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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4 ...

  •   手术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老四紧抿着唇,青年则咬着牙,这其中倒是数锦瑜是最紧张的,她手心里涔涔冒着汗,整个身子都崩直了。

      青年中的是枪伤,且正中要害,老四一手用起阔器将伤口撑开,一手用火镊子将里面的子弹取出来,取完了,还要消毒包扎——为了防止感染,需要用酒精擦拭的手术刀将伤口边缘的腐肉一点点勾下来。好在急救箱里有微量的麻醉,但锦瑜想,那必定也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青年自始至终是紧闭着眼睛,锦瑜看见他煞白的脸皮偶尔会抽搐一下,敞着的肚皮偶尔会紧绷一下,他的背每拱一下,锦瑜按着他肩膀的手腕都会用力按下去一分,每按下去一分,就仿佛将她的心也跟着按下去一分。

      腐肉尽数被勾完,老四悬着的心也跟着放躺了许多,青年撑不住,硬生生被疼晕过去,他的双肩却在抖动着,太剧烈了,引得老四都经不住侧目。

      老四微微抬头,沿着青年的肩头往上看,那是一截玉臂皓腕,像凝着的雪,又像外头打进来的如水一样的月光,老四看了许久,那雪和月光也淌进了他的眼睛似的,他鹰一样的眸子跟着柔和下去很多。他伸手想要握紧它们,可手上是青年的血,他又收回,只低低的对锦瑜说了声:“别怕。”

      锦瑜咬着唇,她能够听到耳边雷鸣般的心跳声,这是她有生之年来做的最为疯狂且大胆的事情。

      列车上的伤员是承稚宣扬民主主义的进步分子,不!或者应该叫他“赤色分子”更为准确些,他为什么会中枪,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外面却丝毫没有动静?老四呢,他又是谁?他又岂止是北地流民那么简单?他也是政府一直在打压的“赤色分子”?光光是窝藏他们便是连坐的罪名……若是被连累,晏家怎么办?她远在临安的侄儿谁去救?

      她一直想到心里发虚,想到冷汗沿着背脊滚滚而落,心底里一个声音告诉她:你这是在连累晏家,你的哥哥嫂嫂会指着你的鼻子骂,说你尽会做些有辱门楣的事,是存心要搞垮晏家,可心底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他们是你的同胞,你九万万同胞中的一份子,他们在为中国的将来流血流汗,他们是抵御外族侵略,申扬民主的英雄!你没有做错。

      她在两种情绪里挣扎,却如同陷入了思想的沼泽,那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拼命在她耳边叫嚣,她怕了,乱了,心肠一会硬一会又软,她快被折磨疯了!

      只这时却传来另一个声音,冷酷里又夹杂着三分温柔,锦瑜抬起头,错愕的看着老四,然而对方已经埋下了头,正在用一根缝针对伤口进行缝合。

      锦瑜的心就在那声音里一点点的硬气起来,她轻轻握了握拳,说:“我不怕。”

      处理完伤口,老四便开门出了里厢,锦瑜用帕子替青年擦着额上的汗,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也跟着出去了。

      今晚的月色冷的像水,柔的像水,稀的也像水,透着火车的毛玻璃打进来,就照在不远处老四的身上。

      他倚靠在列车的窗缘边,静静地点着一根烟,这是锦瑜第一次见他吸烟。那是与她大嫂嫂秀荷吃的烟土大有不同的,是支西洋烟。

      老四回身看着锦瑜,两个人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顿了半晌,他指了指内厢,说:“他叫谢瑞扬,‘赤色分子’。”锦瑜微微一怔,倒是没防备他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局促的站在那。

      老四的声音随着夜晚微凉的寒意钻进耳朵里:“你放心,外面跟着的人已经被解决了,绝不会牵连到你。”说完,又看了一眼浓重黑雾下渐渐蓝起的天际,“再有两个小时就能到达赤水 ,那里会上来接应的人,谢瑞扬同志很快会被转移。”锦瑜这才点点头。

