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

115、走廊牲口

　　大部分同学都回寝室收拾，班级里还有十几个人。我和老崔她们嘻嘻哈哈，被后排一女生叫名字，那女生指着更后排，说某某某有话想告诉你。
　　小学一年级，我妈给我买的连衣裙胸前是纱，漏奶。也许是市里的远亲表姐穿小了送来的？有点儿旧。在学校礼堂看电影中场休息坐座位吃冰激凌的时候，一个高年级男生跑过来：“我们班儿女生有话想告诉你。”我顺着他手指看过去，三五米远过道儿另一面那排七八个女生捂嘴笑得神经兮兮。接着这男生手指贴着我胸口两点画圈儿圈儿：“她们说你这里有灰……”于是那些女生哄堂大笑，这男生跑回去跟着一起笑。我莫名其妙，觉得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扭回头继续吃冰激凌，没当回事儿。多年后才反应是怎么回事儿，于是你们明白我现在脸皮为啥能这么厚了吧？
　　所以我就觉得是不是我和老崔闹得太得意忘形，打扰人家学习了？
　　看过去是个没啥印象，黑瘦脸窄，眼细还往中间儿拘拘，眉目带点儿不正身形也不直的男生，嘴上两撇胎毛儿胡——反正直到去年我还觉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牲口，脸盲没救了。也就是说之前看到的时候，以为是我小学同桌，就填补了小学同桌的品格。这次看，就填补了那高年级男生的品格。所以这是两张脸。

　　它张嘴儿说它叫……化个名儿吧，捡头留尾改个中，车大富。问我叫什么名儿。我说我叫某某某。对方眯眯眼笑容贼神秘：“我觉得你像一个人～”
　　“像谁啊？”我就有点儿得意了，因为同学们之间经常互相吹捧对方像哪个明星，前段儿时间刚有个很帅的女生说我像朱茵，之后见面打招呼一直喊我小朱茵，直到高中毕业。我不知道朱茵是谁，专门儿去精品屋买了朱茵的明星照，现在还保留着。画面里朱茵穿着蓝衬衫白西装，微微低头眼睛向上看的笑着。我对比了好几天，除了双眼皮大眼睛但她是杏眼我是葫芦娃儿眼，鼻子和嘴能有点儿像？
　　那玩意儿吭叽吭叽半分钟，眼珠子骨碌骨碌几圈儿：“我弟。”
　　我就迷了：“咋个像法儿？”我认识你弟？感情儿你跟你弟长相截然不同？
　　又吭叽半分钟：“你俩儿长得一样黑。”
　　大概朕当时脸儿真黑了，老崔赶紧夸奖我，说我仗义，不势利，不物质，说我画漫画儿超级好看。嗯，我是很受用的【不许笑。
　　“哎呀～我就是一个仗义不势力不物质的人，我觉得～你和我很像！”
　　“是吗？”我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心底妈的智障刷屏。有一种被连根儿叼毛都没付出的不知哪儿蹿出来的瘪肚子野狗踩着头抢功劳抢戏的隐隐的膈应。我觉得自己心里非常阴暗，忍下去了。
　　“而且我也爱画画儿～我画画儿也特别好！”
　　“是吗？”我忍得笑脸都僵了。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坟头草三米高了。

　　小学时候画画儿全靠临摹美少女战士的贴纸，小地方儿，物资短缺，所以铺在铅笔盒底下一层，用半透明纸隔着，假装贴好的——可以随时换【你滚。某天一男生跑到我跟前，说他也喜欢画画儿，说感觉我跟他很像。所以我能不能给他一张，就一张。我拿出铅笔盒给他看，他拿了那张最美的，不给我反应时间就跑了。不出一节课，老师怒气冲冲揪着他和他基友耳朵进教室，举起半张撕开的动画版水手服美奈子和阿丽还是真琴来着，恶狠狠地：“以后我看见你们谁拿这种东西上学校，我就给你们全撕掉！”之后我打听了一下儿这事儿，原来那货专门儿拿着异性的贴纸往基友嘴上蹭，并叫嚷着对方发青了，想亲女人了。
　　顺便得知他俩儿跟全班儿女生都借过钱，不还，上到高冷学霸女神，下到被他们一圈子校园欺凌的最穷的女生（我当时同桌），她不是被迫借的，不知道是斯德哥尔摩还是因为那男生算个矮富帅虽然长大长歪了，数额还不小，甚至排进前三，排第一的那个五十多——班级里有那种被欺负的类型，如果你自己心智不是特清明，最好别跟他们走太近。他们有千千万，但叫花城鬼王的没几个，你也不是谢怜太子。他们选你，不是因为你是神选者，而是你好糊弄。他们的确不是有心害你，仅仅是为了自救和解压，而紧紧抓着你往河底沉。如果你很正义，帮助他们的时候一定要保持住安全距离。
　　我借了一块三，是借给这男生那基友。我叫他还钱，他说还我三角，我说拿来，他说我给你三脚。记得清清楚楚——就说其实我是个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物质的人，你们非不信，在我身上投入了好久情感投资后被我拒绝赞助你们恼羞成怒，看走眼怪我喽？而我没继续收回的原因是，一年级时教室破烂到连窗玻璃都没有，是这个男生他爹捐的厚塑料挡风避雪，嗯，我记着。要还的。

