人害咱的可以忘了,别人帮咱的都要记住。
算算,手里竟又多出小一万块钱来。
钟义把小本子和钱都放铁盒里,慎重收好。他和王采芝以为今晚就这样告一段落了。不过,最重头的人物总是姗姗来迟。
忙完才发现肚子饿的母子草草填了下肚子。刚把碗筷放下,就听司徒镇长的司机在院外喊,说钟父有个朋友找不找他们家,找到镇长那里去了。
“啥朋友?”
王采芝忐忑。钟父活动圈子小,平常往来都在镇上,没听说有啥朋友。
“不知道。出来时见跟镇长唠嗑呢。”
司机开着破吉普把钟义母子送到司徒家。
司徒土地公正在屋里跟灶晓强聊天。
时代不同了,家家户户的生活习惯也不同。身为灶王爷,在古时候挺吃香。那时灶王爷们的工作就是全年监察一家人。事无巨细记在心中,年终上天汇报这家的善恶德行。颇有点锦衣卫的意思。玉皇大帝则会根据灶王爷的汇报,把这家人的吉凶祸福交到灶王爷手里。
百姓害怕灶王爷说自家坏话,就都弄尊神像供上来祭灶,给“灶王爷”吃好喝好贿赂好,免得这家伙嘴上没把门儿的。那时,真可谓灶王爷们的鼎盛年代。
结果生产力发展、凡间破除迷信后,好日子到头了。
一群灶王爷发现他们在凡人的心中变成了一种符号——光用来提醒小孩子们吃灶糖的符号。家境好的小孩子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灶糖。那黏黏的麦芽货,他们闻所未闻,更别提吃了。
“当年进了腊月门,家家户户都恭敬着呢。现在可倒好……哎。我们灶王部是彻底荒了。司徒大哥,你这儿倒挺滋润。后面园子里还能种菜,比省城好多了。”
灶晓强挺感慨。灶王部和土地部都是脑筋传统些的神,不太能应付繁华大城市的那些道道。
“滋润啥?我现在是土地爷卖房子——神不守舍。一个镇,上千号人,够我忙活。这不现在就愁钟家的事情嘛。你们灶王部好歹比我们土地部强些。起码你们部门的人善于打小报告,滋润过,辉煌过。现在玉皇大帝他老人家都自顾无暇,更别提咱们这些数不着的小神了。”
司徒是土地公,信命。觉得现代社会就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到凡间”。
“唉。说这些都没用。他们信不信都好,咱们自己不能忘了神职。”灶晓强听到屋外响动,猜是钟家母子到了。他欠身让了个位置给钟家母子,早跟司徒土地商量好的说辞也堆到嘴边。
钟义进门,二话不说先谢了司徒镇长一通。王采芝谢过,但那是女人家的份儿。镇上的规矩是当家男人倒了,长子就得扛起家业来。
“别客气,坐吧。采芝,你也坐。来,这是灶晓强,你家富贵的朋友。”
司徒镇长把表演场地让给灶晓强。
但凡是灶王爷,就算其他本事不够,油嘴滑舌的功夫可都是扎扎实实传下的。灶晓强从司徒镇长那里知道钟富贵的历史,就选了个王采芝不熟悉的点切入。他告诉钟家母子,他和钟富贵买拖拉机头认识的。钟富贵每次去县城,都跟他一起喝酒,俩人关系好着咧。
“本来住县城。挣了点钱,想去省城开个小饭馆。正准备跟富贵说,谁料病了。赶紧过来瞧瞧,也不知道能帮上啥忙。方才听镇长说送省城仁和医院去了,情况还好吧?”
灶晓强把一个包放在钟义面前,示意他打开。钟义看看王采芝,掀起包角,见里面都是大面额,嘴巴微微张开不知该说啥。
王采芝根本不记得自家男人有这么号朋友。可灶晓强说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挺像那么回事儿。镇上人“还”钱,是看着钟家祖辈本份,是钟富贵一家的人望体现。一个陌生人,断没有理由拿出一笔巨款来。
“我那小饭馆刚开张,没多少钱。凑了二十万过来。嫂子你别嫌少。”
灶晓强实际上就掏了十五万,剩下五万是司徒镇长掏的。钟义母子来之前,司徒土地公掐算过,知道这数目就够。
二十万!
听到数字,钟义手心冒汗。他咽了口唾沫,扭头看自己的母亲。王采芝瞧了眼鼓囊囊的钱包,又瞅了眼灶晓强,盯住他的眼睛好半天。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没啥值钱东西。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儿子高中刚毕业。从头到尾,没有啥能让对方图谋的。就算有图谋,无论咋想,也想不出值二十万。
“采芝啊。你家富贵人好,摊上这样一个朋友。不过我看呢,朋友归朋友。规矩不能按照镇上的来。这么大数字,得正规点。小义,你写个借条吧,本金就成。”
司徒土地公晓得钟母在考虑啥。索性推波助澜,让钟义把这事情了结。
“妈,这事儿我做主。叔,给您添麻烦了。”
钟义起身给灶晓强鞠躬,拿了司徒土地桌上的纸笔开始写借条。别管法律上咋讲,在镇上,这就是正规程序。
写上借款本金,签了名,按了手印。钟义把借条给母亲看。王采芝点头后,又交给司徒镇长。司徒镇长答应作保,也按了手印后,这才把借条给灶晓强。
没写利息。
本金不知道啥时候能还起,更别提利息。就算搁银行吃定期存款,也有不少进项,何况还有货币贬值等因素在内。欠的不光是钱,还有人情,天大的人情。
二十万救命款,已经不是用利息和感激的言语能表达的了。
“他叔,你在省城的饭馆开张没?”
王采芝看儿子处理完事,问了灶晓强一句。
“没,刚雇了个厨师,服务员、采买啥的还没找呢。”
灶晓强顺口回答。
“他叔,给留个电话吧。俺娘俩儿过几天去医院看护,如果钱用不了,好先给你拿回去一部分。”
王采芝说罢,瞅了眼儿子。见钟义也瞅自己,她微笑。
“行。”
灶晓强没想那么多,大笔一挥,把电话号码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