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弓》木晓白

14、王权之争

　　“大哥还派人去了桃林塞打听你回去了没。”
　　打听得到才怪。鱼玖儿莞尔道：“我现在就住在这儿，东山脚下的小院里。你们可是能回陇西了？”
　　李暮点头，又问：“崔贤弟和小桃生呢？”
　　“都好。崔宏给人家当西席呢。”鱼玖儿道。
　　“多亏了他的法子。若是出关前，能上他一面就好了。”李暮道。
　　“李大哥要见，我到他东家那里找人去。”鱼玖儿很乐意跑腿。
　　“如此甚好。”李暮呵呵一笑往街面上看了一下，“我们在那家酒楼里等你，今日，大哥做东，一起吃顿饭。”
　　鱼玖儿笑着点点头，说道：“我这就找人去。但这铺子里有位小兄弟，劳驾大哥先带上。只是他有些像孩子，还请大哥多费心了。”
　　李暮含笑点头。
　　鱼玖儿拉过苜蓿低声嘱咐了两句，将他交给李暮他们，便满心欢喜地往郭府去了。
　　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乐事，何况在这样的乱世，这里征兵，那里举事，你叛乱来我讨伐，今日见的朋友，来日谁知道还见不见得着呢，人生得意须尽欢。
　　郭家也没为难崔宏，听说有亲戚来看望，便放了他半日的假，他和鱼玖儿兴冲冲地来到白马东街唯一的酒楼。李暮一见他们，连忙吩咐店家将好酒好菜端上来，两个多月未见，大家还真有不少话要说。
　　鱼玖儿见苜蓿的竹笠被拿了下来，放在一边，刚给他戴上，崔宏直走过来，又一把揭掉了竹笠。
　　真是欲盖弥彰。“这是怎么了？”崔宏道。
　　鱼玖儿避重就轻：“既然你出来了，等下给他打理打理。”
　　“我是说脸怎么了，都红的？”崔宏问。
　　鱼玖儿装模作样，挠了挠自己脸颊上的红包，说：“最近，山脚下蚊子太多。”
　　崔宏见鱼玖儿要把蒜一装到底，纠缠道：“我说苜蓿的脸怎么了？”
　　“不就是长了点胡子吗？”鱼玖儿有点心虚了。
　　“这一道一道的，你别告诉我院里篱笆倒了。”
　　头号小厮一脸纵横斑斓，多几道就成棋盘了，明显遭到了虐待。
　　“你也知道桃生有点不喜欢他。”鱼玖儿无奈道。哪里是有点，简直像是仇人。
　　崔宏促狭道：“想来是你厚此薄彼吧。我在家，桃生可不敢这样。”
　　是啊，崔宏在家，苜蓿就不会只跟着她。桃生防他就像防贼，只要他一靠近鱼玖儿，桃生就爪牙齐上，真是冤家。鱼玖儿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崔宏不由叹气，这女人不像女人，小人也不像小人，依两人平日里的行径，只套用古人的“难养”二字，都觉得是抬举了。