　　我觉得我直接翻脸，会很神经质。毕竟有这种人，就是电视剧尤其武侠片爱搞的那一套暧昧反转，有的傻哔就学，故意干一些瓜田李下的动作，财物拥有者如果反应激烈，他们就反咬对方一口，到他们沉冤得雪对方被群嘲的时候儿，看戏的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躺着也能有一种人格优越感，特别爽，是伐？
　　——别特么打岔儿，我这是在跟你们认真分析反派女魔头的思维模式，你们以后跟病人…啊呸，跟女魔头打交道尤其你们还有点儿什么目的的，别地雷踩得轰轰响把你们妈和野爹都炸了还毫无所觉洋洋得意。裤子都…啊呸，海底针都给你们捞出来你们嫌我磨叽？

　　“嗯呐～”对方仿佛瞬间灌满自信，一改刚才那抓耳挠腮故作不心虚的令人尴尬的德行，中指指着朕一边指一边颠，躯干斜倾歪脖儿扫视周围一圈儿：“我觉得你这个女生——很特别。我这个人一般不夸奖别人的。”意思其他人都没亮点呗？先给朕拉一波儿仇恨，被集体排挤隔离出来。好像皇帝鉴定牲畜的血统值不值得它把玩，我应该因此而感到受宠若惊进而更加摇头甩尾乞怜？
　　朕乐得，简直停不下来：这是哪个深山沟儿里来的装潇洒的土老卡儿？就没这么尴尬过。但是朕是一个有品位的物质女，和那些肤浅的物质女不一样，不会做那些低级的狗眼看人低的行为哼唧。扭头写作业，不说了。班级一片寂静，直到清洁大部队回来。我以为其他人也是在尴尬，毕竟这么土的台词，没想到其他人以为我是在欲拒还迎，和电视里演的一样，甚至还蠢蠢欲动【严肃。
　　也许这行为被对方误会成让它撩得心花怒放？娇羞不禁欲拒还迎正焦急待他趁胜追击？

　　当年好像流行《流星花园》一类的东西。但是电视剧和原作之间有至少5年的时间差，前者的观众觉得酷炫装哔的花哨，早被后者玩儿成时代的屎。反正，我初二的时候看的书是《东京巴比伦》，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在课堂上写小说，叫嚣着我是特别的，最后变成疯子的女学生。特别的昂流死了双胞胎姐姐，特别的神威死了女友还反目了兄弟。没有昂流和神威的战斗力的我，怎敢随意带入后两个“特别”？我疯了可以，北都小鸟封真不能死。
　　说我特别，如果是嘲讽，那就是叫我去死，如果是夸奖，那就是叫我身边人死光。这么上杆子找死的，真是……单纯地贪婪，天真到槽多无口。第一个得到金斧子的樵夫是幸运的，无关愚昧无关高尚，只是幸运。其他模仿着往河里扔破斧子的，没被河神砍死算他们比第一个樵夫更幸运。
　　主动扮猪吃虎打脸，到处考验陌生人有多爱它们的野狗遍地都是。我就当它是哪个初中来的大佬太低调，隐藏到现在，想利用正处于风头儿上的我立威。一群想嘲笑我势利眼儿的趋炎附势的狗腿子们，正等着围观啪啪啪呢——两种意义的啪啪啪，它们都爱看。

　　晚自习之前，课间一小时，帮那牲口喊我的高个儿女生负责值日，贤妻良母团的一员，最爱小婴儿的内个，提着扫帚跑到我面前，笑得一脸神秘兮兮递过来叠儿半透明纸。
　　打开，上面描了个骷髅，生物书里浓眉大眼四方脸儿腿毛儿迷人旁边儿的内坨，手拿着一朵可能描自劣质纹身贴的小玫瑰，旁边儿有字：像不像你？
　　哦，唐伯虎点秋香啊。周星星送了一张惟妙惟肖的画像给巩俐：像不像你。巩俐画了条狗还是啥，回复：像不像你。周星星笑得很灿烂——就算是条狗，那也是真作品。

　　这叠着描别人的算怎么个事儿？

　　我脚的这人挺虚假的，还特么好像因此很骄傲的样子——就算是我说我就爱这个骷髅，然后有人给我描了一个，无论这人是自知之明还是抖机灵……我表示我自己会描。我不仅会描，我踏马还会画，我还会站着画坐着画躺着画托马斯回旋转体三周半扛着个拳志郎脸南皇毒姐画，诶嘿，我还会自己攒钱买。如果有人打算默默努力去练习画技，然后达到能自己画出来的地步……那你就默默地自己去努力吧，祝你沉浸在艺术的海洋里，得道飞升，甭告诉我。【如果不是对方本来就喜欢你，或者享受／消费你的喜欢，你的默默努力……最起码练出了一项技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伯虎，全球知名画家，斜杠骚年，巨成功人士。
　　秋香啊，一个丫鬟，一个妾，好像排在第八号后。
　　……
　　……
　　……
　　我特么连漫画界未必人人都听过的昂流神威都不敢带入，我哪来的胆子把自己带入到几百年中国人都认识的唐伯虎或者秋香身上？？？

