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弄休事索命阁》早凉雨

9、陌上尘缘（下）

　　陌上尘笑容一僵，面色肃然。她伸手去探胜韬额头是否有发热，结果未探到却被胜韬抓住了手。
　　胜韬嘴唇苍白，不住颤抖，他握住她的手也并无多少力气，他断断续续道：“陌上尘……这几天多亏你的照料……我才可以活多十天……”突然他连握住她的手的手也在颤抖。
　　陌上尘皱眉道：“说什么呢！别动让我探探热。”
　　她伸出的另一手突然也被胜韬抓住了，他道：“我死期不远了，你……多谢……”
　　陌上尘开始着急了，但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这多日以来她并无察觉胜韬有中毒的现象，何况既然常黑鹰要打死他，又为何多此一举下毒呢。
　　外边庭院的风仍然很凉爽，但这间屋子里却燥热得很。胜韬只道：“好热……我好热……”不仅他的额头冒出了细汗，脸上忽青忽白。他全身上下都被汗浸湿了，胸膛起伏。
　　陌上尘的手也开始不住地颤抖，只因她害怕失去胜韬。她游厉江湖也不过两载，这些伤后十余天才发作的毒她却是见所未见。
　　胜韬握住她的手并无什么力气，她全然不顾直截了当地扒开他的衣服。她疑惑之余心中又充满了震惊。她未见他伤口上有裂开的迹象，也未见血变黑。她实在太震惊了，世上竟有这样的毒，由中毒到毒发都血色毫无改变迹象，她不禁掩面痛哭。
　　陌上尘仍在悲伤之中，突然一双苍劲有力的手将她两手握住，胜韬翻身起来，她便只有顺势躺下的份。她目中仍旧充满着惊讶，但她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事实——胜韬全身都不抖了，唇色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世上有什么毒来得如此来退得也如此悄无声息？
　　“你……”陌上尘的泪水全部滑下。
　　“好姐姐，我骗你的。但我今后不会再骗你了。”小魔王胜韬一字一句认真道。
　　他按住陌上尘的双手，本想制她于身下，岂知彼时陌上尘竟乖乖地没有动弹。
　　胜韬一双眸子如水，半晌也无其它动作。
　　陌上尘此刻冷冷道：“放开我。”
　　胜韬一怔，陌上尘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松了松一只手，另一只手却仍是死死按着。他不愿意欺负女人，于是只有笨拙地放开她一只手。陌上尘却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她是江湖中的红尘，虽然年少及笄不久，但哪里是敢爱不敢说之人。她一手勾住胜韬的脖子。不料此刻面上绯红的却是胜韬，但他也毫不隐讳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此夜露水积聚在庭院外的叶片上，正如浓浓的爱意交织在一块……

　　一夜过去了……雨露在竹叶尖上静静躺着，偏不滑落，似乎要为这对痴缠的情侣多些留恋的时间，不愿承认白天已经来临了。在那张充满春色暖意的床上，陌上尘虽是睡着了，但嘴上仍带着春日的笑意，胜韬现在已经可以挺起男人的胸膛了，小魔王已经不是混世了。现在他结实的胸膛前躺着她最爱的女子，时间对他最温柔的女子。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胜韬将她紧紧搂着。就算他们只相识了十多天，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爱往往就是这么奇妙，他们两个已经是最亲密的情侣了。

　　胜韬想起这段往事，嘴角都不禁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那段年少的心事，年少的风流事，他的确很一直放在心上，何况她是陌上尘。
　　再美好的事情对现在的胜韬来说，已然成为了过往云烟，恐怕已经烟消雾散了。凉风寂寂，万籁俱静，夜幕将广袤无垠的大地囊括，胜韬这个弱小而脆弱的生命几乎被黑夜吞没。但那段凄然的过往还是刻骨铭心的，他对陌上尘的恨犹在。

　　这对甜蜜的爱侣痴缠的时光并不太长久，好景只过了两年。从陌上尘在荒置粮仓相遇胜韬时，胜韬便隐约知道这女子并非如此简单。若是她真的是休事阁的人呢？两年前他初入江湖不久，恐怕对休事楼的毒辣手段了解还不够深，但经过这两年的磨砺，他已知道休事楼是一个可怕的杀人组织。这个明艳的女子在两年前说她是休事楼的人，胜韬究竟有没有推测过？不，他想都没敢想。
　　他粗壮的手臂拦着陌上尘柔软的身子，他在她耳畔柔声道：“尘尘，你真是休事楼的人吗？”
　　他每每这样问，他都几乎抽搐，因为他要面对的答案，有可能会让他十分震撼。
　　每每如此，陌上尘都会痴痴地回答：“是。”然后飞快地吻他的唇畔，之后两人便是迷迷糊糊地醉入桃色之事。
　　胜韬记得，他最后一次问她：“尘尘，你是休事阁的人吗？”他戏谑着，因为陌上尘越说是，他便越是不信了。
　　陌上尘一脸严肃地回答他：“胜韬，我是休事阁的人。”
　　胜韬一手搂住她，他早就已经不相信这个“谎言”了，他眯眼一笑，她知道他又要干坏事了。
　　……
　　只是那天早上，陌上尘从他温暖的怀里逃脱了，他醒来已然不见她了。胜韬心中一颗心沉入了大海。

