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弄休事索命阁》早凉雨

11、坟前辛秘

　　休事楼旧楼主新逝，原本休事楼的生意已萎靡了数十日。胜韬一来，竟平地生秋兰般将它重振旗鼓。他来时便已巡视过周围的环境，走到西阁楼时，他见到一处幽静的庭院。驻足抬头时，赫然见到“上尘居”三个字，心中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抨击。这三个字就正如一把利刃一般扎在胜韬的胸口，他抑不住胸中激动，立马提上气，两三步就掠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方庭院，先有修竹相隔，再见平整简洁的房屋。
　　胜韬还未落地就听到原本静谧的庭院中破空传来一把斥骂的声音：“胜韬你给我出去！”
　　听见是她的声音，尤其是这种斥咄他的熟悉的声音，心中一阵高兴，连轻功都忘了怎么施，一摔就摔在了地上。
　　“哎哟喂！疼死我了。”他都忘了站起来就立马说：“尘尘！是你？是你吗？”
　　半晌，屋内没有传来人声，庭院中依旧只有微风掠过，竹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陌上尘，陌上尘！是你吗？是你吗？”胜韬神情焦灼地跑上前正想推开门。
　　屋内人眼珠子一转，却突然着急了，又生气地骂道：“胜韬你给我站住！”
　　胜韬只好站住不动，他又无奈地发问：“你……你怎么……我……”
　　她的语气突然转为悲伤，缓缓道：“你没什么。”
　　胜韬垂眸，哀伤地问她：“你当初为什么要走？”
　　这个问题在胜韬心中存在了实在太久，他想过无数的可能性，但是他是觉得：如果陌上尘一天不讲出个所以然来，那么这些可能都不会是真相。
　　屋内的女子顿了一会才哽咽地回答：“因为我是休事楼的人。休事楼的弟子没有一个不想力争上游坐上阁主这个位置的……所以……”
　　胜韬脸上露出一阵难过与气愤之色，他完全不理解这是什么逻辑思维。想当年他好歹也是个堂堂混世魔王，为了休事阁的这个大小姐，他连身份地位都可以不要！难道她就为了区区浮名而弃他不顾？
　　“所以你就要走？！一去不回头？”他双目通红，他双手用力捶门，嘶声力竭地吼道。
　　“我既然回来了，就说明我为了浮名而放弃了你……最后，最后我也没有当上休事阁阁主，而然我也已经抛弃你了……就没有面目再见你了……”她说的隐晦，话中尽是心酸。
　　听着陌上尘的话，胜韬只觉得字字诛心，痛苦不堪，他揪着自己胸膛上的衣襟，心脏仿佛被毒汁浇灌着。“原来这两年的离别，是因为这个……”他喃喃道。
　　“尘尘，你让我见一面，就一面！”胜韬突然拍着门大喊，也许是因为他认为，既然两人已经近在咫尺了，就不要再分离了，什么过往不过往，浮名不浮名，就随他妈个便吧！
　　“我不想见你……就不想见！”屋中女子似乎正在啜泣。
　　胜韬虽然着急，但是也只好却步。他朝朝暮暮都思念的人就在里面，他们只有一门之隔，但是他只能望而却步。虽然只有两年没见，但胜韬却很想抱着陌上尘入怀里。萌生了许久的恨意从他听见她的声音起，就被瞬间浇灭了。
　　他喜欢她，正如扶摇一去八万里，不问归期。
　　胜韬立在门前，浅浅一笑：“其实你还活着，那就好。我最怕你死了……”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去了，离去了上尘居。

　　之后十余日里，这个新任楼主的气色都不错。南奎堂上下的人也都眉笑颜开，巫辙等老人只觉得大家应该都都平安跨过这一步了。不得不夸赞的是，胜韬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他花了一个月时间熟识休事楼事务。之后的日子，有他坐镇时，在内休事阁的秩序有条不紊，在外不论是明桩还是暗桩，照常是昏天暗地地进行。
　　只可惜，好景不长，真的不长。

