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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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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瑜背后起了层热汗,经风一吹,又变成凉嗖嗖的冷汗,她伸手挡住那个矮个子,又怕太刻意,于是收回了手臂,只故意冷淡道:“我并不管什么邵先生不邵先生,你没有搜查令擅自闯进来就是冒犯,我劝你还是识点趣。”
矮个子却是阴森森的笑起来,他冷冷的一转头,说:“小姐还是不要嘴硬的好——”说完轻轻巧巧的绕过锦瑜,径自朝那扇里厢门而去,他一脚踹在那门面上,一声巨响之后,门吱吱呀呀的开了。
里头安安静静,方寸大的小隔间一眼便能看见尽头,里面一张床,两张木椅子,还有一件立型的衣柜,那柜子的大小,是绝藏不下一个人。
拥进去的士兵面面相觑,只扫视一眼,便觉得是再没搜下去的必要,其中一个对着矮个子说:“少尉,要不要撤出去?”
矮个子面上先是一愣,随即烧了又烧,黑了又黑,他又私四下里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这才死心的退出去。他脸上笼着的是灰蒙蒙的破败气,脸皮涨成了紫红,随即向锦瑜敬了个军礼,说:“想必是情报出了什么问题……是我的失职,还望小姐海涵。”
锦瑜冷冷一笑,“这话,还是长官留着跟赵区长去说才好。”说完,又对着列车员说:“我乏了,请他们出去吧。”
矮个子见再无平息事情的可能,只能一跺脚,扭身就走了,待那脚步声远到再听不见,锦瑜起身去将外厢的门捎上,靠在那门板上,她才将憋在嗓子眼的一口浊气吁出来,握着门把手的掌心更是起了细密的汗珠。
想到什么,她又转身,一头扎进里厢里,里面静悄悄的,锦瑜轻声喊:“老四……”然而并没有应答,她的声音缥缥缈缈,被一缕清风送出了窗外。
她面上猛的一凝。
里厢的窗户是半敞着的,大小刚好一人能过,风从外头灌进来,红色窗帘被整个扬起,像是浓稠的雾,将她隔绝在了一个异界里,而这时,她便也似开了天眼一般,眼见着老四高大修长的身影在那浓稠的雾里纵身一跃。她下意识去抓,然而什么也没有抓住。
那风停下来,窗帘也跟着低下去,便什么都不见了,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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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临安的时候是隔日下午,一下车,便有手谕兵等在月台上,临安司令安排了一部车子,直接将锦瑜接到了特别招待地。
车子载着锦瑜一路向南边去了,根本没打算进临安城,锦瑜有些迷茫的问:“你家司令,究竟什么意思?”
手谕兵的脸色未动,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想必是明知锦瑜会这么问,于是以:这些司令未交代回答,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给搪塞了过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车子则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幢小洋楼底下停下。
屋子周围是两列士兵,都是红蓝相间的制服,锦瑜下了车,手谕兵却没下来,车子打了一个急弯,径自朝着门外开出去了。
锦瑜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站着,不一会,从小阁楼里便下来一个人,那人身量不高,有些臃肿,是个中年妇女,身上穿的是玫红色高岔旗袍,肩上则搭着白色垂坠的流苏坎肩,一路小跑着下来,待跑到锦瑜跟前,妇女先用帕子沾了沾额上的汗珠,随即执着锦瑜的手往里屋里走,边走边笑呼呼的说:“呦,姑娘总算是来了,我这都等大半日了。”
两个人上了台阶,走进了雕花玻璃门里,里面是半中半西的格局,家具有前清比较流行的珐琅瓷器,又有新派的石英大挂钟,有沙发,也有藤椅,中西元素兼备,碰撞在一起却让人觉得有些怪诞。但是锦瑜却不关心这个。
她被妇人一路牵着进了内室厅,然后被按着肩坐在了蒙着白格子珠花硬刺的沙发上,妇人则在她对面坐下了,嘴角依旧挂着初见时爽朗又亲切的笑——那笑容看久了,总让人觉得有些恭维。但锦瑜并不知自己有何长处,能叫这位妇人如此另眼相看。
坐定了,锦瑜便开门见山,她从小提箱里取出介绍信,又将晏立泽的亲笔书信一并递到妇人手里说:“我是承稚晏公馆的六小姐,此番来临安,是为了——”
妇人摆摆手打断说:“我知道!我知道!”又一伸手,将介绍信与那封信一并推回了锦瑜怀里说:“我知道晏小姐此番来的目的,我家老爷也特特嘱咐了我,好好招待晏小姐。”
妇人笑的眉眼弯弯,锦瑜却是一怔。
她忽然站起身,有些局促起来,说:“您是……陈司令的内人?”
