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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求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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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小羽还未抬头却已感到他的目光冷得像刀,正凌迟着她的那一缕小魂,她战战兢兢说不出话里,恨不得此刻便晕了过去。
时时跟着崔宏在人家眼前晃来晃去,不知何时已被人家摸清了底细,却还不自知,严小羽心中只骂自己刚愎自用,小看了那些高官氏族的心眼。
“阳平公大人饶命啊!”艳妆上的粉颤颤地撒了一地。
阳平公未语,一股诡异的沉默在厅堂里流窜。
严小羽低下螓首,眸光一转,说道:“小羽愿”她抬眼偷觑了苻融一眼,紧接着道:“愿将功赎罪。”
厅堂里似有一股气在拉过来,推过去,两人皆是不动。苻融没叫人来把严小羽拉出去,严小羽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良久,苻融垂眼看着严小羽那满头珠翠,缓缓道:“我知你在云门斋中身份不低。如今云门斋不愿臣服于官家,却与王城中豪族大员过从甚密,毕竟不是件好事,你看如何是好呢?”
严小羽自知身份已被看穿,云门斋旦夕祸福只在自己一念之间,屈从官家是违反族规,若不从怕阳平公一封密令,云门斋恐怕会被杀得片甲不留。云门斋就是她严小羽的命。
她抬头看向阳平公,凤面薄唇,俊美无俦,本以为只是个好风雅的王亲贵族,谁料却是个不动声色的玉面阎罗,高高在上地坐着,一副睥睨众生,传道收妖的老道神气,真是让人讨厌。她自认为在江湖中凌波微步,终于有人请她吃了顿刀子。枉她之前,那么多贵族公子从不放在眼里,看着他却觉得痴迷,可惜人家不要她,只要她的云门。
严小羽肉痛道:“从今以后,云门斋便是阳平公的耳目,唯阳平公之命适从,不敢违抗。”
阳平公只说了两个字“甚好”。从今往后,云门斋便是官家的耳目,官家的刀。
“你起吧。”阳平公对着新下属道。
严小羽站起来,振作精神,挤出一个笑容问:“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她本是随口一问,谁料,阳平公还真就点点头,道:“我想要一个人。”
“谁?”严小羽一愣。
“崔宏。”
严小羽突然想起来,自己此行是来为崔宏和鱼玖儿求情的。暗叹此行不值,被逮了个正着不说,还赔上了她的云门。
严小羽虽然对她的新身份不满,倒也是见缝插针。
她上前两步道:“小羽虽与崔公子相处多时,他似乎一心想做闲云野鹤,无心与官家结交。按牛饮水,这是下。。。”
她“下策”二字还未说完,只听到“严小羽,你这是何意?”
阳平公凤眼一眯,神情冰冷。
严小羽本想欲扬先抑,眼下却被视为忤逆,这夜她早被吓得不轻,也不知是不是跪得惯了,腿一软,又往地上去了。
谁知,她腰上一紧,抬头一双潋滟凤目,苻融靠得那么近,她四肢发软,就这么挂在人家身上,只听他轻笑道:“我真有那么可怕?动不动就让美人吓得跪?”
严小羽心里颤颤地暗道,你不可怕,谁可怕,正面是神颜,背面是鬼面,哪有人的气像你分裂得这么厉害的。她心里如此想着,粉颊被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就被蛊惑了一般,冲着他愣愣摇头,忽又想起要说的事来。
“大人,眼下正有一个机会让崔公子铭记大人的恩德。”严小羽暧昧地赖在人家怀里,抓紧时机谄媚道。
“哦?”苻融玩味一笑。
严小羽道:“他得罪了将军大人,被关在牢中。”
“怎么得罪的?”
“听说将军府藤宛阁里出了事,当时崔公子与鱼玖儿正在其中。”
“哦!” 苻融声音一扬。
“想来是将军府里差不出刺客,敛将军忙着抓人顶替呢。若是大人出马,将军一定会卖大人这个面子的,崔公子想来也会感恩,为大人肝脑涂地。毕竟行刺是死罪!”严小羽又进言道。
苻融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严小羽又柔声道:“那个鱼玖儿也请大人一救。”
“鱼玖儿?”苻融想起那个白皙瘦削,眉目清秀的女子来,怎么又有她?“她是云门斋的人?”
