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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同盟之约,舍子求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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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侯挑了个太阳最毒的日子约齐侯见面,商讨与宋卫二国讲和之事。
齐侯到来时殿门紧闭,门外并无宫人侍卫,齐侯心下疑惑,立在大殿外踟躇不前,唯恐殿内有伏兵。太阳照着青石板地面,热气腾腾地往上涌,齐侯身着厚重的侯爵冠服,汗水不停地往下滴。
“君侯,要不要召集亲兵前来护驾?”左相申孔问道。
“不可,齐郑同盟是天下皆知之事,此番我们是来替宋卫讲和的,若带兵进殿,岂非失了讲和的礼数?”
“若他们埋有伏兵,君侯岂不是正中圈套?”
齐侯眼睛一直盯着殿门,里头没有丝毫动静:“诸侯会盟讲究的是信任,若他并无敌意,而我出动重兵,便叫他人有了把柄,说我齐国有意毁坏结盟。”
广场四面空空,无隐蔽之所,郑人无法在此行刺,齐兵也无法埋伏于侧。申孔知道齐侯心中也很紧张,否则他不会立在此处思考这么久:“不如让下官先进去通禀,若无危险君侯再入殿?”
齐侯点点头,握紧了腰间佩剑。
申孔相刚走到殿前,门突然从里开了,郑侯亲自出来迎接,笑容满面:“齐侯久候了,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郑侯见礼,齐侯不得不上前回礼,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郑侯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拉住他的手,往殿内请:“天气炎热,屋内置冰,恐凉气外散,故此合了殿门。”
齐侯环顾四周,殿内一切正常,一览无余,无兵甲埋伏之地。再看席位,郑侯坐东向主位,空置南向位,仅在北向设座。
申孔相立于北向座侧,道:“敢问郑侯,为何没有齐侯之位?”
郑侯故作惊讶:“这位大人恐怕是误会了,那是留给齐侯的位置,您瞧,桌案上还有为齐侯特意烹制的尧山翠呢。”
齐侯不动,申孔又道:“齐郑同为诸侯,此番会盟理应平起平坐,申孔以为,这个座位还是比较符合下官的身份。”
郑侯恍然大悟:“失敬失敬,是本侯糊涂了,上次结盟的时候见齐国如此设座,以为这是齐国的规矩,故而于北向设座,既是误会,还请齐侯上座,快来人,设座于本侯座旁。”
宫人列队设座、置案、奉茶,一切井然有序,郑侯笑道,“这样更好,方便我同齐侯叙旧了呢。”
齐侯落座,不发一语。
歌舞过半,郑侯方切入正题:“此番齐侯前来为宋卫说和乃仁义之举,如今诸侯纷争不断,谁都希望少些战争,让百姓过些安生日子,本侯感谢齐侯心系黎民苍生,这一杯,敬齐侯。”说罢,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齐侯饮了酒,心下平和些:“你我同朝为臣,自要为天子分忧,郑国若同宋卫和好,天子也能少操心一些,还望郑侯大局为重,与宋卫尽释前嫌。”
郑侯笑道:“齐侯亲自为说客,两头奔波调和,我若不应允,岂不叫天下人笑话您齐侯?”
“你我齐郑既为同盟,便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不瞒郑侯,齐国同宋卫也已经结盟,还希望郑侯卖本侯一个面子,弃东门旧怨,握手言和。”
郑侯又端起酒樽:“这是本侯的夫人用梅花瓣上的雪水酿的酒,只得了这一小坛,齐侯饮过,便当我是兄弟了,兄弟说和解,我绝无二话。”
两人饮酒毕,签了和解书,丝竹声起,舞姬登场。
梅花酒很醉人,齐侯微醺,眯着眼看中间那个舞姬。
郑侯打趣道:“齐侯好眼力,洛姬是我郑国最出色的舞女,虽然年纪大一点,但舞技绝对是上上乘。齐侯若是喜欢,便将她带回去,政务繁忙的时候解解乏是最好的了。”
齐侯看着洛姬,这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郑侯看他不说话,当他默许了。
“还有一桩事,你我既为兄弟,何不一同朝见天子,表明效忠周王室之心呢?”
