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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表心意江终送赤绳 ...

  •   江慎初仰着头,他看着沈无定离开的方向,他想,原来在生死面前,我们这样渺小。

      薛木青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江家的,江月度的院子外站满了人,热闹得让薛木青微微一愣。可很快,她的目光就落到了江慎初身上。

      晨光熹微里,江衙内挺拔的身影有几分落拓。落拓这样的神情,原是不会出现在江慎初的身上,从薛木青遇到江慎初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就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眼睛里总带着三分笑意,哪怕身中蛊毒,也能给她指点一番江河浩荡。

      江慎初察觉到薛木青的视线,看了过来,见来人是薛木青,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薛木青忽然心头一酸,江慎初还穿着昨晚上踢蹴鞠的那套衣服,一身狼狈,唇角原本就干涸裂开,这时候一笑,血珠子从开裂的嘴角里透出来,颜色秾丽的让薛木青眼睛疼。

      江慎初见薛木青脸色难看,走了过来,小声说道:“柳梢带着阿姅及时赶到汴京,你放心,阿姊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薛木青点头:“我知道,江娴她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刚刚她在外面碰到江家四郎,江慎行顺口已经把江月度的情况告诉了她。

      薛木青见江慎初丝毫没有察觉到嘴上的伤,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嘴角流血了。”

      江慎初闻言,抬手就想摸一摸嘴巴。薛木青被江慎初气得没了脾气,她踮起脚,一把抓住江慎初的手腕,江慎初愣住了,低头看向薛木青。

      薛木青看着江慎初的手,昨晚又是蹴鞠,又是救火,江小大人的手不仅脏,还划开了好几道口子。就这么一双脏兮兮的手,还要直接放到嘴巴上,江大人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其实昨晚一番折腾,薛木青自己身上也没干净到哪里去,但她就是不想看到江慎初这个样子,江衙内应该永远衣着光鲜,笑得肆意轻狂。

      但怎么可能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呢?

      薛木青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帕子,她刚准备递给江慎初,江慎初忽然矮下身子,与薛木青平齐,他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可他看着薛木青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我看不见,你帮我擦一下可以吗?”

      像撒娇一样。

      薛木青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小心又小心地将江慎初嘴角的血迹擦掉,生怕弄疼了他。

      江慎初的心里有一片羽毛,在不停地挠他心头的软肉。

      一直暗暗尾随着薛木青过来的江家四郎看到这一幕,忙转过身去,顺便为这二人遮掩了一番,他默默念叨着:“光天化日,光天化日哟,现在的青年人,不得了,不得了啊。”

      薛木青说:“等江娴醒过来,你去休息一会,行吗?”

      江慎初点头。

      薛木青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一直抓着江慎初的手腕。她忽然觉得手指似被火燎了一下,烫得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江慎初立刻反握住薛木青的手腕,薛木青看向江慎初,江慎初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红绳,仔细地系在了薛木青的手腕上。

      他说:“阿菀,你要好好的。”

      薛木青应了声好,说:“你也是。”

      江慎初在红绳的尾端打了个漂亮的结,为了打好这个结,他已经私底下练习了许多次。

      “这一个晚上,我想了很多。想我的祖父,想阿姊,想沈无定,也想你。阿菀,你说,人这一辈子能有多长呢?沈无定昨天就在墙上坐了一晚上,如果阿姊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连阿姊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薛木青很是唏嘘,她到现在都还忘不了江月度问她,“你有想为一个人做一顿饭的心情吗?”

      江慎初的目光从薛木青手腕上绑好的红绳往上移,与薛木青四目相对,薛木青一时心跳得有些快。

      江慎初脸上是少见的端肃:“阿菀,这一辈子没有多长——须臾几十年,让我来照顾你吧。”

      薛木青退后了一步,她偏过头,避开江慎初的视线。正好,这时候,阿姅从江月度的房间里推门而出。

      薛木青立刻道:“阿姅出来了。”

      江慎初见薛木青有意躲避,也不恼,只微微一笑,点头:“是,不知道阿姊的情况如何。”

      阿姅没料到门外还等了这么多人,一时有些惊惶,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柳梢。柳梢看着阿姅,对她笑了笑。

      阿姅抿了抿嘴,用她那带着口音的汉话道:“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江自流急急地问:“阿姅姑娘的意思是?”

      阿姅垂下眼睛:“也许……明天就能醒过来,也许以后都不会醒过来。”

      江自流深吸了一口气,仍旧沉着向阿姅一长揖:“多谢姑娘救了小女一命,只是,还要辛苦姑娘去宫中一趟。官家身中忘忧蛊,也请姑娘看看,该如何施救。”

      阿姅原本张口就想说:“没得救的,忘忧蛊原本就是给死人下的蛊。”

      可柳梢看了一眼阿姅,阿姅便把那句话给吞了下去,顺从的点了点头,又道:“要柳梢和我一起去。”

      江自流道:“应该的,我这就安排人送二位入宫。”

      待阿姅和柳梢的身影消失,江自流长叹了一口气,让太医进去查看江月度的情况如何。

      太医探了探江月度的脉息,又检查了一遍伤口,眼睛都亮了,他摸了摸胡子,啧啧叹道:“若不是老夫确诊过江娘子确实气绝身亡了,绝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啊,这简直是起死回生之术啊!刚刚那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太神奇了啊!”