“不是。”严小羽说道,“她虽身手不错,断不会是刺客。小羽可以性命担保。”
“本公可曾说过在怀疑她?”苻融挑眉问道。严小羽不由语塞。
这时,却有一个侍卫进来。
严小羽扭腰,想走,苻融却暗暗施力,箍住她不放。
那侍卫倒也知趣地垂下眼帘来。
“何事?”苻融冷声问道。
“禀告大人,梁家带了人马,要闯将军府。现在几路人马已在将军府外,与将军府的守卫打了起来。”
“什么?”苻融揽住严小羽的手一松,吩咐侍卫道:“速与我备马,我要去见敛将军。”
严小羽忙急急告退,走时,苻融突然吩咐她道:“你也速速离开将军府吧,有事我自会派人去找你。”
严小羽忽然觉得这将军府怕是会有变故。
果然,这一夜,敛将军居然如上场作战一般,披甲点将,列兵布阵在将军四周,不怕兵不够多,只怕这地方不够大。略阳那些氐族豪门带来的人马虽说侍卫,实际上都是些跟着主子打猎郊游的家丁。没对阵,气焰就矮了三分,冲上前去,没打几个回合,就喊爹叫娘的跑回来,没喋血将军府都算是运气。
敛将军较真了,气煞了氐族大佬,两方对阵叫骂,翻出不少羌氐两族的旧事来,将军说不出梁青司的死因,也不肯交出他的尸身,梁老爷子一双儿女都死在将军府中,不由不让人生疑。于是,新仇旧怨,一股脑儿地全都抖落了出来。阳平公出面做和事佬,有人说,是敛将军将他拘在府中要挟他。为免酿成大祸,阳平公终于同意随苻家族人回去。此事三日后再行商议。
阳平公到哪儿都是做佛爷的命,被供养跪拜着,那住在狱中的可就惨了。
鱼玖儿瞪着眼守了崔宏一夜。毕竟是个官家少爷,只把别人打到大狱里,从来没受过狱里的苦。上半夜挨了一顿打,下半夜就发起烧来。七多偷偷塞给鱼玖儿的金创药,玖儿想帮崔宏上个药,
没想到崔少爷他遮遮掩掩,躲躲闪闪,说要自己来。玖儿问,你从前不是家中有侍女吗?把我当成你家侍女就行。崔少爷紧张了,支吾了半天说道,那,那怎么一样。玖儿想他大概是避嫌吧,就宽慰他说,我从前在山寨里见得多了,不计较这个。崔少爷支吾了半天说,她们都轻手轻脚的,哪有你怎么粗枝大叶。感情是嫌弃她不周到啊。玖儿把嘴一瘪,把药瓶扔给崔宏,靠墙坐下说道,崔神医,你自便吧,我倒要看看你是长了猴子的长手,还是后脑勺多生了双眼。
崔宏不知是发烧发的,还是被玖儿给气的,脸“唰”得红到了脖子根,摸摸索索宽衣解带间,还时不时像防贼一样看看玖儿。玖儿窝在墙角,把头偏在一边,闭了眼,貌似睡了过去。
牢里稻草淅淅索索得响着,又听到药瓶落地的声音,鱼玖儿终于忍不住了,扑上去低声道,你还有完没完。崔宏浑身滚烫,瞪大的眼看着她。玖儿威胁道,敢动,我就碎了你的衣裳,看你穿什么出去。三下五除二,给他抹好了药,各自睡去。
可玖儿怎能睡得着,狱中冰冷,崔宏需要看个大夫。
第二日倒是没人传令要把烧到迷糊的崔宏拉出去打一遍,而且晌午时分来了严小羽。将军府和梁家闹得不可开交,也管不上他们了,阳平公向敛将军索要他们二人,敛将军本是答应了的。没想到这时,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郭夫人醒了过来,哭哭啼啼说有人恶意将她打伤,要将军派人到凌波别院去抓人。人证在此,阳平公也只能派人把崔宏带走。
听严小羽这一番说法,鱼玖儿有些高兴又有些悲哀,崔宏能脱身当然好,自己狠不心杀郭妮,如今被她报复是逃不掉了。严小羽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个大汉带崔宏离去,走时,她期期艾艾说会找时机救玖儿,又说日后会善待桃生。鱼玖儿顿时觉得好风中凌乱,她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吧。
严小羽所言非虚,她走后不久,就来了提审鱼玖儿的人,但持的是将军令,而不是传郭夫人的话。那时,鱼玖儿正摸摸身上有什么物事,比如金环,宝钏什么的,能收买刑官打得轻点。她想得长远,怀中袖里衣带全都掏了一遍,还真有。
一串碧玉珠。
它青翠欲滴,溢彩流光中,忽然想到梁青司那张清癯的脸。严小羽说他死了的时候,鱼玖儿也大吃一惊,不由怀疑郭妮说的那些话怕是真的,梁青司这笔帐好糊涂,她不该好奇跟着去围观,无端生事。离开的时候,梁青司已是神智混沌,如死去一般。她从前在山寨时,见人昏迷就是该动手扒东西的时候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许久以前就对着珠串一见难忘,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顺了来。真是物如其人,苍翠温润,幽光隐忍。
她正哀悼别人的命运,顺便伤感自己的处境,就被带到了将军的面前。
那堂上将军一脸阴霾,旁边有两个侍女扶持着坐在一旁的女子,白纱裹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大概就是郭妮。她一见鱼玖儿便想按桌而起,没想到疲弱地颤了两颤又坐下,忧伤的双眼看向将军,沙哑凄楚唤道:“将军!一定为妾身做主啊,莫让贱民顽徒小看您的威严。”将军冲她点了下头,她也不敢再言,只看着鱼玖儿一脸怨恨。
郭妮面上空无一物,唯有那对略带血丝的眼睛,鱼玖儿觉得她这眼睛和梁青司长得似乎十分相像。还未回神,已听见将军一旁的近侍喝道:“大胆,见了将军大人还不跪下!”
