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弓》木晓白

39、回家

　　鱼玖儿回到凌波别院，第一件事就是抱抱桃生，重了，白白胖胖，哭得昏天黑地，哭完后问东问西，精力旺盛得很。玖儿心里再多的怨气也没了。
　　她这才发现凌波别院可以名正言顺地改叫“崔府”。
　　崔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钱，请了一批下人来。严小羽却不知去向，崔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说，严小羽带着尤蒻冰回长安养伤去了。敛将军似乎是被人在秦王殿前奏来参去给逼反的。将军兵变那一夜，氐族豪门纷纷举家逃出略阳，幸好阳平公与王长子走得早，不然非被留下为质不可。
　　算算崔少爷离牢中被打已有好些日子，也不知道是被打坏了哪里，吃饭下棋都可以，其他时候都是一副有气无力，久病在床的样子，玖儿请了大夫来，大夫说估计是被打了后郁结于心，心病还需心药医，过些日子兴许会好些。鱼玖儿倒是见到月随风常常来与崔宏下棋，见了她更加疏离，只是恭敬地喊“嫂夫人”，崔宏也大大方方地任他喊着，玖儿被怄得两眼发红。她
　　揪着崔宏要他去解释，崔宏却摆出一副“要杀要剐，客随主便”的样子，玖儿纠缠了三天终于败下阵来。
　　鱼玖儿本不想再执着于此事，从前就都当作是场梦算了。这日花雕到佟家铺子里来买斗笠，她直夸桃生讨喜，还问她啥时再生一个，玖儿听得脸色发绿。送走了花雕，她就迫不及待地回家，要拉着崔宏辟谣去。
　　到了崔宏屋外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公子何时随我们去长安？”
　　“你也见到了，我有妻有女，怎么走得开？”崔宏懒懒道。
　　“先生带上夫人便是。”
　　“你看我也病了许久，离了略阳去长安，怕是找不到活，养不了妻女啊。”崔宏说得悲怆，玖儿扶墙偷听差点滑到地上去。崔少爷到底是什么时候找过活，养得是哪门子妻女啊。
　　那人听崔宏再三推搪，不悦道：“先生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先生这一去享的是荣华富贵。大人对先生的诚意，一院子的仆役下人悉心照顾先生一家起居，先生应该看得出来。”
　　崔宏道：“一下子给我那么多人，阳平公大人是怕我跑了吧。”
　　“你”那人有些口拙，答不上话来。
　　却听崔宏轻松道：“壮士莫要生气，崔某不过是说笑而已。崔某知道大人是用人不疑，被大人赏识是崔某的福气。”
　　“先生知道就好。”那人褒奖了下崔宏的识相。
　　崔宏又道：“可惜崔某受伤之后昏聩之症时好时坏，只怕误了大人的事。我亦知大人是疑人不用，若是不放心崔某，崔某此去长安又有何义？崔某有病在身，此刻又有些累了。壮士慢走，不送。”
　　很快，玖儿听见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那个膀大腰圆，家中仆役打扮的“壮士”就出了房间。
　　原来阳平公的人还留在乱城略阳，而且还在她家中，还要把崔宏给弄到长安去。
　　鱼玖儿想也不想，便走进去把崔宏从床上给掀了起来。
　　“粗鲁！” 崔宏不耐看了玖儿一眼，他把衣服拉好，又继续趴下了。
　　玖儿惊愣，喜怒不行于色才是崔宏追求的君子风度，平时骂人怎会只用“粗鲁”这两个字，这么简单，这么没悬念。
　　她难得思忖了半晌，用脚勾了张凳子在他屋里坐定。
　　“我等下要沐浴，你是不是还要坐在这里？”崔宏要赶她走。
　　鱼玖儿道：“你生气了。”