      江自流皱眉:“小女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

      太医这才笑道:“江大人放心,江娘子脉象平稳,伤口也没有恶化,醒过来只是早晚的事情。”

      江自流想到阿姅那不确定的神情,又问:“那为何刚刚阿姅姑娘说,小女也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这……”这问题又难住了一把年纪的老太医,他沉思了一会儿,“以防万一,江大人可以每天让人过来陪江娘子说会话,多说些江娘子以前的事情,多叫几遍她的名字,兴许江娘子能够醒过来的快些。不过江大人无需太过担忧,江娘子的身体底子好,三天之内,应该就能醒过来。”

      江自流道了谢,将院子里的人都遣了回去。

      人都散了七七八八,江慎初仍旧抱臂站在院子,江自流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站在他一步之遥的薛木青,还没等江自流说话,江慎初便叫了一声:“父亲。”

      江自流摇了摇头:“过了上元节,我就要离京了,你凡事要多听祖父的话,不要冲动鲁莽,记住,你已经是个男人了,要学会顶天立地。”

      江慎初垂下手,道:“是。”

      江自流又道:“快回去休息吧。”

      江慎初看了一眼江月度的房间:“我陪阿姊说一会儿话便走。”

      江自流拍了拍江慎初的肩膀,不再说什么,他只是又看了一眼薛木青,方才抬脚离去。

      见院子里再无什么人,江慎初无比自然地拉起薛木青的手就进了江月度的房间,薛木青想要挣脱开来,却听得江慎初叫了一她一声:“阿菀。”

      薛木青看着江慎初的侧脸,从他低哑的声音听出了他的疲惫,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

      站在玉兰树后面的江家四郎江慎行一脸怨愤:“我我我我我……我不是人吗?光天化日,不能注意一下吗,江慎初真是欺人太甚,还我松烟墨!”

      江慎初坐到江月度的床榻前,看着她苍白的脸,不由得先笑了笑:“想不到,汴京第一鬼见愁,也会有今天。你不是不喜欢寇淮安吗,怎么为了救他,命都不要了?你要是真的就这样送了命,那沈无定可得难过死。你知不知道,他昨晚在院墙上,用树叶给你吹了一晚上的小曲,你快点醒过来,我带你一起去揍他。”

      说完,江慎初口干舌燥,忍不住干咳了两声。薛木青想给他倒杯水,刚往外边走了一步,却发现江慎初紧紧牵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薛木青有几分无奈:“我给你倒杯茶,润润嗓子。”

      江慎初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同江月度说话:“阿姊,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当年在渝州的时候,我为了捉一只蛐蛐掉到一个岩洞里,那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她也失足掉下岩洞,还摔伤了手臂。我看到她第一眼,就在想,蜀地的姑娘可真好看。后来,她说了很多令我吃惊的话,做了很多令我吃惊的事,从渝州到江陵,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故事。她是真的好,聪明又漂亮,性格也好,我想和她在一起,但又怕她不喜欢我。以前我想,她不喜欢我,我可以慢慢等,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知道,我不能等啦。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不想假如我马上要死了,死前想见她一面都不能。”

      薛木青这时候是真的听不下去了:“生死是大事,不要随口胡说。”

      江慎初抬头看着她:“阿菀,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江慎初认真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目光很平静,可这平静的目光却好像有重量,能够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薛木青到底还是薛木青,她上前一步,弯着腰,与坐在床榻上的江慎初对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很近,呼出的热气都能落到彼此的脸上。

      “江大人。”江慎初其实很喜欢听薛木青叫他江大人,薛木青的声音清亮,但叫他江大人的时候,他总能从这短短的三个字里品出些不一样的味道。

      薛木青:“江大人,你说你要照顾我一辈子,怎么个照顾法?”

      江慎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薛木青脸上露出个明艳动人的笑:“然后把我一辈子关在后宅内,绣花,看账,相夫教子,也许还要和你纳回来的妾侍勾心斗角,或者是装扮的光鲜亮丽替你去汴京的贵妇圈里经营人脉?”

      江慎初脸色变了:“我不会……”

      薛木青又凑得近了些,她的鼻尖都快要碰到江慎初的鼻尖:“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呢,江大人?就算你不会,纲常伦理也会逼着你我就范的。”

      薛木青的每一声江大人,就像一支箭插到江慎初的心口上。

      “放手吧,江大人。”

      “还记得我母亲的故事吗?江大人,我对婚姻一事,实在是没有半点好感。这个世道何其不公,婚姻之于男人,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中的第一步,而之于女人,只会扼杀她向外生长的一切可能性。我不想嫁人,不是因为对象是谁,我在逃避的,从头到尾就是婚姻本身。没道理一个女人的一生,就只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我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道理,不是为了来做一个优秀的主母。也许在这个世上,绝大部分的女人都幻想着通过嫁人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说我离经叛道也好,说我不自量力也罢,但我就是不愿意低头。”

      你也不行。

      薛木青还想:“也许我是喜欢你的,但这份喜欢,不足以使我为了你,而放弃成为我自己。”

      但这份心思,她不会告诉江慎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表心意江终送赤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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