　　此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前几月胜韬一直见不着陌上尘一面的阴霾一扫，难得休沐一日。先前他便听说休事阁东边有个禁地，这也是巫辙老头告诉他的，他思索着要不要一逛。
　　时隔几月，南奎堂上的长老夫人们早就放下了芥蒂，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欺瞒这个新上任的阁主的一份子。由是，胜韬就阴差阳错，一路上无人阻挠地走到了东阁的所谓禁地。
　　东阁禁地并非什么阁楼，此处分外清净幽僻，隔着“禁地”与外界的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宛如剪碎的时光落在土壤里。这里另辟蹊径，胜韬沿着小路负手而行，穿过竹林，走了半盏茶时间后，眼下一片空旷，豁然开朗，没想到此处又是另一片天地。
　　“这里是什么破禁地？明明是一片好风光，我看应该给休事阁的老大爷们游玩的吧！巫辙那个老鬼又在瞎扯胡诌来骗我！”胜韬心有不甘，继续大步前行。行至更开阔处。隐约只见远处有一座坟，坟前伫立着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黑白发丝在他头上交错相间，此人有着一副经历过沧海桑田的模样。
　　胜韬在灰袍老者身后，一直看不清坟上刻的字究竟是谁，一拍脑袋，心道不妙：“怪不得巫辙说这里是禁地的。还以为是什么好地方。看来是这个人死了家属，人家还在缅怀，老子还是先走为妙！”
　　胜韬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可以悄悄溜走，不料正在转身之际却不巧被灰袍老者叫住。
　　“来者何人？”他的声音深沉幽远，足以震慑人心。胜韬想着他必定是个高手，就不敢得罪了。
　　胜韬嘿嘿笑到：“嘿嘿……弟子不小心……不小心闯进了禁地，还请原谅，原谅……”
　　老者还是背对着他，须臾。只是疑惑着道：“禁地？什么禁地？”
　　胜韬一怔，随即冲口而出，道：“这不是禁地吗？巫辙告诉我的。”
　　听到这人直呼巫老人的姓名，灰袍老者发问：“巫辙？你是什么人？”
　　“我？”胜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挠挠头，赔笑着道：“噢！我是陆渊手下的。不小心闯入，阻了老人家您的拜祭，抱歉了抱歉了。”语罢，胜韬撒腿就想跑。
　　阳光正灿烂，竹叶的碎影在青坟上摇曳。斑驳而凄惨。
　　灰袍老者转身道：“什么？你不知道这里是你陌上尘师姐的故居吗？”
　　“什么？！陌上尘？！”听到这句话后，胜韬驻足，他突然觉得这里的阳光十分刺眼，似乎能刺穿他的胸膛。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胸中一阵绞痛，想必……两行热泪莫名其妙地流下。因为他想起方才那座坟，想必是她了……
　　胜韬胆战心惊地转过身时，双目已通红。灰袍老者只觉得此人的内心与外表似乎都要比自己更苍老百倍。
　　五十步前，一座石碑，一座青坟，坟上小篆端正，刻骨地镌刻着三个字——陌上尘。
　　胜韬当空一击，眦目而视。他的眼里布满血丝，鼻孔中流出两行鲜艳的血，嘴角亦然。
　　“你……你怎么了？”灰袍老者看见此人四孔出血之状，不禁动容，心下一想：他究竟是什么人？
　　“呃——”胜韬心神具裂，他半跪着，抽出了腰间的鲸鲵剑勉强支撑着。头依旧不肯低下，他只是凄然而固执地看着那行小篆。
　　灰袍老者失声道：“鲸鲵？！你是……你是胜韬？”
　　胜韬哑声道：“是……她是怎么死的……”他捂住绞痛的胸口，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她是怎么死的？！
　　灰袍老者神色惊变，缓了一下才道：“我叫江夫景，是阿尘的三叔。你与阿尘的事，我大部分都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到：“实不相瞒，阿尘是被我叫走的。”
　　听到这里胜韬霍然抬起头，盯着江夫景。但他的手都在颤抖，他没有力气做些什么反抗。只有听完。
　　江夫景悲伤道：“几年前，阿尘就游历江湖，直至遇到了你……但阿尘是休事楼的人，她离开你的那年是休事楼新任楼主选拔的一年。所有楼主的弟子都不会错过。本来她执意留下，但毕竟她的身份还是没变，无奈之下她只好回去。事后她并没有被选上当楼主，被选上的是舟文风。”他顿了顿，也让胜韬缓一缓。
　　胜韬哽咽道：“然后呢……”
　　江夫景又慢慢叙说着：“可惜，可惜刚上任的舟文风不够狠心，她在第一桩生意就栽了跟头。阿尘和我说，原本她是等舟文风坐稳了这个位置就去找你。但她却在帮她师妹亲自动手也在途中送了命……”
　　“舟文风！”胜韬突然发了狂吼得天地一颤。“舟文风！此刻你要是没死，我一定送你的葬！”此刻他戾气灌满全身，就像一直被射伤的猛兽。
　　胜韬问江夫景：“阿尘是死在谁的手上？他是怎么死的？！”
　　江夫景失声道：“死在已死的明教之徒手上……尸身半腐……”
　　胜韬沉声道：“那上尘居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江夫景抬头闭上双眼，沧桑道：“我只知，坟中人，陌上尘……”
　　他手上的鲸鲵剑气满灌，一挥足足削倒了半片竹林。他突然眼混耳鸣，七窍流血，当场倒地。
　　……
　　九重天上墨色起，神州底下黄泉覆。
　　陌上尘缘氤氲染，鲸鲵试问命索还。

　　当日之后传闻休事楼楼主胜韬因病不见人。而陆渊却打探到，胜韬昏迷了十余日后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他再没有叫巫辙老鬼，凡是南奎堂的长老，他全都不予理会。只是陆渊想：“怎么我每次都觉得韬兄看邝眉夫人就想吃了她似的？可能是我看错了吧？”邝眉假扮陌上尘之事他知道，巫辙一等人设局之事他也知道。

　　由是，昨日之日，譬如昨日死。今日之日，譬如今日生。胜韬已经不在是从前的胜韬，从前的他表面轻浮，但内在十分自信，十分沉稳。如今的他，是更加沉稳，城府深不可测。

　　胜韬上任期年后。
　　休事楼重见昌盛，纵横长江一带。
　　休事阁无常阁那个阴森却干爽的暗道里，走过一名着深蓝劲装，风姿凛然的男子。
　　他敲了敲记事的人的木桌子，挑眉喊到：“喂！”
　　记事的人抬起头来，失色，道：“阁…阁主！”
　　胜韬面色低沉，眼中充满戾气，他递去一箱子。
　　他沉下声：“这是我一年薪俸，替我买下巫辙、邝眉、姜鹤等人的命！”

作者有话说

　　其实胜韬这个人身上存在多面性，有小魔王的一面，有痴情的一面，后续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