　　“有吗？”崔宏终于扭过头来，正眼看她，冷冷道，“你看见了？”
　　这眼神，这嘴角哪里不在生气？而且是难得的大火气。不过玖儿没打算走：“我还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崔宏怔了下，不屑道：“你说。”
　　“你想去长安，但是你不能去。”玖儿直言。
　　崔宏笑了，有些清冷，有些寂寞，他点头道：“原来你刚才听到了。”
　　玖儿说：“听到了，也没听到。”
　　崔宏诧异看她。
　　玖儿道：“听到了你糊弄人的话，没听见你的心里话。”
　　崔宏翻身坐了起来，手按在榻缘上看她，似乎要上前堵了她的嘴，又一脸犹豫。
　　玖儿哪里会怕他，别人不知她的厉害，这斯文公子好歹也是他虏来的，她的淫威他最清楚。
　　鱼玖儿说：“你想去长安，是因为你有前途抱负。但你不能去，你父亲你的家族归顺了燕王，忠臣不事二主，这才是你的病。”
　　这个连字都写得七扭八歪的丫头，竟知道他的心思，！崔宏紧紧盯着她，抓着床沿的手微微颤，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两人在屋中静默了许久，各自瞪得眼发涩，嘴发干。终是崔宏低叹了一声道：“你和桃生怕是脱身不了。”
　　玖儿诧异看他，只听他道：“我是个没有弱点的人。没弱点的人有谁敢用？”
　　敢情脸皮最厚的人是崔少爷！假妻儿，难道是他勉强凑的弱点。
　　鱼玖儿道：“若你在长安一个不小心死了，我还可以改嫁。”
　　“你觉得我该去？”崔宏问道。
　　“不去？难道年轻轻轻就在此隐居吗？”玖儿反问他。
　　崔宏忽然有些后悔情急之下，声称她们是自己的妻儿。若是在长安不小曝露了自己的身世，或是得罪的阳平公，怕是要把她们给牵累了。
　　崔宏轻叹了一声，道：“容我再想想。”
　　鱼玖儿也不知道他磨叽些什么，一个大男人去不去就一句话的事，何必想了又想。她转身出去，
　　想了想回头道：“既然病都好些了，赶紧到寺里抄经去。少赚些钱不要紧，可被让人把这份好差事顶了。”
　　崔宏正想着往日是低估这丫头的心智胸怀，她这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气得他高声吩咐外头的仆役道：“烧水，我要沐浴！”
　　鱼玖儿见他翻脸，甩甩袖子，道：“明儿不去，我让人架着你去。”说罢，径直出了崔宏那屋。

　　鱼玖儿终究没把崔宏给弄去抄经，因为第二日院子里的下人就被差走了不少，大家一阵忙乱，没人有空将崔少爷架到寺里去。于是，少爷还是在家闲着做少爷，丫头还要去佟家铺子里当西施去。
　　敛将军派人封锁着略阳通往长安的两条道，能出不能进。略阳一阵恐慌，白马东街上的铺子也都早早关了，各自回家抱着老婆孩子哭去。玖儿也想能早日会去，她在铺子里坐着老有郭家的人过来，时不时收到两个冷眼。早些时候李暮来过一次，说今日事忙，晚些要与将军通宵议事，就不到凌波别院去了，明日请她带着到附近玩玩。玖儿笑笑说好，心里奇怪，以眼前李暮的身份，随便吩咐个人来把她打发了就好，何须带着一群虎背熊腰的侍卫来，害得都没人敢来买她的簸箕了。
　　佟老爹这几日又不知上哪里转悠去了，玖儿见天色不早，便关了铺子，到附近的酒楼里买糖糕，带回去给桃生，桃生已经哭闹了两天了，今日差点又忘记。桃生说了，娘买的糖糕才甜，别人买的不甜。这会儿该是端个小马扎在门口坐着等她带糖糕回去吧。
　　可惜运气不好，老板说，这些天酒楼里没什么人，怕浪费，要吃只能现做，玖儿大概还有等上一个时辰。
