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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楚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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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再去找他,鱼玖儿也没有想过,是因为这样的事。家中有人过世,月随风带着火泽和七多来得很快。楚婆婆的后事如何操办,鱼玖儿都是和七多谈的,苦力都是火泽做的,月随风只站在一旁点头装老板,反正他一身公子打扮和这门生意也格格不入。
严小羽泪眼婆娑,崔宏只是皱眉思忖,尤蒻冰一脸冷得肃杀说要去报仇,被打晕拖了回来。这仇岂是好报的。那桂花糕是将军的郭夫人赏的,尤蒻冰身为护卫去刺杀将军夫人,可是罪加一等。幸好来了个梁青司,一脸关切地说会查明此事,尤蒻冰告假服丧的事也包在他身上了。
来悼念婆婆的人不少,白马东街上做买卖的几乎都来了。佟老爹也来了,上了炷香,黑脸比平时更黑,在院里徘徊了一会儿,走时连“节哀顺便”都忘了说。
只听外头有人高声道:“将军夫人到。”
跪在堂前的三个丫头,顿时面色铁青。尤蒻冰抽出剑,高声道:“来得正好。”鱼玖儿忙拉住她喝道:“要报仇,不急这一时。”三人一脸怨恨看向外头,一个衣着素净,却年轻貌美的女子被几个侍女簇拥而入。她一脸愁容,泪光盈盈,手拿丝帕拭泪,疲惫地被人搀扶着。她便是将军府的郭夫人。
她还未上香,尤蒻冰便冷冷道:“你还好意思来?”
郭夫人取香的手一颤。
尤蒻冰道:“我早对你说过,要杀谁,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多管闲事。你居然不放心,还在桂花糕里下毒。可惜死的却是婆婆,你很失望吧。”
郭夫人脸色煞白,幽然抽泣道:“我没想过要杀谁。尤妹妹,好歹从前我在东山脚下的小院中也住了好些日子,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尤蒻冰微微一愣,看见刚从门口走入的月随风,不由冷哼一声。
郭夫人红着眼眶,辩白道:“那桂花糕是东院的李夫人送来的,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了她,没想到我竟害死了婆婆,幸好妹妹没事。若是我自己吃了就好了。”她脸上闪过一阵颓然,又扑倒婆婆的棺前,哭道:“婆婆,要死该是我。婆婆授艺的大恩,我从不敢忘,若不是婆婆,我一个庶出之女哪有今日,没想到如今大恩未报,还连累了您老人家。郭妮该死,该死。”说着,又要往棺上撞去,却被她的侍女上前拉住。
郭夫人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她如今身份尊贵,却还感恩念旧,看她如此恸哭,来悼念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尤蒻冰却冷然道:“我管不得你得罪了谁,既害死了婆婆,我没让你以命相抵算是客气,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郭夫人泪容一怔,还未言语,她身旁那个搀扶着她的侍女便伶牙俐齿道:“尤蒻冰,你不过是个小小护卫,夫人打赏你什么,都是你天大的面子。你居然敢对夫人不敬,待我回去禀报将军治你的罪。”她指着尤蒻冰的手指还未放下,只见尤蒻冰已一脚飞出,直踢她的胸口,说道:“那我就将她赏的送予你。”众人纷纷惊叫躲闪,那侍女刚才一口皓齿,声如珠玉落盘,眼下已脸色煞白,口吐鲜血,呜咽着出不了声。
郭夫人泪光中点点寒芒,愤愤道:“尤蒻冰,你何苦咄咄逼人。”
尤蒻冰性子又冷又直,她漠不关心的事,如何也驱使不动她,若她上了心,便会一路犟到底。见她黑眸如蛇瞳,乌亮幽深泛着青光,便知她说的都是真话,怕是眼下她正想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郭夫人,为婆婆报仇。鱼玖儿不由心惊,如今尤蒻冰孑然一身,只怕比从前还要肆意妄为。
说时迟,那时快,尤蒻冰已拔剑,向郭妮刺去。郭妮到底也会些功夫,慌忙闪身。来悼念的人四下逃窜。鱼玖儿想叫她“住手”还未出声,却见一把剑挡下尤蒻冰冷冽青锋。一看那持剑之人,鱼玖儿骇然,她原来以为月随风不会随身带剑,没想到,此刻仗剑护住郭夫人的却是他。
尤蒻冰怎肯善罢甘休,听闻郭夫人似低声幽咽道“风儿,救我”,她嘴角冷笑轻扬,唰唰连环两剑,向郭夫人疾刺而去,她手中青锋寒芒闪动,却都隐没在月随风的黯淡剑影中。只见他唰的一剑,犹如长虹射日,直取尤蒻冰的咽喉。尤蒻冰变攻为守,挡了这一剑,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还添了佛挡杀佛之势。尤蒻冰用剑如疾雨,阴柔狠绝,没想到月随风竟比她犹狠三分,那剑势如骇浪惊涛,天风海雨,逼迫尤蒻冰而来。想他从前傻气,如今还算斯文,怎会露出这种暴徒般的习气,鱼玖儿心中不由战栗了一把,见尤蒻冰渐露颓势,她拔刀上前,欲将月随风挡开,助尤蒻冰脱身。月随风见鱼玖儿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长刀向自己逼近,不禁一愣。谁知尤蒻冰并不趁机退回,反而长剑一翻,倏地弹出,要刺月随风的手腕。月随风身子一偏,避得轻灵翔动,却猝不及防挨了严小羽一记银链。七多和火泽忙上前来,这灵堂不似灵堂,倒变成了比武场。
