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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树之将倾,鸟雀难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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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还没有想到自己从鲁国回到临淄,得到的第一件礼物是来自县尹府的传唤书。他更没有想到姬芾不仅找到了昭通,还替他翻了案。
一个多月前,姜还奉命前往鲁国,临行前特意将昭通押到了县尹府大狱,以此来躲避姬芾的追查。没过多久公主姬芾也来了,想让县尹府帮忙找人,好巧不巧,找的还就是侯府送来的人。祝叔比心中疑惑,个中蹊跷由不得他不细查。
都说祝县尹是个讲法不讲情的人,查案细致。他搜查了昭通的家、商铺,并未发现如公子还所说的可疑药物,也没有查出他给公主投毒的时间和动机;再者,说他通敌叛国和诱拐媵妾的证人尔佩下落不明,也无法定罪;昭通夫妇在百姓中的口碑一向不错,在牢狱之中呆了近两个月,实在找不出什么罪名来,又让他在自己的县尹府中被人灌了哑药无法言语,这样的事情让令祝叔比有些难堪,因此将他无罪释放了。后又有公主作证,百里绪和昭通是她亲自赐婚,算不得私通,百里绪理应回昭家与夫君团聚,故此传唤公子还前去结案。
姜还从县尹府出来,将结案判决书往姬芾面前一摔:“你就是这样羞辱你的夫君吗?”
姬芾对他的态度感到很生气:“放肆!我是公主,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公主?”姜还冷笑,“将天子亲赐的陪嫁媵妾随便赏个一个平头百姓,陪嫁宫人也都全部遣散,随手指几个下等婢子来行成婚大礼,那个公主能做出这样的丑事?”
“丑事?你认为我嫁给你没有媵妾是丑事?”
“公主代表周王室与诸侯国联姻,不仅没有陪嫁,还让媵妾跟别人成了亲,天下人都在耻笑我,这不是丑事是什么?”
姜还说得确是实情,姬芾有些理亏,但她无法原谅姜还对绪儿和昭通所做之事,质问道:“为了让他们揭不出这‘丑事’,你让他们一个说不出口,一个写不出来,这算是如了你的愿了吧?你有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
姜还冷笑一声:“那你将这事情告到县尹府去的时候又何尝想过我?我是齐国公子,你将这等事情摆到光天化日之下来,我今后该如何在齐国立足?”
姬芾一时语噎,她只想尽快将百里绪夫妇解救出来,确实没有想到这样做会让姜还难看,甚至影响到他得世子之位。
姜还没有再说话,摔门而出。
姬芾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砸,她有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要说姜还从前只是不太关心她,两人不会争吵,更不会为了名和利撕破脸皮,而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养好身体的百里绪见到姬芾便行了个大礼:“公主,我和昭通打算带着宁儿回召里,经此一事,我不敢再冒险了,我没有关系,但不能置我的夫君和儿子于险境。请恕绪儿私心,不能再陪着公主了。”
姬芾赶忙将她扶起来:“召里是边境小镇,条件比不得临淄,你们真的打算离开吗?”
“之前我们在召里生活过,那里很好,公主放心。”
“近年来,各诸侯国战乱纷争,召里是齐国的重要关隘,战火烧起来可不长眼。”
百里绪看向姬芾,眼神中充满着无奈:“比起有硝烟的战场,没有硝烟的战场更加可怕,真刀真箭的至少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绪儿更担心的是公主的安危。”
姬芾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是公主呢,绪儿放心。”
“公主是答应绪儿的请求了吗?”
姬芾紧紧握住百里绪的手:“从我将你留在召里的那一日起,你便不再是我的媵侍,我只当你是姐妹,你来去自由,只是一点,不管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百里绪眼眶中噙着泪,公主拿她当姐妹,这便是最大的恩赐了,她有点后悔自己的自私,公主的处境这么艰难,自己还不愿意留下来分担,她有些动摇,但为了夫君和儿子,她必须狠下心来。
“好了,你走的时候不必告诉我,我也就不去送了,下次……一切平安便是。”姬芾本想说下次再见,可她不知道,她们之间还能不能有“下次”。
百里绪没有说话,再次拜别了姬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侯府,她担心自己一旦回头,就走不掉了。
姬芾看着百里绪远去的背影默默流泪,曾因为自己的私心让绪儿做出牺牲,此刻,她当然更要允许绪儿的私心了。
郑侯养隐卫,专司查密之事。
“齐国公子还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隐卫回道:“之前君侯吩咐查申阳君的时候,属下就多次查到了公子还,申阳君是齐相申孔之弟,公子还的授业先生,两人一直关系密切,公子还成人之后,申阳君得齐侯授意,着力辅佐公子还。”
郑侯:“公子还出入都有申阳君伴其左右,有这层关系倒是名正言顺。”
隐卫回道:“申阳君有意重修山水图注,和公子还两人多次游历各国名山大川,但属下发现,他们总会暗地里结交各国人士,尤其是掌有兵权的名门望族。”
郑侯捋一捋胡子:“这就是了,齐侯未定世子,申阳君想助公子还早得世子之位。”
“齐相申孔深得齐侯信任,他的弟弟亲自辅佐公子还,不知齐侯是否有意让公子还承袭世子之位,而且,很多对外的事情齐侯都不亲自出手,均交由公子还打理。”
郑侯捋了捋胡子,他心里明白得很:齐侯的算盘打得好,若是诸事皆成,把世子之位交由公子还自是顺理成章;若是事情败露,为了保住齐国和自己的爵位,大不了将儿子推出去,左右这个儿子出身不好,所有事情又都是他在做,自己就算不推得干干净净,也算是可以辩上一辩,驳上一驳,或许会伤筋动骨,但绝不至于全军覆没。
郑侯道:“各国利益纷争纠缠不清,齐国是大国,齐侯不傻,若是由他亲自出面干预他国内政,怕是要引起很多麻烦,以公子出游历练的名义,加之申阳君的辅助,有意无意参与其中,既能撇清关系,又不引人怀疑。”
“近两年我国助邾国攻打宋国,齐国调解使团便是公子还领队。还有调停宋卫陈蔡与我郑国的纷争,公子还也来过。”
“这点本侯知道,说起来公子还每次出使,都并未直接参与调停,商议细节均是由使臣出面,我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出来长见识的,现在想来,多半是幕后操控,借以造成公子还资质平平的假象。齐侯狡诈,仅凭这些不足以将他们一举击倒。”
“属下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关于王子狐的。”
“王子狐?”郑侯一下来了兴致,当初王子狐入郑国为质,先天子崩逝,郑侯携他入王都,本有意联合其他几位诸侯扶持他为天子,若他做了天子,于郑国大有裨益。没成想,他悲伤过度,竟虽他父王去了。
郑侯眼珠一转:“难不成,王子狐病逝与公子还有关?”
