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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对弈手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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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月随风和崔宏正端坐于石桌旁下棋。
鱼玖儿与严小羽相视一愣,手谈对弈难道真是培养罪恶的温床?忽又见乘云禅师走来,笑吟吟地观棋不语,更觉齿寒。二人躲在矮小的杉树后边,静观其变。
听到落子之声,又闻见崔宏的声音:“公子可知,任家并不简单。”
鱼玖儿撩开树枝,见月随风拿着白子的手一僵,没有落下,他似乎想了想,微一颔首。
崔宏又道:“公子若是想安居此地,最好不要与郭任两家扯上关系,只怕还未平步青云,就已卷入纷争。”
“世事如棋,虚虚实实。”月随风眼中闪过一丝风华笑意,反问道:“崔兄,天下乱世,何处没有纷争?”说着,他看着崔宏又道:“你我也是因乱世相识。”
鱼玖儿似乎见崔宏的头微微动了一下。
“啪”地一声,崔宏手中黑子落下,声音中笑意淡淡:“公子是想,富贵险中求?”
月随风淡笑,只道:“崔兄,你又赢了。”
鱼玖儿顿时愕然,月随风和郭倩兮的事,崔宏只字未谈。两人下棋,嘴上似乎还一阵虚招假打,听得人云雾缭绕。她看到乘云禅师脸上笑意袅袅,闭口不言,觉得这和尚好强的忍受力。
好容易总算忍完了这局棋,鱼玖儿见崔宏悠哉游哉地出了山门,等不到回凌波别院,便在山下拦住了他。
“你怎么不告诉他,他是我们家苜蓿,不能娶郭倩兮。”
“他又没说要娶?”崔宏回道。
鱼玖儿微愣无语,转念又问:“那个什么富贵险中求呢?”
“你是不是告诉我,他缺钱,还想做什么郗家暗使嘛。”崔宏明显在搪塞。
鱼玖儿是真的相信月随风缺钱,听说他从前总替寺里抄经文,略阳汉人不多,富人更少,穷人都用草席裹裹算了,自然他的铺子生意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想想,又不甘心:“那你来干嘛?”
“下棋。”说罢,崔宏突然安慰她道,“放心,有我在,此事难成。”
鱼玖儿竟想起来,似乎郭倩兮被崔宏拒绝后,便扬言要嫁个品貌才学俱佳,一等一的才子,心疑,崔宏常自负当年是什么“冀州神童”,难道郭倩兮另择佳婿,伤了他的自尊?必要的时候,崔少爷是否会亲自出马,一较高下?
这时,跟在后面的严小羽,突然问道:“崔少爷,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住在东山脚下的往事?”
前头崔宏背影一怔,脚下便快了许多。
落日红彤彤的,仿佛是一块光焰夺目的玛瑙盘,周围,霞光尽染无余。天上轻舒漫卷的云朵低垂,晕染上一层紫色,好似身着紫衣的少女,正翩然起舞。往事有许多,不知道严小羽指的是哪一桩,鱼玖儿心中回忆如云翻滚。
晚饭时分,尤蒻冰就来了,她眼角眉梢紧绷,但那一丝笑意还是难以掩饰。鱼玖儿和严小羽猜测,八成是因为梁青司娶不成郭倩兮,他那副孱弱的小身板总算保住了。
“月随风和将军夫人郭妮是怎么回事?”鱼玖儿总算说出了多日来困扰她的事。
尤蒻冰回眸看她,眼里一丝诧异。
“她是族长,快告诉她吧,小心被清理门户。”严小羽一副挑拨的神情。
没想到,尤蒻冰今日果然心情大好,竟然缓缓说道:“月随风便是棺材铺老板失踪的那个女儿,从前他常常薄纱遮面,我也没认出来。郭妮曾把婆婆传授的鞭法教给他。半年前,将军一个妾室挑衅郭妮,她身边的侍卫却被月随风打伤,不想那时月随风竟被将军看上。然后他便失踪了。”
鱼玖儿没想到此事还真是荒唐。尤蒻冰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失踪的事是郭妮和任朗谋害月随风,没想到他被你救了。”
鱼玖儿心里一急:“你怎么不管?”
尤蒻冰眼皮微抬:“怎么管?”见鱼玖儿脸上愠怒隐隐,她说道:“最近,我不小心看了他们的密信。”尤蒻冰说得漫不经心,“将军府后院那滩浑水,还是少管为妙。”
尤蒻冰走的时候,给楚婆婆留下了一盒精致的桂花糕,楚婆婆难得见尤蒻冰如此体贴,便细细收藏,不许任何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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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正浓,空气中游荡着天气转凉的舒适。阳光明媚的日子,顿觉天高地阔,烦心的事也似乎都被丢弃在心底深处去了。院里挂着数条锦被,鱼玖儿懒洋洋地拍着,飘来淡淡阳光的味道。
严小羽拉着桃生在院子里玩,还给桃生讲关于她家乡那个海岛的故事,鱼玖儿也凑趣听着,她从来没见过海,听严小羽说得眉飞色舞,心中也向往起那种采珠织网,无忧无虑的生活来。
严小羽听鱼玖儿也提潜水捉鱼的事,哂笑道:“你那也算是潜水?不过一丈而已。一潜几丈对采珠女来说不在话下。”
“你会?”鱼玖儿心存怀疑。
“我不会。”严小羽讪讪道。
“所以你被送到了云门斋。”鱼玖儿一脸恍然大悟。
严小羽辩解道:“云门斋留在中原就是为了找族长,可是身负重任。”
鱼玖儿知道“族长”二字在严小羽的心中就是神女,亵渎不得,便不敢开口。
只听严小羽幽怨道:“我原来是代族长的人选,至少没见你以前还是。”
鱼玖儿一听,这都是“代”的了,还有诸多候选,觉得她们还真是谨慎,见严小羽从志在必得变成如今的怨天尤人,都是因为横空杀出了个自己,她心有不忍,一脸真诚,拍拍严小羽的背,似要安慰她:“反正我也不想做族长,就你做吧。”
没想到严小羽柳眉一皱,勃然大怒道:“什么?你来历不明也就算了,如今还不负责任!”