      话说完了,两个人便就都沉默了,良久,老四才侧身让了个位,他背过身,也背过了光,身后是淡如水的月光,他原本鹰一样的眸子就更添了一浓重的黑色。

      锦瑜往前头走,擦身而过之际,她偏头对着老四说:“那晚,谢谢你。”顿了一会,又补充:“我知道,是你找来了梁警官。”

      老四亦驻足看她,她的眼睛里流转着淡淡光泽,令他想起那夜黑深巷子里她投来的求助般的眼神,以及那晚手里紧攥着的蝴蝶胸针的冷硬,就像他过分冷硬的心肠。

      他不是不能救,也不是没动心,只是他这样身份的人,往后过的只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的面前就像眼前一样,是黑暗的,只能靠着手中的刀枪披荆斩棘,而她,亦像现在这样,她是向往着光明的。他是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在黑暗里的人,何必又拉着另一个人作陪,何况,还是她。

      老四的脸维持着一贯的冷漠,他只轻轻“嗯”了,然后偏头,错身离开。他进了内厢,而锦瑜则立在外厢的中央,她没什么睡意,便就合衣而坐。如老四所言,天刚亮的
      时候,列车停在了赤水站台。

      外面还薄薄的起着晨雾,敲门声却尖锐刺耳。

      锦瑜猛的站起身,背脊崩直,老四这时候从内厢里出来——还是那一身灰布格子衫,手里却多了一只黑色管制枪。他避在门边,对着锦瑜轻轻一偏头,锦瑜会意,先是暗暗吸了一口气,这才提提踏踏的走到门边,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说:“谁啊?”

      外面的人说:“要早餐否?”

      锦瑜想,这许是一种暗号,于是偏头看了一眼老四,老四将手机的枪举的高了些,又顺势将锦瑜拉到身后,边握着门把手边问:“西餐还是中餐?”

      那人很快回答:“中餐,先生,我们打北边来的,不爱吃西餐。”

      门很快被打开,进来四个同样灰布衬衫的人,门又很快被关上。

      为首那个是个女孩,也不过锦瑜这般的年纪,齐肩的短发,样貌很是清秀,左眼角下是一颗黑漆漆的泪痣,她对着老四微微一笑说:“这一趟辛苦少帅一路护送了。”

      老四却只轻轻一点头,说:“谢同志在内厢,受了点伤。”

      那女孩先是一点头,身后三个人便进了内厢,又和老四说了些话,说完又看着锦瑜,依旧是嘴边一点浅浅的笑意,“她是我们的新同志?”

      老四先是摇头,过了会又说:“但她的确救了谢瑞扬同志。”

      女孩的眼神立刻变得肃穆起来,她站直腰杆,对着锦瑜行了个军礼,“我代表谢同志向您表示感激,我们的党.员也会感谢您。”

      谢瑞扬很快被抬了出来,他原先是共.党201组织的特派员,从北平千里迢迢去往承稚,就是为了呼唤起青年学生的爱国热情,后不慎身份暴露,不得已进行了秘密转移。

      转移的任务争分夺秒,为首的短发女孩只稍稍向着锦瑜一点头,边开门带着几个人出去了。

      门轻轻被带上,外厢里只剩下锦瑜和老四两个人。

      锦瑜还沉浸在方才那人的话中:这一趟辛苦少帅一路护送了……少帅?哪个少帅?可天底下还能有几个少帅?

      锦瑜错愕的看着老四,那个传闻中赫赫战功的穆府少帅,当真是眼前这个人?他当真来了承稚?还和“赤色分子”有关联……想了半晌,却又释怀。

      这乱世的时局中,她连自己的人生都把握不住,何必自添烦恼忧心旁人,况且……他是高高在上的穆府少帅,与他而言,她也不过是生命转瞬即逝的匆匆路人罢了吧。

      锦瑜收回心思,问:“你不同他们一起?”