鱼玖儿缓过神来,听得“噗通”一声响,膝上疼痛,她已被旁边两个押送的侍卫按着肩膀跪倒在地。
那碧玉珠“啪”的掉了出来。
“这碧玉珠串从何而来?”将军看见珠串便两眼放光,早忘了问鱼玖儿殴打郭妮之罪。
近侍捡了珠串双手捧给将军,鱼玖儿觉得将军眼神黯然,在珠串上流连着,心猜,他和这珠串大概熟识,怕自己又多了一样偷盗的罪名,忙轻声道:“梁公子送的。”
堂上顿时无人言语,半晌郭妮忽然怒起:“你,你胡说!”又跌回座上。
“当真如此?”将军厉声问着,上下打量玖儿。
鱼玖儿心慌,不敢言语,只敢点头。
将军又问:“你与青司,呃,梁公子是何时何地通过何人认识的?”
玖儿觉得十分古怪,这姐夫管人家小舅子那么多私事干嘛?想了想,照实说道:“大概一个月前,在楚婆婆那里,那时楚婆婆还健在。”说到此,她忍不住剜了郭妮一样,接着道:“梁公子来看婆婆。”
“楚婆婆?”将军接着打量鱼玖儿。
“楚婆婆收我为徒。”玖儿道。
“那梁公子对你都说了些什么?”将军倒是越问越细。
这人都没见过几面,也不记得他正眼看过自己,瞎掰也没处掰去啊。忽然,鱼玖儿眼前一亮,想到梁青司还真看过自己一眼,还说了一句话。
玖儿厚了厚脸皮大声道:“梁公子他夸我长得白。”虽然毫无情意可以,但总算是句好话不是?
将军一愣。旁边那个近侍凑过去道:“梁公子从前似乎真的喜欢白皙的女子,他送给将军您的歌姬舞娘个个欺霜赛雪。”
将军微一沉吟,对鱼玖儿道:“你可知,青司他已经过世了。”
郭妮突然站起来急道:“将军,你千万别被她给骗了,她就是个刁民。”说着,又嘤嘤哭起来,声泪俱下,要将军为她作主。
鱼玖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人家哭了,这显然是哀兵之策,自己如果还跟这挺尸,那不就真是刁民了吗?她心里急,又哭不出来,只好伏低了身子,干嚎了两声,又带着哭腔道:“只要到江边市集上一问,谁都知道我是婆婆的弟子,这梁公子也是知道的,那日他还带了好多人来我们凌波别院,他们都听见婆婆说了的。”玖儿絮絮叨叨拖着哭腔,心里无奈,伸手佯装抹眼泪,暗中吐了口唾沫往脸上一抹,使劲揉眼睛,捏鼻子。
堂上人多数见她哭得形象全无,以为她是在为梁青司的死伤心。
忽听将军道:“既然是青司的心仪之人,你师父也已故去,那今后就留在府中吧。”
鱼玖儿顿时有些眩晕,这天变得可真快,刚才还是要犯,现在就要好吃好喝的留宿了。是梁青司冥冥之中救了她。
那边郭妮也是眩晕,她气得发颤,指着鱼玖儿,对将军哭道:“将军,您难道就不再追究她目无法纪,伤了我的事?”
玖儿趴在地上不敢动,感到将军的目光直盯在后脑勺上,忙顺杆爬道:“小人,奴家,也不知道当时出了什么事,公子没告诉我,我也不敢问。”说完,也回看了郭妮一样。她还真把话都给挡回去了。
将军道:“其中原委我自会派人详查。这女子,你就安排她住进府里吧。”说着,他深深看了郭妮一样,郭妮便不敢再多言了。
鱼玖儿就这样,在郭妮凌迟的目光中,从牢房搬进了厢房,开始了在将军府里蹭吃蹭喝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