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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闹春闱对质金銮殿 ...

  •   殿试时,应试者在黎明入保和殿,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后,方可开始答题。

      这是庆历帝继位后的第一次殿试,他将亲自主持,担任考官。顾长怀、江一沉和魏景韫都是卷官,此刻也在保和殿上。

      时务策的题目早在半月前就已经拟好,问的是西北军务。这道题是庆历帝自己选的,顾长怀他们拟好了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的十道题目,但庆历帝没有丝毫犹豫地就选择了西北军务。

      这个年轻的皇帝,似乎对上元节发生的行刺耿耿于怀,西北军务成了摆在他案前的第一件要紧的事。

      殿试在日暮时交卷,不少士子都压对了今年时务策的大致方向,答起题来颇为从容流畅。待时间结束,小黄门把卷子一张张仔细收起来。按礼制,这时候,士子们要行礼拜谢天子,然后再退出保和殿。

      就在这时候,宁韶突兀的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目光沉静,到离御座五步之遥的时候,行稽首大礼,缓缓道:“小生宁韶,不愿让顾止批改我的试卷。”

      宁韶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他这话一出,顾长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倒是把一同来参加殿试的士子们吓得变了脸色。

      宁韶这是疯了?敢在殿试上闹这么一出,他的前途不要了么?

      庆历帝没有说话,他的脸隐藏在冠冕之后,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脸色。他身边服侍的小黄门倒是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大胆,保和殿岂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宁韶道:“小生只是不愿让顾止批改我的试卷罢了。”

      庆历帝偏过头,看向站在阶下的顾长怀、江一沉和魏景韫。江一沉察觉到庆历帝的目光,出列道:“宁韶,你为何不愿让顾相公批改你的试卷?”

      宁韶看了一眼顾长怀:“他德行有亏,不配为卷官,不配为宰执!”

      宁韶的声音不算大,可这话说出来,却像一记闷雷炸在众人的头顶,和宁韶一起来的展虞吓得腿肚子都软了,他惊慌失措,宁韶说这话,就不怕掉脑袋吗?

      江一沉看着宁韶,露出个笑:“也就是十多年前吧,还是在这间保和殿,我仍是卷官,顾相公却是坐在殿下的考生。当年,他的时务策被先帝亲自擢选出来,并且被宣上来当庭问策,顾止对答如流,见解深刻,可以说是惊艳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先帝亲口称赞他是‘国士无双’。你今天,说他不配为卷官,不配为宰执,倒让我有点惶恐,你觉得,是先帝错了,还是老朽错了?”

      江一沉这话说得绵里带刀,宁韶不由得抖了抖,先帝不会错,江一沉也不会错,只能是他错了。

      魏景韫不解地看向江一沉,他不明白江一沉为什么要向着顾长怀说话。他见宁韶被江一沉威慑住了,便站出来向庆历帝一揖:“自开科举以来,我朝从未有过士子在殿试时当庭指责卷官,依臣看,此事需要谨慎处理。”

      庆历帝颔首,又问顾长怀:“顾相公的意思呢?”

      顾长怀出列,向庆历帝行礼,又看向宁韶:“臣没有见过这个士子。”他说这话,是在表明立场,他与宁韶素不相识,绝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宁韶的事情。

      宁韶低着头,恍若没有察觉到顾长怀的目光一般。

      顾长怀又道:“但臣也是考过科举的人,宁韶不愿意让臣批阅他的卷子,不过是担心臣不够公正,既然如此,不如先拆封宁韶的卷子,由官家和江相公等当庭批阅。”

      庆历帝此刻终于开口了:“江公觉得如何?”

      江一沉仍就面上带着笑:“顾相公大义,不过,恕臣多一句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今天有士子说不愿意让顾相公批阅他的卷子,我们遂了他的心意,若明天又有士子说不愿意让臣批阅他的卷子,我们是不是也要遂了他的心意?那长此以往,科举制也就不需要存在了。”

      若科举制不存在,那寒门学子的希望也就没了。一旦选官制度又回到察举制和九品中正制,那就再也不会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不会有“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往小了说,是人才流失,往大了说,就是动摇国本。

      宁韶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终于弯了下来,他额头上开始冒冷汗,这时候,他不得不小心又慌张地偷偷瞥了一眼魏景韫。

      魏景韫站出来:“江公说得有理,只是事出必有因,不如听宁韶说说他的理由。十年寒窗不易,不应当就这样轻易毁了一个读书人的仕途。”

      江一沉目光越过宁韶,看向站在殿中垂首屏息的众位士子,弯了弯嘴角:“是谁毁掉了谁的仕途?是宁韶想要毁掉在场各位的仕途!既然知道十年寒窗不易,就不应该在殿试上做这样的事,既然做了,就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难不成就你宁韶一人的寒窗苦读是苦读,其他人的就不是了么?”