      “不了。”老四摆手。然而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显然并不想多说什么。

      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两人就此缄默,良久,老四便起身进了内厢,里头还有谢瑞扬留下的一件血衣和纱布,他将那些揣进一个小包袱里,刚收拾完,就听到一阵闷雷一般的脚步声。

      外头的锦瑜吓了一跳,她扒在门边上听了一阵,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一堆人,横冲直撞,径自向着这边的包厢而来。

      额上是细密的汗,她直觉那队人是冲着老四来的,可现在已经到了逃无可逃的地步,她回身将里厢的门关上,又朝着里面说:“来了一队官兵,你藏好。”说完又将外厢的门捎拉开一条缝,自己则躺在车窗旁的沙发上,随手取了一份报纸。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字,可锦瑜半点也看不下去,她的耳朵是长在了门外,听着外头的一切动静——先是骂骂桑桑的声音,大抵是一些客人清早被搅了清梦,随即是机械干巴巴的抽杆声,冷冷的。

      动静越来越大,那队人也离这边越来越近,其中一个声音说:“这儿都是赵司长专门嘱咐优待的客人,邵先生若是要搜查,还是三思一些的好。”

      锦瑜听的出,说话的就是昨日领他来的列车员。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队人马便浩浩荡荡来到这边的包厢,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绝于耳,锦瑜一面听着,一面心里在打鼓,她告诫自己: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包厢的门还是被推开了,率先进来的是个矮个子的青年,墨蓝的制服,脚下蹬着是军人靴,后面是整齐的一队士兵,手里都架着托枪。

      列车员挡在锦瑜的前头,板着脸孔说:“这是我们赵区长特意嘱咐照顾的客人,邵先生派人就这么闯进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矮个子笑笑说:“何必这么紧张呢?我们并没有恶意,不过是最近流匪猖獗,邵先生特意吩咐我们好好盘查盘查。”眼神穿过列车员,又直射向锦瑜,笑的有些狡猾:“既然是赵司长特意嘱托的客人,这儿便更要搜□□净了!免得藏污纳垢的,到时候闹出来,赵区长没面子,我们邵先生脸上也无光彩。想必,这位小姐也不会有异议吧。”

      锦瑜放下报纸,走上前,声音冷冷的说:“我并不知道还有搜查这么一说。”顿了下,又看着列车员,故作迷茫的问:“这儿是赤水河,怎么,也是日本人的地盘了?”

      列车员轻轻嗤了一声。

      邵之章曾是东北三省的司令,后来地盘被日本人占领了,人也跟着归降了日本人,是出了名的大汉奸。

      矮个子面上发烧,他身后的一众士兵也是忍气低下头。这些年在日本人手里做事,早被扣上了“汉奸”的帽子,虽然政府是有意与日本交好,但百姓们确是从心底里抵触的,顶着这么个高帽从东北一路到天津,又辗转来了赤水,一路上是被骂的狗血淋头,如今又被这话狠狠掴了一巴掌,说不疼是假的。

      矮个子恼羞成怒,瞪圆眼睛说:“若是没藏人,小姐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是?”又对着后头一众人狠狠发令道:“干活!”

      士兵们一点头,便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

      里厢门的入口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锦瑜乘着他们还未发觉,一伸手,挡在矮个子前头,冷声说:“长官,我是赵司长的客人,若是有夹带岂不是连累了赵司长?我倒是不怕你们查,就怕长官你没找着什么,回去向邵先生禀报完,邵先生不好像赵司长解释。”

      矮个子微微偏了头,打量着锦瑜,这时候列车员上前说:“许是您还没听明白,这位小姐不仅是赵司长特别优待的客人,更是我们梁少爷深交的朋友。梁家和邵家……还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矮个子登时有了迟疑。他的确是在邵先生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行动,若是真搜查不出,倒不是怕赵戎那老小子,左右不过是个空壳的司长,但是梁家……却的确棘手了些。可他明明得到可靠情报,说是穆家那大儿子的确是上了这趟车无疑,若是能够抓到他,那么加官进爵的日子便就不远了。

      他左右权衡,却始终统一不了主意,恰在这时候,手下一个扬声说道:“报告长官!找到一个内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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