齐侯眼睛亮了,除重要节礼,诸侯非诏很难进王都觐见天子。郑侯为姬姓王族后裔,如今重得天子信任,复为卿士,若他引荐自己正式朝见周天子,对齐国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此话当真?”齐侯不可置信地看着郑侯,他怎么突然对齐国这么上心了?
“齐侯为我郑国和宋卫之间的矛盾奔波,护佑大周百姓安宁,我身为周王室卿士,做这些是应该的,只不过,还想请齐侯帮忙办一件小事。”
当今世道,诸侯国结交,无非是一个利字,齐侯深谙其道,就知道郑侯一定有别的企图。
乐师们奏起一支新曲子,洛姬伴着节奏缓缓起舞,郑侯将一颗果子放到嘴里慢慢嚼着:“晋侯年轻,曲沃争权,天子很是苦恼,齐侯可有什么法子进献天子,替他分忧解难吗?”
齐侯微微蹙眉,这个问题涉及晋国国事,无论他如何回答都不妥,干涉他国内政必然会遭来其他诸侯国的厌恶,郑侯公然拿此说事,是想他得罪天子和其他诸侯吗?
“晋国之事自有天子做主,本侯向来无心他国内政,此事恐怕无能为力。”齐侯不着他的道。
“这样啊,本侯以为,公子还多次游学晋国,对曲沃的事情很是了解,看来是问错人了。”
齐侯听此一身冷汗,他知道子还多次前往晋国,还曾提醒过他不要插手曲沃争权之事,看起来子还不仅没听,多半还落了下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中。他故作轻松道:“小儿无知,哪里懂这些?”
“不懂就好,是本侯唐突了。”说罢,郑侯又捻了颗果子放入嘴中。
乐曲越奏越欢快,洛姬轻盈的身姿随着鼓点旋转。
“下个月是已故王子狐的生辰,天子想替他这位王叔办一场祭典,齐侯于仪典之事很是精通,若是能为天子筹划,天子肯定高兴。”郑侯道。
“如若天子有命,本侯自当遵从。”
郑侯笑笑:“齐侯怕是不知道,天下人都以为王子狐是病死的,可前不久本侯才知道,王子狐竟是被奸臣下了药,这不,天子已经查到了元凶,准备在祭祀大典上给他王叔一个交代呢。”
“奸臣?郑侯的意思是,凶手是朝野中人?”
“可不是么?说起来,他和齐侯关系可不浅,见了面还得行大礼,唤齐侯一声父亲呢。”郑侯淡淡地说出这番话,仿佛这件事和他们俩无关。
鼓点戛然而止,洛姬献舞毕,郑侯招手叫她上来给齐侯奉酒。
齐侯还未从郑侯的话中反应过来,他说的难道是子还?子还谋害了王子狐?若真是如此,他可不是犯了毒杀王子的谋逆之罪了吗?
洛姬看到齐侯,整个人都软了,倒酒的手颤抖不已,酒全都洒在了酒樽外。
“放肆!”郑侯一声吼,洛姬的酒壶掉落在地,齐侯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却发现洛姬看着自己不停地流眼泪。
眼前的人,年逾四十仍然风姿绰约,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和当年吸引住他的模样并无差别,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和子还的一模一样。
“云娘?”
洛姬回过神来,跪伏于地,声音颤抖:“洛姬该死,弄湿了侯爷的衣裳,请侯爷责罚。”
郑侯面无表情道:“确实该死,来人,拖下去,杖毙。”
洛姬闭上了双眼,没有挣扎,没有求饶,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给齐侯添麻烦。
“慢!”齐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既然郑侯将她给了我,便交由本侯处理吧。”
郑侯仍旧坐在位子上吃果子,含糊不清地道;“诶,不过是个卑贱的舞姬,齐侯若是喜欢,郑国还有更年轻漂亮的,改日本侯给您送十个!”