　　玖儿认命等着，冬天天黑得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她把热乎乎的糖糕捂在怀里往家里。时局乱了，大家都吝惜起东西来，黑漆漆的街，门口的空灯笼摇着，风贯穿了这一刻的空虚和冷清。远远的瞥见两盏灯火，那是媚香院的灯，生意清淡，从五盏减成三盏，还有一盏破了个大窟窿，好几日了没人修。玖儿加快了脚步，一头扎进浓黑夜色里。
　　忽然，有尖叫声传来。玖儿多管闲事的个性猛然抬头，停步侧耳一听，有男人吼道：“小丫头，看你往哪里跑？把你家公子交出来，我便饶你一命。”紧接这又是一阵猥琐的笑声，似乎作恶之人不止一个。
　　鱼玖儿一听“小丫头”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有人要欺负弱女子。她去佟家竹铺向来没带刀，只有匕首防身。她就算灵活，靠一把短匕救人，若是歹人身怀武艺的话，并不容易。附近的住户只怕还因为是捉奸细呢，也没人出来看看。玖儿拔出匕首，以夜色匿迹，顺着路边墙根赶了过去。
　　只听那脚步急急而来，呼喝声更近，玖儿忽然一丝心焦，前头跑的分明是个年轻女子，一番追逐，裙脚飞舞间，已是云鬓散乱。
　　眼看就要被追上，一包物事向后头追赶的三个男子袭去。那人大惊后退。
　　糖糕从地上包袱中滚出，鱼玖儿一阵心痛，上前脱口而出道：“让你们尝尝我的刀。”说着将那女子护在自己身后。
　　那女子一愣，后头三个追赶她的男人更被声娇喝弄得一阵恍惚。
　　一人笑道：“又来一个，正好。权当给爷大大牙祭吧。”说着，飞身上去，要拖鱼玖儿的胳膊。
　　玖儿手底一晃，匕首从袖中滑出，直直向那人左腕刺去。那人收手不及，一声痛叫忙捂住自己的手腕。后面有一人跟上前来，推开那个执刀当头劈来。玖儿顿觉身后一空，她匆忙闪开，避过锋芒。不等那人反手一刀，玖儿已探上他的手臂，留下一道血口，眼尾瞥见那女子正捂着胸口，远远瑟缩着，心说，幸好这女子胆小怕事，早躲开了。
　　刹时三人骂骂咧咧，齐齐逼了上来，刚才是他们轻敌。玖儿一看大势不妙，只听那女子哭着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眼前三人被分了精神，玖儿敏捷如灵猫，跳到道旁那棵老栗子树后，东进西突，与他们缠斗。眼看刀刀落在栗子树上，也伤不到玖儿，他们有些着急了，便想丢了玖儿，却抓那个女子，冷不防被玖儿偷袭。
　　一阵沉重的脚步传来，听到有人吼道：“竟敢行凶作恶，给我拿下！”这声音熟悉，她瞥过去，原是李暮，不由心中大喜。那三人一看情形不妙，眼前的玖儿就是个栗子树上掉下来的大栗子，抓着都嫌扎手，拿她当人质是天方夜谭，不如趁早逃命。
　　三人返身夺路狂奔，李暮一扬手，左右侍卫们便紧追而去。玖儿暗赞这一扬手，可真帅气。
　　正当她羡慕不已，李暮道：“你傻乐什么呢？人都跑了。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玖儿看到地上的糖糕，叹道：“桃生怕是又要闹了？”
　　“怎么？”
　　“她要吃糖糕。可这个时辰人家都打烊了。”
　　“没事。我让人，我让他们开门，我们这就过去。”
　　玖儿看着这反贼头子忽然有些敬仰，却想起从前夫人说过反贼多了岂不是天下大乱，我们虽是山寨中人，也要忠君爱国。玖儿迷糊了，洛阳三易旗帜，她都不知道国在哪里，君是谁？
　　“又发愣？”李暮笑道，“再不走店家就睡了。”
　　玖儿点点头，瞥见那个被她所救的女子正站在一旁，一脸局促。只见她下拜说道：“多谢将军小姐救命之恩。”她扬起头来，人长得美，眼神也好。
　　李暮便命人送她回去，她说她就住在这里的客栈里，说着又问了玖儿的住处，说是要登门拜谢。
　　玖儿见她十分恳切，便也交下了这个朋友，请她过两日来家中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