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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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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玖儿就这样,在郭妮凌迟的目光中,从牢房搬进了厢房,开始了在将军府里蹭吃蹭喝的日子。
将军府的人脾气似乎都不太好,此时站在玖儿身边的那个丫头就是。成天嘀嘀咕咕说,那梁公子身边美女如云,怎么就看上这样一个粗俗的女子。玖儿斜靠在院里的大树上晒太阳,就凑合了一句,龙肝凤髓吃多了也腻味啊,不如清粥小菜。
于是当晚,她吃到的就只有清粥和两根小菜。
据说那还是从前伺候梁青司的丫头,体贴周道,一说到梁公子她的眼圈就红了大半。鱼玖儿不敢多说话也不敢笑,惹恼了这小妮子,都只能吃冷饭。玖儿没觉察她有多体贴,倒是她思念旧主那一腔深情让玖儿印象深刻。那恶狠狠的眼神,生成煞煞阴风,直往玖儿的背心里钻。鱼玖儿白日怕她在饭菜里搁沙子吐口水,夜里怕她做了噩梦拿刀把自己给砍了,住得提心吊胆。
那碧玉珠串听说是将军从前送给梁青司,让他将来送给心上人的。这挂名寡妇做得真是冤哪,何况还是未嫁的。
玖儿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她仍是心有所念,严小羽带着蒻冰不知去了哪里,还崔宏的伤,桃生看不见她会不会哭。大小拖油瓶从河洛一直拖到陇西,她是青春少女,偏偏是老妈子的命格。请将军府的人出去探探,却听说最近将军府戒备森严,出来进去都要盘查过了再盘查。皆因一场刺客不知勾起了羌氐两族多少旧账。
氐族梁氏上书朝廷,说敛将军虽为益州刺史,却意在割地封王。这顶帽子扣得可大,敛将军震怒之下,派兵围了梁家,要他们交出梁家族长,同赴王城,讨个公道。就在这关头,有人带兵烧了将军驻兵的粮囤,还大大方方说自己是王族苻氏的人,就在阳平公下令要查明此事之时,羌族又有子弟死于非命。没过多久,又有传闻,阳平公与王长子被招回长安去了。豪族争斗,一时间弄得略阳城里人心惶惶。
鱼玖儿在将军府里的日子住得也不甚安稳,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天天怕郭夫人来要她的小命,为了回凌波别院的事,不知求见了将军大人多少次,可每次都站到腰酸腿软,无功而返。
这日夜间,鱼玖儿在这深宅大院中睡着,忽觉寒冷。窗外白丝风灯左右摇曳,呼呼作响,原来是夜里起了大风,变了天。她起来东摸西找,勉强找到一条薄被裹住自己,却听见“嗖”的一声响,心头一颤。她抬眼一看,却见一只羽箭,扎在床柱上,入木三分。似乎射箭之人并不想要她的命,或者只是为了送信?
那剑上扎着一张纸条,白花花的。鱼玖儿急忙把箭取下来,打开那张纸条,点上灯,一看,上面赫然几个大字看得她哭笑不得。
“嫂子,兄与小姪安好,勿念。”
嫂子。谁是嫂子?敢情是个糊涂高手送错了信,不然就是她看不懂得暗语。她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碰上不明不白的事还是绕道走得好。
鱼玖儿正犹豫不决是烧了好,还照原样钉在床柱上等人家来取回,却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你们这是干嘛?”没等鱼玖儿出去,外头的守夜人已被惊醒了。
“郭夫人在此,你等竟敢大呼小叫的?”有人厉声喝道。
鱼玖儿一扔薄被,心说,劫数到了。这厢房里无刀无剑,就一只刚飞进来的破箭头,岂不是天要亡她在此。玖儿打定了主意不能轻易落入郭妮手中,眼见有人就要往这厢房里闯,她拔下烛台上的蜡烛,“嗖嗖”往门外掷去。两道火光如残星划过,闯入者一惊,闪至两旁,只见玖儿手持两柄烛台冲了出来,烛台尖尖,被她狂挥乱舞着,活像只见人就扎的小马蜂,唬得人频频后退。
玖儿正欲一鼓作气,冲出院子,一踏进院子她也惊呆了。敢情郭夫人这次是有备而来啊。这一队侍卫就像一堆长着尖刺的毛栗子,黑压压挤了进来,剑拔弩张的,好不吓人。剑是真剑,弩是真弩。郭夫人被人搀扶着一扭一扭地进来了,站在堆毛栗子中间,神气活现,珠光宝气的,生怕人半夜里看不见她似的。两盏风灯晃晃悠悠,照亮了她略带青肿的脸,只见她的唇一张一合。
“被这个勾结氐人,企图遗害将军府的贼人给我拿下。”说着,她痛呼着捂了捂嘴角。
鱼玖儿左右看了看,贼人可不就是她么?睡下的时候还是娇客呢,这后半夜就成贼人了。几十柄□□对着她,寒风中,她冷汗涔涔,再往前迈一步估计她真要被射成毛栗子了。
却听有人急呼:“夫人,夫人,您是哪里不妥?”