　　嗯，咱们心里有数儿就行。
　　看破不说破，都是好朋友。

　　看破不说破这话是06.07年跟一个吧友学的？有楼主发帖，列举了一系列女性向毒鸡汤，总结：现在女人都太物质了，醒醒吧。神奇的是，竟然不是钓鱼贴！于是我复制楼上一个被楼主嘲的姑娘的回复：风水轮流转。进而列举。
　　比如上课，我听课，有男生拽我头发，我看书抢我书，我写字夺我笔，我一胳膊甩过去。对方立马儿一脸让人恶心的娇羞隐忍挨比利王哲学的表情，先一步躲好了，好像是我要强他似的。纠缠不休。最后他做鬼脸我没忍住笑了一下儿。班主任，就撕粘贴画那个，佯装写黑板，立马儿转头，就我笑的同时，一粉笔砸到我头上。好像……没太顾那男生——可能因为那是男生，或者因为那男生是校长他大孙贼。恶狠狠地揪我起来：“我看你俩儿搞小动作很久了！你要不要脸！”我说是那男生逗弄我，班主任：“他怎么不逗弄别人就逗弄你！”
　　这时候有另一个我不太熟的男生举手：“报告老师！”班主任恶狠狠地瞪过去。那男生站起来：“我看到了，是某某某故意找某某某（我）麻烦。逼着某某某（我）搭理他。”其他人纷纷作证。替我说话的这个男生的名字我现在还记着，样子竟也没模糊，稳重又不失朝气的别人家的儿子，记忆里他竟毫无黑点，疑似大佬转世。
　　于是班主任揉了揉我额头，说：“对不起，老师错了。打疼了吧？”是啊，打疼了。不过后来我也打翻过两瓶黑墨水，你帮着擦了。
　　当时的课桌都是独立能活动的，前座男生爱占地盘儿，就像低等畜生一样。把我的桌子顶到我胸口，后边儿压着椅子背，老师点名儿回答问题我都站不起来。所以我往回挤。教思想政治那老太太，就转过脸：“你是个小女生，上课跟男生疯打闹，你真不要脸！你知道你是女生吗？！”这老太婆好像是校长大孙贼他奶奶还是姥姥？
　　我去找班主任要求换座位，班主任坐在座位上，俯下身子整理我红领巾，眼睛仰视我，一脸无辜：“你是一个大孩子了，有些事儿你应该学着自己处理了，不要麻烦大人好不好。听话。”
　　就像一道基因锁。
　　趁着女生体检偷我作业抄，被老师抓到，说是我主动给他抄的那个贱货，提了。
　　给自己封一个马子，大概跟古惑仔学的，放学往人家书包塞作业的小学男生们，也提了。我说：反抗的女生九死一生，活下来的被逼成女强人，普通的，都无声无息的死了。
　　帖子里没写这么多字，简略的一两句话带过。文明用语。而且第一个故事就说了前一半儿滑稽。
　　于是有个女的：谁不知道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怎么可能会有说这种话的老师！我们班男生看了古惑仔后都是自发去保护女生！再说了，谁小时候儿懂这些啊！女生也比男生发育早，比男生壮，这种事……不是大人教的，就是你……滑稽。楼主在层中与她互动：咱看破不说破滑稽。
　　我告诉她：你能想象我蹲在五楼天窗半个身子探到外面擦窗户，不仅没护栏儿没人扶，还有男生开玩笑把垫着的桌子抽走吗？这个任务通常分配在我和另一个班级里最瘦小的女生头上。放学时候，学校门口一排往女生包里塞作业的男生，塞完就跑，当时的女生也软软的，还担心对方作业本在自己这里对方完不成作业被老师骂【也许更担心被骂的是自己】没想到往旁边儿臭水沟里扔。别跟我提拖地，有时候男生不好管，一桶水是我从一楼抬到四楼的，女厕所也不是男生扫的。一周一次的大清扫，一到六楼12个痰盂也是我负责一个个穿越百米操场倒到指定地点的，刷干净放回去。
　　楼主：女生总是受到优待的。
　　我：有的。可能具体到个人，我运气比较差。比如要求一行写20个字，我写30个少写一个，在讲台上罚站——你今天中午别吃饭了！其他女生一行6个多写一个，被表扬半节课。不过天天早上我去排队打全班订的豆奶【我就一小队长别以为多大官儿，老大爷总会给队伍里的两个女生多舀一点。
　　女：可能我没经历过你的事情，不能体会你的心情吧。但是，好男生是绝大多数的，你不能为了一两个差的就一杆子打死全部。
　　我：我知道。——其实我还想码一句：你最后那句话问过楼主了吗？

　　嫌我废话多？我是真嫌这句“可能我没经历过你的事情，不能体会你的心情吧”。废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