　　庭院由四面老旧却干净得矮墙围着，矮墙上攀附着一棵老树，粗壮的树干向远处伸去。茂密的树干上有两个人影，一个站得更高一点的人，年纪似乎四十来岁，穿着一身灰衣，留着两撇八字胡须，那是休事楼长老江夫景先生。另一人是一位妙龄少女，她身材姣好，实在是绝代风华的女子。她比两年前更成熟了些，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陌上尘粉衣翩翩，立在矮墙上，提着一柄旭日剑，厉气不减。
　　陌上尘先道：“江三叔。”
　　江夫景捋了捋胡子，道：“阿尘，你也该回去了。”
　　陌上尘皱了皱眉：“三叔，你平时是最疼爱阿尘的……你就不能多让我留多片刻么？”
　　江夫景叹了口气：“我应该是最放纵你的那个吧……咳咳……”
　　陌上尘道：“三叔就不能多放纵我一会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夫景就带着些谴责语气道：“阿尘。下一任选拔休事阁阁主准备开始了。”
　　陌上尘闻言色变，顿了一会，拱手艰难哽咽道：“弟子遵命。”她的目光十分坚定，坚定中又带着些许沉重。
　　江夫景道：“那便好。你的师兄师妹都在准备了。你莫要忘记你的身世啊……”
　　陌上尘一直低着头，再抬头时江夫景已经绝尘而去了。
　　她坚定地走回去，走回那个清幽而温情的屋子里头。

　　胜韬不知为何他心中早有种预感——太美好的日子迟早会结束。但他一直坚信着：“没这么快来的……一定没这么快来的……”
　　晌午时分，原本他一颗心已然沉入大海，不料一抬头却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陌上尘！胜韬简直喜出望外。
　　她提着那把艳红的剑回来，她还是那个俏皮模样。
　　胜韬问她：“尘尘，你拿着剑干什么？”
　　陌上尘嬉笑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篮子，原来她之前一直藏着。她把篮子递过去，只见清澈的水中有几条被剑所刺伤的鱼挣扎跳跃着。
　　胜韬温和地笑着接过篮子，道：“尘尘，怎么捉那么多鱼？”
　　陌上尘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你猜。”
　　那个年少气盛的小魔王已经不像两年前那么嚣张跋扈了，他变得沉稳踏实，为了陌上尘这个女子，就算让他隐退也无妨。甜蜜的恋人总是这样，他们在一起时就会像糖粘豆那样，片刻不离，左右邻居无不羡慕。
　　可惜好景不长，好景真的不长。
　　在陌上尘离开的那个早上，胜韬真的痛不欲生。他夜晚燥热难耐，连连发了几个噩梦。胜韬年少英俊，现下已多了更多男人的韵味。但，他毕竟还是个少年。
　　胜韬乃是清早才醒来，他浑身是汗，他身旁的陌上尘已经不在了。他不知那噩梦是否真的要成真的。胜韬心痛如绞，外面的阳光不再和煦，更似是毒辣。他青筋暴起，揪着床单不放手，泪水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转，比他当初被黑刀老鹰粮仓毒打更难受。他失去了些什么，他一定是失去了些什么。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见那张毫无尘埃的木桌上妥妥当当地摆放着一张纸，纸压端端正正地压着那张纸。
　　外面的竹叶常绿如茵，阳光映照大地，鸟叫声不绝，花香袅袅。
　　他目光所停留之处，一桌，一纸，一纸压。
　　但他此刻却心如死灰，拿着纸的手颤抖不已。纸并不平整，但字却很端正：胜韬，尘背负你而去。此番本该无情天理不容，但吾之去矣从未悔矣。旭日在手我必不孤单，绝影在君侧，望君日后仗剑江湖，以君之才能必能掀起一阵风雨，妾知君才华横溢，乃风云人物。日后绝影伴你，旭日陪我，两年时光尘比一生铭刻，誓不忘却。尘去心已决，望君莫念。
　　望君莫念。好个望君莫念。
　　胜韬满目沧桑、视死如归。他血气攻心，突然“嘭！”地一声昏阙倒地。
　　可能他到死也想不出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走。不过她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他醒来后又掩面痛哭，但他一颗心苦得连泪都流不出来。
　　时过境迁，他去过最下九流的地方。胜韬对她爱潮不曾小时，但恨意也暗暗地从心底生出了。风华少年时他对这个女子，爱之深恨之切。
　　但幸好他生来乐观，“望君莫念，我便不找。”胜韬是这样想的。

　　想到这里。胜韬才发现自己的脸庞已经湿了。他凝望着那轮皓月沉浸在迷人的夜色之中，凄美得不可方物。
　　他忽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想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好个望君莫念。
风华少年时他对这个女子，爱之深恨之切。
这这篇文很有感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