“郑侯在诸侯国中的威信大家有目共睹,郑侯既然将洛姬给了我,还请郑侯说话算数。”齐侯字字铿锵。
郑侯擦擦嘴,无奈道:“好好好,依你,依你。”一挥手,侍卫放开了洛姬,洛姬伏地叩谢之后默默退下,齐侯方才放下心来,准备告辞。
见齐侯要走,郑侯立马起身:“齐侯别生气嘛,这果子不错,齐侯不尝尝?”
“不了,和解之事已经办妥,齐国事务繁多,就不叨扰了。”齐侯大步走下台阶。
“齐侯,下个月觐见天子,别忘了带上公子还献祭!”郑侯一声喊,大殿上的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郑侯的话让齐侯感到无比难堪,但事关王室命案,他驳不了,只得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外头,骄阳似火。
齐侯在回齐国的路上就接到消息:顺儿病危。待他赶到家中,府里已经挂满了黑白绸缎,看来他这体弱多病的孙女终究还是去了。
姬芾静静地坐在堂前,婢子们在一旁哭泣,姜还却不见了身影,管家悄悄告诉齐侯:他此刻还醉倒在酒楼,不省人事。
齐侯大怒:“抬都要把这个逆子给我抬回来,太不像话了!”
姜还回来的时候还是醉醺醺的,他不想面对顺儿的灵堂,转到后院继续喝酒。姬芾夺过他的酒樽,反手丢进池塘,冷冷道:“顺儿走之前还在说想见父亲,你该去陪陪她。”
“不去。”姜还丢下两个字,将头倚靠在柱子上。
姬芾没有想到姜还如此绝情,但她还是想满足女儿最后的愿望:“我不想同你争辩什么,但无论如何,她总归是你的女儿,你应该送送她。”
姜还突然站起来,一甩袖子道:“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女儿!”
姬芾愣住了,她恍然大悟,这些年姜还对她们母女的冷淡,全因为自己生的不是个儿子。
“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怀孕的时候是多么欢喜,你若生在王都下儿子,将是新天子即位以来第一件大喜事,天子必将封我为世子,于是,哪怕冒着极大的风险,我也要让你在王宫把孩子生下来。”
姬芾没想到自己怀孕,夫君欢喜的竟然是离世子之位更近了一步,她不可置信地问姜还:“你想用一个儿子来换取你的世子之位?”
“没错,新天子继位,为了彰显天威,对于拥立他的诸侯国定会有些赏赐,与其拿些金银珠宝,不如一个爵位来得划算。”姜还回答得很痛快。
姬芾泪流满面,她多年的感情竟然输给了一个虚无的爵位,质问姜还道:“你是齐侯长子,又是我的夫君,一个世子之位而已,迟早是你的,就值得赌上我们母女的性命吗?”
姜还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你不是他的亲姊妹,又远嫁齐国,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忘了你,到时候我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所以你就利用我?为了一个世子之位,不惜给我下催产药,致使顺儿先天不足,如若不然,一个小小的风寒之症怎会要了她的性命?”
姜还发了疯似的吼叫起来:“如果是个男孩,天子一定会封我为世子,到时候咱们的儿子也会是世子,何至于像现在这样窝囊?”
“窝囊?你觉得现在很窝囊?顺儿出生以后你便很少回来,我以为你在做大事,不敢打扰你,没成想,你竟是在外面风流快活。顺儿聪慧从小多病,你何曾照顾过她?最让我失望的是,在顺儿最危险的时刻,你毫不顾忌自身身份,在外面与你的‘红颜知己’把酒言欢,连女儿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你说,你亏欠了我多少?亏欠了女儿多少?”姬芾哭得声嘶力竭。
姜还没有说话了,姬芾说得没有错,他无力反驳,他也不想反驳。这几年来,他对姬芾失望,对父亲失望,对自己,更失望。
姜还想逃避,但他不敢出去,外面是顺儿的灵堂,比起姬芾,他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女儿。
姬芾哭累了,静默良久,缓缓吐出几个字:“我们废除婚书吧。”
姜还愣住了,没有想到姬芾会这样说。
也是,人家是公主,有王族天生的骄傲。
姬芾没有等他回答,径自走了出去,她想再看看女儿,跟她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