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曲风荷

31、谒提刑司探露华浓

　　江慎初再次朝薛蕴深深一揖：“晚辈多谢薛公。”

　　薛蕴走过来扶起他：“不必言谢，做好你该做的是事情即可。露华浓就藏匿在盈福楼中，有什么要我出面的，尽管说，薛某一副衰老残躯，任凭江大人驱遣。”

　　江慎初握紧了手中的账簿和信封，果然就是盈福楼。当初那壶香花熟水正是盈福楼所制，盈福楼就是云五郎的藏匿之所。露华浓来往的可都是富贵之人，他们日常出落的场所，也就是青楼楚馆，酒楼饭店。想不到宋仲舒竟大胆至此，直接将这样一个万恶之窟藏在了渝州城最大的酒楼之中。

　　他时常去盈福楼吃饭，却不知这底下的腌臜。盈福楼每日送往迎来的人上百，直接将那些无辜幼女的哭声踩碎在脚底。

　　何其不幸，何其可悲。

　　“提刑司蒋公明蒋大人明日到渝州，我这便去城外等他，定要赶在宋仲舒之前，见到蒋大人。”

　　薛蕴点头：“诸事小心，你若是不放心江娴，可将她送到薛府来，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就当是薛菀请她来薛府过节。”

　　江慎初闻言一喜，他此番出城，必要带上沈无定，的确是担心江月度的安全，薛蕴想得实在妥帖：“可否……再添一个柳梢？”

　　“自然是可以。”薛蕴觉得江慎初实在有趣，“江娴来我薛府过节，带几个人都可以。”

　　薛木青还记得柳梢的伤，也道：“江大人放心，柳郎君来薛府，必会请人好好照料的。”

　　江终笑道：“如此甚好，江终便再无什么挂心的了。”

　　当晚，江慎初和沈无定，还掳了一个云五郎，便出城去寻提点刑狱司一行人。

　　荣礼府中，一个官兵叩响了荣大人的门——那官兵，正是荣大人借给沈无定看守云五郎的。荣大人一袭书生长衫，替他打开了门。官兵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附在荣礼耳边说了一番话，便立刻便离去了。

　　荣礼关上门，回到屋内，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怕是要起风了。

　　城外驿站，蒋公明还未歇息，外面守卫敲响了他的门：“蓬溪县令江终拜见蒋大人。”

　　蒋公明忙道：“快请他进来。”蓬溪县令这芝麻大小的官的确是不足挂齿，可这位江终却不是他轻易能够得罪的。

　　出乎蒋公明意料，来得不仅仅是江知县一人，还有沈无定押着云五郎，好大一番阵仗。蒋公明看着这三人，半天没反应过来：“江贤侄，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江终神情严肃，他举起手中几本账簿并信件：“禀大人，下官江终，状告渝州知州宋仲舒。大人为刀斧帮一案而来，此人乃刀斧帮在逃犯云五郎，荣大人攻打刀斧帮的计划正是宋大人透露给此人，再由此人传入刀斧帮。”

　　蒋公明神色一变，理了理衣冠，看向云五郎：“江大人说得可是实话？”

　　云五郎的目光扫过场上诸人，在沈无定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落到蒋公明身上，他点头：“是。”

　　立刻有两名官兵从沈无定手中扣下云五郎，沈无定拂了拂衣袍，站到江慎初旁边，蒋公明结果江慎初手中的账簿和信件，翻了翻，不解地看向江慎初。

　　江慎初凛然：“下官还要状告知州宋仲舒勾结渝州一干官绅，私营渔利，欺上瞒下。渝州城外大龙洞有苴却石脉，宋仲舒瞒而不报，私自开采，以国家之利饱己之囊。盈福楼下有一社名露华浓，里头，尽是六到八岁的小娃娃，宋仲舒拐卖幼女，以供……供人狎玩，且露华浓不仅仅为祸渝州，陇西、江南、汴京，皆有此害！”

　　蒋公明闻言色变，将手中的账簿信件全数拍在书案上：“荒唐！”

　　江慎初挺直了背脊，指着那几册账簿道：“证据在此，江终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蒋公明再次打开账簿，细看了一遍，又拆开信封，看了里面的信，一张脸已经黑到不能再黑。渝州知州宋仲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在仕途上颇为顺风顺水，在官场上也十分吃得开，出手阔绰，为人热心，就连他，也承过宋仲舒的情。今年官吏考核，宋仲舒十有八九是要升任知府的。万万没想到，这么个人物，背后竟做尽了腌臜事。

　　“文典史，你立刻将此事传信到汴京。刘按察使，你带人快马入城，让渝州通判荣礼荣大人带官兵搜查知州府，扣押宋仲舒。余下的人，随本官进城，查封盈福楼。江终，你带路。”

　　蒋公明看向江慎初，江慎初从容对他一揖：“是。”

　　随即江慎初便转身出门，沈无定紧随其后。提点刑狱司出巡有自己的人马，数量不多，却都是精兵。蒋公明在朝中是江相公党，江慎初知晓来人是他后，就已放了一半的心。最怕来人是宋仲舒的朋党，若是提点刑狱司与知州沆瀣一气，那这案子就难办了。