“君侯英明,本来属下并未往这个方向上查,但在调查申阳君的时候发现他妻子是一名医女,喜欢研制各种新药,而她自己也因此丧命。属下打探到,她妻子死前的症状与王子狐极为相似,看上去是风寒症状,乃劳累或者忧伤过度所致,实际上却是药物所致,病入膏肓,药石罔及。”
郑侯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若隐卫所述为真,那公子还可是挡了他的大道了,刚才还愁不能牵制齐国,这回可是有了充足的理由。
隐卫思考一阵,言语间有些犹豫:“公子还好像在暗中帮助晋国曲沃庄伯夺权,这件事他们做得十分隐秘,属下查了几年方才查到些蛛丝马迹,尚未确定真假以及他们的动机。”
郑侯提起一口气,曲沃庄伯近年来一直觊觎晋国侯位,多次挑衅,目无君王,周天子帮晋侯出兵平乱。若是公子还一面阻碍他郑国扶持王子狐的计划,一面又暗中插手晋国内乱,其意就不仅仅是夺取世子之位那么简单了。
“你再去查,着意查明这两件事。”
隐卫又道:“公子还好像特别喜欢说媒,近几年与多国联姻,不过都不是侯门嫡系,只是些旁门分支,因此并未有人关注。”
郑侯笑了:“这个有点意思,姜还是诸侯国中出了名的俊俏公子,多少姑娘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倒好,自己娶了王室女不敢纳妾,却喜欢上替别人说媒了。”郑侯喝了口茶,垂下眼睛想了想,突然道,“兴许,咱们能借此由头寻他个不是。”
“君侯的意思是?”
郑侯拿出一份婚书:“这是齐国送来的合婚书,齐侯想同我们联姻,他的女儿和忽儿年纪相仿,等孩子们长大之后便成婚,我本来想着郑齐为盟友,结亲是喜事,已经暗示过那边咱有结亲之意了,但若是公子还前来谈这桩婚事,我便要叫他吃个回头羹。”
隐卫道:“君侯是想,寻公子还一个不是,拒了这桩婚事,叫齐侯怪罪公子还?”
郑侯笑笑:“忽儿虽然小,但在王都为质子多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相信他能对付得了齐国婚使公子还的。”
齐郑联姻果然没有谈成,姜还回到齐国就被告知齐侯在宗庙等他。
齐侯立于宗祠前,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怒气,冲姜还道:“跪下!”声音不大,足以让姜还胆寒。
“这桩婚事对我齐郑两国有多么重要你不是不知道,出使前郑国已经传出消息,愿意结亲,怎的叫你去谈六礼细节,你却将这大好的婚事谈没了?你对不对得起你的妹妹?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齐侯字字掷地。
姜还急于辩驳:“父亲容禀,孩儿确实没有做出不利于联姻的事!”
“你没有做?你没有做为何公子忽会说出‘齐国是大国,不是我能相匹配的’这种话来?”
“这是公子忽自己的想法,与孩儿无关。”姜还觉得很委屈。
“公子忽曾经在周王宫为质,见到的女子比你妹妹的身份地位都不会差,若不是你醉酒大放厥词,说出了‘齐强郑弱,齐郑结盟乃是郑国攀附之举’这一类的话,他怎么会生气?郑国如何会拒婚?”
公子还努力回忆着,自己在郑国确曾醉酒,但这些话怎么会是他说的呢?
“父亲知道,孩儿醉酒只会昏睡,不会胡言乱语,还请父亲明察,不要中了郑国挑拨奸计!”
齐侯坐在太师椅上长叹一口气:“近年来,你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是越来越不成气候了,本来想将世子之位传给你,但你让我很失望,你弟弟诸儿也大了,再看看吧。”
姜还着急了,膝行向前,抱住齐侯的腿:“父亲!孩儿知错了,请再给孩儿一个机会,孩儿一定不辜负父亲的期望!父亲!”
“今晚你就在这好好思过吧,顺儿身子不好,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出去走动了,外头的事情我会交给诸儿打理。”齐侯不理会姜还,走出了宗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