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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集神仙亦凡人(下) ...

  •   站在省城街头。钟义和王采芝很不习惯。
      车多,人多,乱哄哄地铺在街上,没个规律可循。
      从火车站前医托的围堵中脱身,钟义买了张省城的地图,跟王采芝研究起来。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坐上了开往省城仁和医院的公交车。
      车上人不少,挺挤。钟义要代母亲拎那两只土蜂窝。王采芝一巴掌拍开儿子的手,死活不放。片刻后,她们母子身边形成了个气场,被土蜂窝奇特臭味熏到的人往边上靠去,嘴里还有些不干不净。
      “这是向日葵?”
      钟义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妈推推老花镜,看到“向日葵”的孔里好像有虫子在动。
      “不是。是土蜂窝,能熬蜂胶,养颜。”
      钟义身体挡在土蜂窝的外面,怕人把东西挤了。挤难看的东西送人拿不出手。钟义和王采芝小心地下了公交车,旁边乘客如释重负地松开捏鼻子的手。
      仁和医院的颅内科单独占据一栋楼。王采芝拎着土蜂窝,捏紧名片。钟义去挂温周信的专家号,排队等看病。
      专家门诊的候诊人挺多,多是小市民和外县来的。候诊人家属对土蜂窝气味反应不大。她们跟王采芝唠了起来,还跟她要钟父的CT片子看。几个女人互相安慰着,交流彼此亲属的病情。知道是王采芝当家的病了,一个陪老公公等看病的女人面色奇异。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悲哀。看病是花钱,可家里顶梁柱没倒比啥都强。
      一帮女人嘴巴上不说,心中相互攀比,竟也获得了某种满足感。
      疾病眼中没有富贵,摊上谁是谁。人和医院眼里有富贵,所以同病不相怜。
      钟义站在候诊区窗前,看到窗外有些人拎着大把鲜花和果篮走进住院区,脑海中闪过孤单单躺在县医院床上的父亲……
      温医生不好见。他是颅内科权威中的权威,见他要排长时间的队。钟义母子从上午等到下午三点才轮到。
      忐忑地走进诊室,王采芝光亮的眼神瞬间黯然。她以为有名的温医生是老大夫,见了才发现也就三十来岁,下巴上连撮胡子都没有,剃得光光,泛出刺眼青色。
      温周信坐在桌子后面,低个头瞧东西。没看钟义母子,他随口问是什么情况。
      钟义递上CT片子,王采芝递上司徒镇长给的名片。温周信这才抬头打量面前两人。
      “县医院照的。”
      王采芝等着温周信说意见。她听温周信说法跟县医院老主治大夫一样,这才讲县医院说治不好,想转到省城仁和医院来。
      “送来吧。看情况再决定手术日期。良性的,别担心。”温周信表情柔和,让旁边一个助手带钟义母子去办手续。既然答应了司徒土地公,干脆好人做到底。
      良性的,别担心。
      听到这话,王采芝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她手一松,捆土蜂窝的绳子差点从掌心掉下去。钟义手疾眼快,把东西拉住。王采芝回神,将土蜂窝放到温周信面前,死活让他收下。
      “乡下人,没啥好东西,温医生别嫌弃。”
      王采芝拽着钟义,跟温周信的助手去办住院手续,和一个进门的女护士擦肩而过。
      “温主任,这是什么?”
      坐在温周信旁边等病历的女护士问。她觉得这东西的气味实在难闻。
      “土蜂窝。可以用来熬蜂胶,养颜。”
      温周信回答。作为很有资历的东方行瘟使者,他还没有堕落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地步。
      “蜂胶?养颜?”