　　此时已过了宵禁，刘按察使带着提点刑狱司的令牌打开了城门，直奔通判府邸，令他惊讶的是，荣礼并未入寝，而是一身官服，正襟危坐，似乎是等他好久了。听闻提刑司命他搜查知州府，扣押知州的命令，他脸上的神情也并无多大变化，道了声是，立刻出门，带领官兵便直奔知州府。

　　这几日荣礼与宋仲舒的矛盾越来越大，他故意事事与宋仲舒对着干，日日给宋仲舒找不痛快，就是为了给江慎初留出时间——他手下的人每日都会给他传来江慎初的消息，今天也不例外。他知道江慎初带着云五郎出城了，又算了算提点刑狱司一行人的脚程，就知道时候到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很久了。

　　江慎初与沈无定骑马在最前，蒋公明舍弃了仪仗带着提刑司的精兵紧随其后。嗒嗒嗒地马蹄声惊动了渝州城的夜，没睡的人忙把自己的门窗关得更紧了些。

　　盈福楼已经打烊，可是他底下的生意才刚刚开始。盈福楼那一脸和气，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掌柜一打开们，看见是江慎初，先堆了个笑，可还没等他来得及说话，就被沈无定推开了。

　　这二人身后，站着的是蒋公明蒋大人和提点刑狱司的精兵。

　　掌柜的吓的一个趔趄，蒋公明直接道：“露华浓在哪里？”

　　江慎初扶起那胖掌柜，面上也浮起了个笑，向他介绍道：“这是提刑司蒋大人。你可以去向宋大人通报消息，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用。掌柜的，你是个实诚人，还是说实话比较好，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江慎初笑得十分无辜。掌柜的扬起头，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如坠冰窟，他知道事情暴露了。

　　不过，他缓过来的倒是很快，躬了腰，仿佛还是盈福楼那个送往迎来的掌柜：“几位大人，这边走。”

　　盈福楼一楼有个挂牌“春风”雅间，里头有一个精巧的玉雕水仙摆设，掌柜的一扭，一道暗门打开，却是一个狭窄的四方空间，里头最多容得六个人。江慎初与蒋公明对视一眼，蒋公明冲他点点头，江慎初会意，便和沈无定连同那掌柜先进去，后头又进来了三个精兵。

　　沈无定一进这密闭的空间，便扣住了那掌柜的手腕命门。

　　掌柜的仍旧笑呵呵的，像是戴了一张摘不掉的面具，他用另一只手拉了拉里头一个精巧的铜铃，暗门关闭，这六人竟开始缓慢向下坠。江慎初一时不察，差点要摔倒，忙扶了身旁的木壁板一下。这原来是一个木质结构的升降机，借着里头灯罩下幽微的光，江慎初发现这木壁板十分精致，还画有彩色的壁画。只是江慎初微微一扫，便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睛，这壁画内容，香艳得很，不大适合他这样正直的好青年。

　　沈无定和江慎初是一样的反应，他扣着掌柜的手力气大了几分。

　　幸好这段距离不长，他们很快就到了。暗门再次打开，一股子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如兰似麝，江慎初不自在的捏了捏鼻子。这下面的格局和盈福楼上面差别不大，一间大厅，一个掌柜，然后是环廊雅间。

　　格局虽然相似，布置却有天壤之别。如果说那壁画只是香艳得让江慎初和沈无定别开眼睛，那这露华浓里头，则想让他们俩自戳双目了。当初偷偷看的春宫话本，没想到有一天，里面那些个插画，会被正堂而皇之地挂在大堂里，而且比他们看过的，要更加奔放，更加大胆。

　　江慎初和沈无定已经开始默默在心里头念清心道德经了。

　　脚下踩的是波斯地毯，大堂里坐着几个年轻小姐，皆是赤足，雪白的脚腕上挂着一串铃铛。这底下的掌柜也是美貌娇娘，身上不过一件披帛，一件红色抹胸，丝绸红裙开叉到大腿根部，走起路来格外妖娆。

　　“掌柜的，你今儿怎么亲自带人下来了，哟，还是这么英俊的小郎君。”美娇娘朝他们走过来，这露华浓从未来过这么好看的青年郎君，这美娇娘兴致颇高，走过来，看看沈无定，又看看江慎初，然后伸出羊脂玉一般的手，落到了沈无定的唇上。

　　她一张脸凑近，朝沈无定轻轻吹了一口气：“小郎君，今晚我同你睡觉好不好？”

　　沈小郎君急急退了半步，将盈福楼的掌柜挪到身前，然后伸出手在那美娇娘的后劲砍了一下，美娇娘便晕了过去，侧身倒在了地毯上。

　　大堂里还有六七个美貌小姐，沈无定有些犯难，看来，要一个一个打晕过去了。江慎初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提点刑狱司蒋公明大人查封露华浓，尔等……尔等还是赶快束手就擒吧！”

　　江知县说这几个字简直用尽了毕生勇气，果然温柔乡也是英雄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