      参加殿试的士子们一个个都握紧了拳头,江一沉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里——把殿试当做儿戏,这样的人,不能够被称为读书人,不配参加科举。

      江一沉声如洪钟,又看向宁韶:“你觉得顾止有错,为什么不去上诉?是京兆府给你吃闭门羹了,还是宣德门前的登闻鼓敲不响了,或者是御史台的官员都拿着俸禄不干活了?非要你拼着十年寒窗苦读不要了,在殿试时跪到官家面前告御状?”

      如果说,刚刚江一沉的话说完,宁韶只是开罪了今科士子,那么现在,他可把半个朝廷的人都得罪遍了。

      宁韶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一般,无力地瘫倒了在地上。

      江一沉走到宁韶身边:“你以为自己是个惩恶扬善的英雄?不,你就是个一无所知的莽夫。”

      “臣觉得确实应该当庭拆开宁韶的卷子,臣也想看看,这么个狂妄的小子,有没有狂妄的本事。”江一沉顿了顿,沉声说道。

      庆历帝招了招手,道:“拆开宁韶的卷子,当庭批阅。”

      宁韶的卷子确实答得不错,词句对仗工整,关于西北军务的问题答得也算透彻,甚至特别提到了开放马市,这算是一大亮点。我朝缺少作战马匹,自西夏人把北方的马场都占去,又关闭了马市之后,骑兵一直是我朝军队对外作战的一大短板。

      后来,江一沉又翻了翻宁韶省试的卷子,发现他在殿试上的作答,比省试时还要好些。

      这样一份卷子,纵然是达不到前三甲的水平,但也算是不错的了。

      魏景韫最先看完,他给宁韶这份卷子的评价很高:“务实透彻,在臣这里,是要给这份答卷过了的。”

      江一沉看完后,没有多做评论,只道:“比之当年顾止,差之甚远。”

      魏景韫的脸一白,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也有人这样说他,可惜了,比之顾止,差之甚远。

      庆历帝看完这份卷子,等了一会儿,道:“中规中矩,勉勉强强能中个同进士。”

      有句话说,“同进士,如夫人”,对于这最末一等和如夫人并称的同进士,许多读书人是宁愿落榜,三年后再考,也不愿做同进士。

      而官家亲口说的,他还只是勉勉强强中个同进士,宁韶霎时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疼的厉害,一口血郁结在胸腔,喷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这场闹剧到了此时也该结束了,魏景韫差人将宁韶带了下去,只是在他这里,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宁韶这件事确实也不能完,事关科举,事关宰相——顾长怀究竟有没有德行有亏,这件事一定会顺着宁韶查下去。

      待宁韶被带走,庆历帝看着殿下站着的无比惶恐的士子们,道:“诸位放心,今日之事,不会影响到各位的仕途,卷官们一定会秉公判卷,朝廷的未来,还要仰仗各位。”

      从前年轻又任性的庆历帝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论是江一沉还是顾长怀,都很意外。

      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清楚,受这场春闱影响最大的,不仅仅是那些士子,还有庆历帝,他能不能迅速掌握朝政,培养出自己可以用的朝臣,就要看这次科举了。

      不久后,登科放榜,庆历帝亲自挑选了三甲,并赐宴琼林苑。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游汴京,琼林宴上,新科进士们簪花吟诗,热闹得很,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跪在保和殿的士子宁韶。

      但宁韶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琼林宴后三天,魏景韫带着宁韶进了紫宸殿。一同走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一袭鸦青色长裙的女子,鸦青色明明是个再沉闷不过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生动起来了。这女子,正是……薛木青。

      紫宸殿里,庆历帝揉了揉眉心。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御史台的大臣们,连京兆尹也带着江慎初一同来了。

      江慎初看到薛木青跟在魏景韫身后走进来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梦魇了,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被疼得一个激灵。

      他和顾珩之都以为薛木青已经离开了汴京,却没想到,她出现在了这里,在紫宸殿上,跟魏景韫和宁韶一起。

      魏景韫向庆历帝行了个礼,道:“臣已查明当日殿试时宁韶一事的始末,特来禀报官家。”

      “讲。”庆历帝的声音里有几分疲惫。

      魏景韫看了一眼顾长怀,他一直不明白,都到了这时候,顾长怀为什么还能这么云淡风轻,他甚至连薛木青都没有多看一眼。

      薛木青却在进殿后,目光就一直大大方方地落在了顾长怀的身上。

      “宁韶,渝州人,青城书院出身,薛蕴门生。”魏景韫先是重新介绍了一番宁韶的身份,然后道,“顾相公说自己不认识宁韶,那不知道顾相公,记不记得薛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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