妇人也跟着站起身,动了动略显臃肿的身子,眨眨眼说:“不像?”顿了下,又笑着说:“我与建辉自小就相识,那时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他成了司令,我倒是成了糟糠之妻了。”
小阁楼上这时隆隆的响起来,脚步声提提踏踏的,还有小丫鬟跟在后头的喊声:“少爷!小姐!您慢着些!”
锦瑜一偏头,便见着一粉一黑从楼梯口上窜出来,一般高的个头,瓷一样白白的脸,五官极是相似。
两个小娃娃一同钻进妇人的怀里,一左一右搂着她的手臂,其中一个穿着粉色洋裙,一个是一身黑色系领小西装,都不过五六岁,怯生生的探着头,瞧着锦瑜。
妇人拍了拍两个人圆滚滚的脑袋,对着锦瑜介绍:“这时云兮,这是云霄,是我的一双儿女。”
锦瑜各自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五官过于相似了,若不是一男一女穿着不同,她都快分不清到底哪个是云兮,哪一个是云霄。想必是双生子。
妇人笑容很生动,且满脸慈爱,锦瑜想:夫妻和满、儿女成双,这大抵就是乱世里最幸福的样子了。
云兮钻出头,眨眨眼,说:“呀,这个姐姐真漂亮。”又摇着妇人的手臂问:“妈,她就是祈肇叔叔带回来的媳妇吗?”
云霄说:“笨蛋!知道是祈肇叔叔的媳妇还叫姐姐?应该叫姑姑!”
云兮咬着牙:“我偏叫姐姐!”
云霄瞪着她:“笨蛋!叫姑姑!”
两个人争吵不断,未免好笑,这时候丫鬟也已经下了楼,妇人拍了拍两个人的脑袋,将他们推到丫鬟怀里,嘱咐说:“带少爷小姐回房去,我与晏小姐有话要说。”
丫鬟点头,便一手拉着云兮,一手拉着云霄,将二人重新带上了楼,途中,云兮一步一回头的偷瞄,云霄则一步三回头的瞪着云兮,待两人终于是安安生生到了楼上,妇人才拉着锦瑜坐下,笑着说:“小孩子的浑话,晏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锦瑜方才的确错愕了一下,她们口中的“祈肇叔叔”,她约摸能够猜到是谁,可是想想,他与她不过萍水相逢,也只能当是小孩子的浑话了。
锦瑜说:“夫人,实不相瞒,我是为了我的小侄而来,信上说他被请到陈司令的府上做客,我这才……”顿了半晌又问:“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陈夫人实则并不知道陈建辉请这位晏小姐来的原委使末,只听他嘱咐一声:将这位晏小姐好生招待,待她一个月的婚期过了,便可放回承稚去。她是个妇道人家,对政局半点不懂,又因着身份特殊,不能在外头过多招摇,闲的无聊便爱极揣测,揣测来揣测去,便得出这样的结论:我家老陈是受了少帅吩咐,要等这位小姐的婚期过了,两人又是年纪相当,郎才女貌,这岂不是给他们暗示,这小姐往后是要做他们少帅夫人的?
妇人越想越靠谱,又是个管不住嘴的,这才有云兮云霄争着喊姐姐喊姑姑这么一出。
妇人伸手将锦瑜的手笼在掌心,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说的可是晏立泽?”
锦瑜反手捉住她的手,情急道:“是!那晏立泽的确是我的小侄。”
妇人微微一笑,放开了她的手说:“他没事,我们也没有为难他,只不过将他在这里拘了几日。”她停顿,又看着锦瑜说:“你也知道,现在私运军火的罪名可重的很!”
锦瑜的心整个垂下去,她怎会不知这罪名的凶狠?她爸爸便就是被这个罪名活活给压死的!
见锦瑜明显的脸色发白,妇人这才说:“晏小姐放心,将令侄扣在此处原本就是调查事情的原委,如今真相大白了,我们也没有再将他拘着的必要。”
锦瑜一愣,不可置信的说:“夫人的意思是……”
妇人说:“昨日老陈亲护送的令侄回承稚,算算时间,应当是过了凤申,到常德地段了。”又怕锦瑜不信,起身去了稍远处的抽屉,拉开,抽出一份电报,递给锦瑜,说:“你看看吧,这时今早上才拍来的。”
锦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两遍,整颗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可心刚放妥,却又猛的提起来。她将电报递还给妇人,说:“既然陈司令并没有想为难立泽的意思,何故还要遣我来?”她知道许是得不到答案的,却还是不死心的发问:“请夫人告与我知道,陈司令究竟是想做什么?”
妇人捂着脸笑起来,脸上红红的,又用帕子遮着嘴,说:“哎呀呀,晏姑娘难道对咱们少帅半点没有意思?”