“押后再审。”郭夫人扶着头恶狠狠喃喃道。
玖儿听她有气无力,知道今夜逃过一截,来日清算必定生不如死,但这勾结氐人若算是罪,那敛将军该算是头一个,怎么会轮到无辜的她。是什么让郭妮没了忌惮,难道略阳有变?正想着,她被缴了烛台,五花大绑后,一块黑布套了头盖住她眼中青光愤愤,但觉肩上一记钝痛,便不知身在何处了。
迷茫中,香风阵阵袭来,亮光刺着她的眼,鱼玖儿勉力睁开眼睛,烛光融融,雕花床,红纱帐,玛瑙席镇,白玉枕,闻着幽幽暗香,她仿佛正醉倒花间。好大的床!郭夫人不是要审她吗?难道她是来渡她的?不然如何来了这神仙屋舍之中,哪有半点牢房的样子,分明是喜房。
忽听得有人唤她:“小姐,小姐,醒醒。”“小姐,公子就要来了。”
鱼玖儿闻言,“唰”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莫不是真的被害死了,梁青司真的娶她来了!
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鱼玖儿刚被吓醒过来,直愣愣看向门外,脑子里空无一物,只听到自己的心没命地狂跳。
一只黑色长靴沉沉踏入房中,浓眉下目光炯炯,刚硬的脸庞,坚毅的下巴,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曾见他一身残破戎装,曾见他一副商旅打扮,却从未见过他腰挎宝剑,如此意气风发,如此煞气逼人。
鱼玖儿趴到床沿,从上打量到下,见他走进来,露了笑脸,她才敢轻轻叫一声“李暮大哥”,声音犹哽咽在喉,知道自己摆脱了死劫,脑中只剩茫然。
如此重逢倒像是神仙造化,梦里才见。
只见李暮一脸自责道:“玖儿妹妹,是为兄来迟,让你受苦了。”
关怀之情溢于言表,说得鱼玖儿一阵感动,如今她在这将军府里不再孤立无助,或者说她可以离开将军府了,心里更是激动,起身拉住李暮的袖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泪盈于睫。
李暮当她是受了许多苦,心中抑郁难言,又不知该安慰写什么好,剑眉紧蹙,转身冲静立于门口的侍女吩咐道:“将军现在何处?你去传话,就说我要见他。”
李暮好大的口气,玖儿觉得奇怪,也不知道李暮是以什么身边进到这将军府里的。
那小侍女一见李暮动了气,忙从门口奔过来,战战兢兢,仿佛将军知道,会吃了她一般。她一下子跪倒在李暮跟前,哭道:“公子息怒。这都是大总管的安排,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公子若是不满意这位姑娘,奴婢,奴婢这是去找大总管。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鱼玖儿听了这小婢一番哭哭啼啼,差点从榻上滚下来。如此说辞该流转在媚香院里的龟奴口中,难道将军府想改旗易帜,换营生了?
李暮一脸尴尬,偷觑了玖儿一眼,伸手让那小婢起身,讷讷道:“下去,下去吧。”
小婢含泪,千恩万谢地念着“恩公”走了。
鱼玖儿打量着他,问道:“李大哥,你究竟是何人,怎么进得了将军府?”
李暮被玖儿看得窘迫,又怕惊吓到她,慢声说道:“我本出身凉州陇西汉家,族人被州牧欺压,我与几位从兄弟也被流放在外,七月里叔叔一怒之下,反出凉州,自立山头。如今敛将军以益州抗氐秦苻氏,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原来是敛将军叛乱,略阳从此怕是要陷于战事了。
这年头自立为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今日称王,明日便身首异处,也绝不是骇人听闻。
鱼玖儿不知政事,但也知道陇西不是秦国之地,隶属凉州,虽然各族人杂居,却一直以来忠于晋室。
七月里凉州陇西的汉家大户李俨叛乱,反出凉州,却也没来投靠秦王,一时间传说纷纭。玖儿还曾因此事为李暮和小猴他们担心一场。如今李暮大摇大摆进了将军府里,还可以随便呼呼喝喝,他必是将军的座上宾,敛将军想必是想投靠李氏,或是有心结盟。
大总管一路匆匆而来,汗涔涔地想问李暮大怒是因为找错了人,还是人没看上。却是鱼玖儿见了他就讨要匕首长刀,还嚷着要出府回家,李暮只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劝她先吃些东西。大总管登时张口结舌,见过倾国倾城的,听过颠倒众生的,但用一个不娇不媚的丫头来讨陇西使者的欢心,效果出乎意料的立竿见影。
如果真有衰神,郭夫人当属是他的人间代言人,她以为将军与梁家以及氐人反目,鱼玖儿便没了活着的理由。她带人便去捉拿鱼玖儿,没想到将军晚间设宴相待的陇西李家使者,人家寒着脸进了将军府,第一句话便是要见鱼玖儿。
于是,郭夫人“押后再审”的打算在鱼玖儿被拖出院子时,因大总管前来找人而化为泡影。这大概也是玖儿这么久来最运气的一回,她自己也为此乐了许久。
将军允了放玖儿走。
有人看着她被李暮带出了将军府,又回到凌波别院去,不禁啧啧称奇。这西施之名又添上了一抹红粉,不过红得诡异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