鱼玖儿哑然,不知该如何进退。
严小羽道:“你说不去长安,婆婆就再没提过要回云门斋的事。她从前最爱钱,如今事事顺着你,有好吃好玩的都找来,哄你和桃生开心。蒻冰最不爱管人闲事,还为你去查月随风,我和崔宏屡屡到阳平公那里还不是为了你没身份的事。”严小羽一脸正气地数落道:“这多少人宠着你,你就没点良心?”说着,她将手探到袖里去拿锦帕,却没找到,便急急向鱼玖儿道:“我的锦帕你洗了吗?放哪儿去了?”
鱼玖儿心说,难道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又觉得不对劲,这些日子佣人一点也没少做,怎么就被宠上了呢?看看严小羽理直气壮,她心下茫然,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了。
此时,看到一个女子急冲冲地跑进来,大声嚷道:“出事了,出事了。”鱼玖儿认得她,她是柳三娘身边丫头,便上前一把拉住她,盘问是怎么回事。只听那丫头慌道:“老板和婆婆在山上都病倒了。”
鱼玖儿和严小羽相视一眼,神情微滞,婆婆和三娘一早说秋高气爽,要到山上去赏枫提提神,便带着糕点和酒上山去了,怎么不一会儿就都病了呢,难道是给山风吹的?
“那人呢?”严小羽急道。
她话音刚落,就见两个中年仆妇将楚婆婆搀扶了进院子。她俩皆心里一紧,关切地上前架住婆婆,只见婆婆神志迷离,脸色青白发灰,唇无血色,似乎还在打着寒战。
“大夫呢?快去请大夫来。”“崔宏呢?找他回来。”
严小羽和鱼玖儿同时吼道。
顿时凌波别院里乱成了一锅粥。好容易等来了大夫,他一把脉,看了看婆婆的形容,便冷汗涔涔了起来:“内伤未愈,中毒已深。”而且,柳三娘同婆婆的病症十分相似。
毒?哪里来的毒?鱼玖儿和严小羽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带去又带回的食物上。那酒清冽扑鼻,那桂花糕幽香淡淡,难道被下了毒。
一番试毒,发现被下了毒的是桂花糕,但这盒精致的桂花糕是尤蒻冰送来的,婆婆一直尽心教养她,她怎么恨得下心来害婆婆呢。柳三娘吃的少,也不像婆婆有伤在身,醒来比较早,大夫只是说好险,吃一段药便会性命无虞。可婆婆之前伤了心脉,原来还颇为强健的身体,一下子脆弱不堪,再也不能箭步如飞,时时拄着拐杖,走远一点路便需要人搀扶,此时又怎么经得起毒发蚀心之痛。大夫也摇摇头,这毒发得急,能不能熬得过就看造化了,又一次说及早准备后事吧。
严小羽急得泪落满腮,从寺中刚刚赶回的崔宏也是束手无策。一切仿佛又回到月前刚来这凌波别院时的情景,惊惶又茫然。
“冰儿,冰儿。”婆婆又低又哑,似有痛苦压抑在喉咙口。
鱼玖儿便要转身去将军府,无论如何也要找尤蒻冰来问个究竟。不料却被婆婆拉住了裙脚,婆婆气息微弱地喃喃,她俯下身去,只听婆婆微喘道:“族长。。。。族长。”
忽然婆婆睁开了眼,眼里似乎一片清明,鱼玖儿心里一个激灵,只听婆婆淡淡道:“你们都在啊。我可是不行了?”她的目光在屋里游弋了一下,又似失望地垂了下来。
严小羽忙说:“婆婆你别乱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
婆婆伸出手来,却无力擦去严小羽腮边的泪,她咳了两声,深吸了口气,只断断续续道:“没什么,只可惜,我还是没做成。。。有钱人。”
不知道是婆婆想做有钱人的执着感动了鱼玖儿,还是此时这屋里无力与悲凉的感觉不断蓄积,她也忍不住哽咽着附和道:“婆婆,你是。柳三娘说,我俩若肯做这里的花魁,她就出二十万钱。你看,你有我呢,我至少值个二十万。”说着看着严小羽,要她也同意。
婆婆勉力笑笑闭了眼,复又睁开眼,神情若见了鬼神一般,紧拉她的手,殷切道:“族长,你一定不愿看到她们到处找你,我便私造了假令,你不怪我吧。”
鱼玖儿想婆婆八成是糊涂了,她立刻回道:“不怪不怪,婆婆做得对。”
婆婆说道:“那个月随风你惹不得,别伤了自己的心。”
和婆婆一番颠三倒四的对话后,鱼玖儿听到什么,都只能无意识地点点头。
婆婆再不说话,闭上眼像如释重负一般,老脸舒展开来,她的手摸上玖儿的脸,脸上浮出淡淡笑容:“像,真像。一样都任性啊。”最后只唤着“冰儿”,声音渐渐微不可闻。
当婆婆摩挲在鱼玖儿脸上的手指无力地滑下,鱼玖儿一脸痴愣,严小羽拖住婆婆的手,抽泣着摇晃着,尤蒻冰的身影如一阵旋风卷入屋内跪倒在床前。一屋子惊惶茫然,顿时化为悲伤与绝望。
媚香院此夜随风飘来幽幽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