眼看小小堂室之内,雇主和雇工就要大动干戈,打起群架来。只听有人高声道:“冰儿,住手。”门外三人,衣着富贵,彰显着不可僭越的身份,说话的是梁青司,脸上连惊愕都很诚实的苻丕,还有一派潇洒风度,凤瞳幽如深潭,精光暗敛其中的阳平公苻融。
只见月随风将剑甩给火泽,拱手施礼,对上梁青司的目光似乎两人皆是一怔。尤蒻冰也讪讪收了剑,鱼玖儿不由奇怪他们来做什么?梁青司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侍女和惊魂未定的郭夫人,说道:“夫人受惊了,还请早些回去。”
郭夫人看着梁青司眼中却闪过一丝愤懑与不屑,梁青司不以为然道:“今日之事,我自会禀告将军。毕竟婆婆也是我姐姐的恩师,她的事我梁家没有不管的道理。”郭夫人面色青白,见阳平公也没多问的意思,便也不多言,拜别阳平公离去。
却听苻融道:“当日王侄游历至此,遭遇匪徒,幸得楚婆婆和各位姑娘相助,才得以脱险。如今婆婆去世,我们也当来添一炷香,尽一份心意。”苻丕脸上悲戚,连连点头。顿时上香的上香,哭泣的继续哭泣,跪拜还礼的继续还礼,俨然恢复了几分哀痛肃穆之气。
此时,跪在鱼玖儿身边的严小羽在她耳边轻道:“我原以为南阳宋定伯卖鬼之事,子虚乌有,没想到今日还真亲眼看见一桩。”鱼玖儿心里陡然不是滋味,问道:“你想说要些什么?”严小羽讽刺道:“这种鬼,就算我多打他几鞭,都觉得索然无味。你真是好眼光啊。”她冷嘲热讽,不过心里不痛快,借题发挥。鱼玖儿的心里是风雪交加,哪里比她好过,便在她手臂上暗暗拧了一把,低声道:“你心里不好受,族长也是。”
严小羽嘴里“丝”的一声,疼得皱眉,却见苻融惊觉转头过来,顿时不敢发作,只尴尬一笑,见鱼玖儿起身告退,她便站起想后脚跟出去。却见苻融递过一方锦帕来,轻声道:“严小姐的眼睛,是用来笑的,不是用来凭吊的,小姐请节哀。”严小羽接过锦帕,闻到帕上熟悉的香味,心里不由重重一跳,抬眼间,她泪光莹然,楚楚可人。又听苻融道:“听闻小姐要到将军府献艺,本公拭目以待。”严小羽眼中眸光流转,微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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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玖儿交待崔宏在灵堂那里多照看照看,便到院中去透透气。那墙外的梧桐树伸到墙内来,秋风一阵过去,就飘摇下片片蜷曲的枯叶来,落在这一角的假山上,多时无人打扫,庭院中这一处已是一片狼藉。她拿起扫帚来,想将这一摊阴郁清理干净。却听后面有人跑过来叫道:“鱼姑娘,鱼姑娘。”
鱼玖儿转身却发现,是七多跑了过来。七多拿着笔墨说道:“姑娘,把账先结了吧。”他看见刚才几乎是一触即发,生怕这家的三个姑娘赖帐,便提早收钱来。“上好的棺材三千钱,还有寿衣,。。。少爷的医药费,被严姑娘弄破的衣裳等等,一共是五千三百二十七千。零头我们就先不要了,就付五千吧。”鱼玖儿讶道,看他平时一副睡迷糊的样子,算起账来可是一点儿也不糊涂啊。她正转身拿钱,却发现一道眸光射来,抬头一看,竟然是月随风。只听他对七多道:“七多,你算错了。”“是不是我数漏了什么?”七多忙问。月随风不答,只是将反复演算的七多拉走了。
鱼玖儿看着他袖子上那道赫然血迹,便寻思起来,若是月随风一直都记不起苜蓿的事,那也就算了,毕竟知道活着总比以为他死了好。可是那将军夫人和任二当家那对表兄妹是害过他,他到底知不知道,难道是如今是又傻又贪财。
鱼玖儿顿时觉得恨铁不成钢,便找了个石墩窝在墙角坐着,看着墙外那棵半秃的枫树,生起闷气来。累了一天,睡意朦胧之间却听见假山背后的有人说话。
“冰儿,你怎么能找月随风来?”
“郡里的汉人就这么一家。”
鱼玖儿仿佛一听,觉得似乎是尤蒻冰和梁青司二人。为什么不能找月随风?难道这与那个郭夫人有关。鱼玖儿忽然想起郭夫人似乎叫了句“风儿”。
梁青司又道:“你杀了他老爹,不怕他来是另有所图?”鱼玖儿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尤蒻冰杀的,却听尤蒻冰道:“目前看来,似乎没有。”
只听梁青司叹了一声气,尤蒻冰忙道:“公子,今日的确是我沉不住气。”
“我说过要查清此事,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梁青司道,“郭妮从来都对姐姐没有半点敬意,而且还屡屡害你。她身边的香儿,就算偷走了你的珠花,我怀疑那也是受她指使,最后被她所杀,要嫁祸给你。她想一状告到将军那里,我略施小计,就让她自顾不暇。没想到,她竟然又生毒计,下毒害人。”说着他的言语中一丝阴狠。
“那个香儿。。。”尤蒻冰似乎想问些什么,嘴里却只说出,“一切全凭公子安排。”
“我先回去,等查出眉目来再说。”梁青司的声音淡淡,似乎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鱼玖儿终于再也忍不住,从墙角绕到了假山前,见到尤蒻冰双肩微垮的背影,责问道:“尤蒻冰,你杀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