她这么一说,锦瑜顿时就愣了,她想起方才两个小娃娃争先恐后的喊着她“姑姑,姐姐”,又联想了一番妇人说的话,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可直觉又告诉她不可能。
她正想再问,里屋里却传来了电话声,陈夫人站起身,笑着说:“想必是来催我打牌的,等会晏小姐与我一道去,我介绍几个人与你认识。”说着便一掀门帘进了里屋。
锦瑜在外头坐立不安,忽然听到里屋里呀的一声。
是陈太太的声音。
锦瑜不由站起身,那里屋的声音更大了些,带着些许急切。
——“受伤了?在哪受伤了?”
——“谁在那?”
——“老爷呢!”
不一会,电话挂断了,陈太太猛一矮头钻了出来,先是对着外头大喊一声:“快!快给我备两张去承德的车票!”说完又一把拉过锦瑜的手说:“你与我一起去!出大事了!我家老爷在常德半路上遇上了反叛军!”顿了下,又道:“你侄子也在其中!”
——
锦瑜坐在车厢里,火车已经过了临安站台了,锦瑜还是有点不可置信。怎么好好的就遇上反叛军了?她脑子里恍恍惚惚,心也随着那列车一会沉一会起。
陈夫人坐在她的对面,整张脸都埋在一方小小的帕子里,肩膀微微耸动着,锦瑜只能握着她的手心安慰:“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也顺道着安慰着自己。
她们坐的是专列,到了傍晚十分,就停在了常德关口,几个士兵先下去的,不一会上来了一个魁梧的汉子,那人叫李军龙,是常德驻军司令,看见两个人先是行了一个军礼,随即将二人安排在一部车子里,自己也跟着坐了上来。
一路上不论陈夫人如何问,李军龙和几个士兵都是三缄其口,一点风声也不露,陈夫人心里发急,可她也知道这是军里的规定,这次能够接她们来已经是破了大例了。
车子一路向北,最终驶进了军属医院,锦瑜由一队士兵护送着进了一道门,而陈夫人则被安排着上了楼。
来来往往的都是驻扎在这里的士兵,半个小时换一次岗哨,医生和护士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几乎都是集中的上了楼。锦瑜站在那门口等了一阵,半晌,却看到一个深铅灰色的影子由远及近。那人四四方方的一张脸,轮廓分明,耳朵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锦瑜的眼泪猛的涌出来。
那人远远的便喊:“六姑姑!”
等到了眼前了,锦瑜才敢伸手碰了碰他,灰色的西装被浆洗的有些发硬,她手掌微拢,渐渐拢成了一个小拳头,向着那人胸前一砸,眼泪却是掉的更厉害了:“你知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有多担心!你好端端的敢去贩卖军火!你是不是活够了……”说完,又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晏立泽说起来比锦瑜还要大上两岁,但铁打的汉子也有柔情的时候,他眼眶红红的,就立在那处,也不反驳,只任锦瑜骂着。
锦瑜见他一脸的憔悴模样,也再不忍心教训什么,只拉着他的手臂发问说:“陈司令送你回承稚,怎么就遇上叛军了?你有没有受伤?陈司令呢?”
晏立泽这才晃过神,当下那眼眶便更红了些,说:“原本着是没出什么事,后来一个副官来禀报,说是少帅也在常德,于是原行的车便在这里停了半日,可没等来少帅,倒是等来了叛军!”
“那陈司令……”锦瑜看了一眼楼上,方才小护士们慌慌张张的往那处赶,火急火燎的,看样子是有人受了中伤。
晏立泽摇头,复又哽咽一声说:“不是陈司令!六姑!受伤的是少帅!穆府少帅穆祈肇!”
锦瑜吓了一跳,原先握着立泽手臂的手下意识的一松,差点踉跄,好在晏立泽眼明手及将他扶住。
脑子里忽然蹦出列车上老四纵身一跃的背影,锦瑜心里约一估摸,那时候他跳的地方,想是常德无疑了。
锦瑜忙问:“他如何了?伤在哪里?”
立泽将她拉着站起来,自己的拳头也跟着握紧了,说:“陈司令只带着一队人马,然而叛军却足足有一个营,我们被困在都堰口那,我以为就得被他们给逼死了……”想起今早上的激战,立泽还冷不丁的一个哆嗦。顿了下,又说:“后来是少帅带着李副官来救的我们,那时候枪林弹雨的,我真的是吓坏了……我……我原本只是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我当真是怕的要死……可是没想到,那些叛军却瞄准了我!我以为我死定了……”
锦瑜心里咯噔一下,那念头猛的浮上心头,又猛的被她掐灭了。
不可能的!锦瑜劝自己:他与立泽非亲非故,他……他不会的!
晏立泽却说:“我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只听到砰砰砰三声枪响,却不是对着我身上的!”他抱着头,似乎还没从那时的惊吓中醒过来,“是少帅为了挡了那三枪!正中心口!现在他正在楼上抢救……我,我晏立泽是欠少帅一条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