      女护士眼睛亮了下。
      “嗯。我用不着。给你吧。这摞病历我看完了,也拿走。”
      温周信微笑,把这辈子再不想闻到土蜂窝气味的念头压在心底。
      女护士不多客气。朝温周信道谢,拎着土蜂窝和病历回诊室。走到半路,见旁人对气味侧目,忍不住低头瞧了眼土蜂窝。这时她才发现,那些向日葵般的孔洞中竟有很多小虫子。
      恶心反胃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
      图啥小便宜?不就是蜂胶吗?去药店买,又省事又方便。
      女护士陡感土蜂窝扎眼。她把它丢到走廊上的垃圾桶里,捧着病历翩然离去。
      钟义母子不知道土蜂窝的下场。两个人办转院手续,听说前期先交八万块,脸开始白。王采芝今天就带了五万,以为好歹够住进来。窗口里管手续的小丫头告诉她,五万块挺不住前期开销,八万是打底。温周信的助手忙着回去,给说了两句好话。先让钟义母子把手续办了,其余的钱,等回家筹了再说。
      八万块打底。如果做上手术,前后期治疗费加一起,咋也得三十来万。
      三十来万。
      钟义听得手脚冰冷,禁不住十指蜷缩成拳。王采芝则陷入沉默。站在门诊大厅熙攘人群中,母子俩跟泥塑似的站了好半天。
      “明天上午我先去县城办转院。”
      王采芝凝视儿子的眼睛。
      “我去学校办手续。高考跟拿毕业证不是一码事。”
      钟义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抬头看母亲。
      “嗯,分头办事……小义,我们家去。”
      王采芝抬手撩起钟义额前头发,细看儿子眉眼,觉得他的个头又窜了些。当家的一病,整个儿天翻地覆了。做人要有担当,不管咋,这病都得治。只是,苦了儿子……
      钟家人做事麻利。
      回到镇上,王采芝便去镇长那里道谢。司徒问了句钱,知道大概需要三十来万。
      “你先家去,有啥困难,镇上能帮解决的就解决。没有过不去的槛儿。先回吧。孩子还等着。”司徒土地公送走了王采芝,转头就开始盘算起来。
      土地公是干啥的?
      往大里说,是洞察一方水土人情,了解这片土地的人文、地理、历史。
      往小里说。是这片地区的最大八卦搜集者。张家长李家短,三姑六婆嚼舌跟的事儿,一件不落都搁他心里呢。
      加上又是镇长,所以谁家家底多少,司徒心里明镜似的。钟家两口子勤快、肯干。最早的时候俩人都下地干活。后来钟义出生了,长到了上学的年纪,两口子就开始琢磨别的挣钱道。钟母收拾地,钟父弄了个拖拉机头带电磨子给人榨油。钟父爹妈走得早,钟母是远嫁过来的,所以一年的赚头花在三口人身上,还有万把块钱剩余。这些年下来,咋也有个小十万。这些钱在小镇生活绰绰有余,供钟义上大学、结婚、找工作,估计就有些捉襟见肘。要是打进医院那无底洞,恐怕连个水花都不起。
      还得自己和灶晓强出马。
      司徒土地公总结道。
      司徒那边的考虑,王采芝这边一点不晓得。她回到家就开始整理东西。把电视机、冰箱、录像机、拖拉机啥的都一股脑算到帐上。
      钱的缺口大,哪里能划拉来一笔都是好的。几个红绿折子上的钱大概有九万多。卖了家里的零碎,估么还能凑个万把块。镇子上不兴卖家里东西,卖了也没人买。只能托人弄到别的镇上或村子里去。前年给爷俩买了羊毛衫,自己那儿还有几条毛料裤子。这多多少少能换点钱……
      王采芝翻箱倒柜,把家里“能够不用”的东西一字排开。最古老的,还是当年钟义他爸跟她结婚时买的大收音机。
      这么多年,亲手把家里东西一件件置办起来。可如今却要卖掉……不卖,又能咋办?就算都卖掉,也才十万出头。那么大的窟窿等着填呢。
      王采芝回头瞅了眼在收拾碗筷的儿子,倏地想到家里还有个东西可以拿出来换钱。
      “妈,你咋了?”
      钟义见王采芝表情郑重。
      “小义啊,妈亏了你。”
      王采芝从炕头一个小盒子中拿出几张纸。那是宅基地的手续文件。镇上有儿子的人家都有这东西。有了这,将来儿子结婚娶媳妇才能有地盖房子。
      “妈你说啥嘛。那都八辈子远的事儿,想那做啥。”
      钟义洗净碗筷,进屋收拾自己那摊子书本。他不在乎宅基地。那么遥远的事情在他心中并没啥具体概念。小学、中学、高中,这些曾经努力过的日子,才是硌着他心的东西。那感觉就像种果树。苦也好,累也罢,眼看到了采摘的日子,一场龙卷风过来,啥都没有了。
      幸亏人一辈子,不只一棵树。
      钟义伸出手,握住自己母亲的手,替王采芝把那些财物统计收好。明天王采芝去县医院办转院手续,他会去高中办结业,顺便找人把值钱东西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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