　　这时，小猴子也凑过来道：“等你们的时候，来了几个道士，说是要跟他说两句话，可这小哥，一见人家，吓得像见了鬼一样，躲都来不及。”
　　楚婆婆不是说略阳没道士嘛。鱼玖儿便奇道：“那道士呢？”道士要跟苜蓿说什么？难道是苜蓿真撞邪了。
　　“看他这样，实在不上道。”小猴子满不在乎道，“人家尴尬了，便走了呗。”
　　鱼玖儿打量了一下，苜蓿正从盘里顺走了好大一块鱼肉，挺好啊，能自己找吃的，至少没比往常傻。倒是李暮的手下在山林中野惯了，大呼小叫，抱着刀，翘着脚，还用筷子剔牙。她心说，不会是他们一副恶相把人家道士吓跑了吧。
　　与其说鱼玖儿不信小猴子的话，不如说她护短。
　　李暮看着正在碗里捣腾鱼的苜蓿，也插了一句道：“这小哥可是你们在略阳的亲戚？”
　　“不是。”“是。”
　　崔宏与鱼玖儿同时回答，答案迥异。李暮一头雾水，难道有隐情，他也不好多问，便“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道：“这次若非崔贤弟指点，我们还不知何日能回陇西呢。贤弟精通官府事务，留在略阳做个西席岂不可惜，不如到长安去，听说王相爷是个汉人，深受大秦天王器重。”
　　崔宏不言，只尴尬一笑，喝了口水，却呛得满脸通红。
　　鱼玖儿了然，忠臣不侍二主啊，崔宏他老爹是燕国的黄门侍郎。崔宏到秦王帐下，岂不是不忠不孝。
　　李暮又想，大概是又有难言之隐吧，便又“咳”了一声，凑过来小声道：“我听说王相爷五月里平乱之后，如今许多部族都归顺了。秦军在东南面集结了兵力，怕是要进取荆州了。”
　　鱼玖儿听了，不由地脸色一变。崔宏也是面上一怔，但立刻换上淡漠的表情。
　　李暮哑然，今日自己无论说什么，怎么都是冷场啊？难道是因为胡子没了，连人格魅力都少了。想着，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下巴，可老让姑娘家认成大叔也很伤自尊哪。
　　沉寂了半晌，他们各自出神，想着心事。崔宏最先笑道：“国事就让大人们操心去。今日我们兄弟重逢，一定要好好痛饮几杯。李兄此次归去陇西，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小弟敬李兄，先干为净。”说罢，崔宏一仰头，一杯下了肚，甚是豪爽。
　　崔少爷这么斯文的人都如此豪气干云了，大家也毫不示弱，互相敬了起来，场面一阵欢腾。
　　酒过三巡，鱼玖儿也在微醺之中，神思飘飘荡荡，却听见李暮道：“玖儿妹妹，好酒量。”
　　“李大哥，过奖了。”她皱了皱鼻子道，“光喝酒，也没个跳舞唱曲的，还真不习惯呢。”
　　李暮愕然了，看她梳着两条大辫子，雪肤皓齿，粉腮粉唇，笑眼弯弯，睫毛长长，一副小姑娘俏丽的模样，怎么说的话都这么生猛呢。难道她父母当她是男子来养。算了，反正初见时，她就是个会舞刀的怪丫头。
　　“给！”苜蓿把筷子一隔，言简意赅道。他将自己的碗推给鱼玖儿，抬起低垂的眼帘，将眼睛瞪成小鹿的那种。
　　鱼玖儿一看，碗里雪白鱼肉被搅得一塌糊涂，冷得腥气直冒，毫无胃口。
　　“你给我挑了鱼刺？”她顿时心情澎湃，忘了去关注苜蓿挑刺的时候有没有舔过，“你能记得事了？”
　　苜蓿点头，傻傻地笑了，两颗虎牙闪闪，深灰的眼眸流露出一种认真。鱼玖儿一看这表情，就知道，还早，还早。
　　李暮看着这纯真少年心想，这小哥脸上虽红痕道道，细着还挺俊，难道是傻的？他觉得有点晕，看着鱼玖儿伸手摸摸了那少年的头，就像摸小狗一样，那少年也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李暮的酒也醒了，觉得下巴有脱臼的趋势。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聚的时候越热闹，散的时候越凄凉。晚风徐徐，却吹不散心中的愁绪。
　　明月高挂，淡淡光华洒在院子中，灰褐瓦顶和灰白墙面日里被太阳烤得酥脆，此时终于得到片刻喘息。楚婆婆住在后院，闻着那里清幽的菖蒲艾草香气，怕是早已睡去。
　　前院四方，轻薄月光下是被岁月剥离了漆色的木门木柱和前面的木走廊。雕花木窗上，斑驳着屋角那颗桂花树静默的影子。
　　鱼玖儿想不出晚上睡不着的理由，只好走出屋来，发现崔宏正在蹲着墙脚边不知在做些什么？
　　入夏了，蚊虫一下的多了起来。蚊子就像嫖客似的，谁年轻就盯上谁。鱼玖儿恍然间明白，楚婆婆要拉他们住她家房子的真正用意，老太婆对她一身皮肉真是爱惜得紧啊。鱼玖儿采摘艾草叶，菖蒲叶，桑树叶，天天烧着熏蚊子。就算山里清晨下大雾的日子，大家只要用闻的，就知道那是“簸箕西施”来了。
　　“玖儿妹妹，这么晚还不睡呢。”崔宏看也没看，闻着味儿，便如此说道。
　　他站起来负手而立，夜风轻轻鼓动他的白衣，便多了种玉树临风的风致。
　　月下白衣，淡淡皓白清辉，可知，她鱼玖儿洗得是多么用心，才能让崔少爷满意。崔少爷竟然学着李暮的口气叫她“玖儿妹妹”，怕是有阴谋。鱼玖儿问道：“崔少爷，您呢？”
　　“我？”崔宏道，“正晒月光呢。”
　　鱼玖儿皱了皱眉：“崔少爷好兴致，您慢晒。”说完，便插身而过。
　　崔宏笑道：“这大半夜的，玖儿妹妹是出来舍身喂蚊子的？”
　　“哪有崔少爷大义！我上茅房。”
　　“这来来回回，你都走了五趟，该不会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吧。”
　　“嗯。吃了苍蝇。”鱼玖儿随口道。
　　“而且还只是大苍蝇。”崔宏淡淡道。
　　鱼玖儿无意在苍蝇上多纠缠，打量了下崔宏，他是她见过的除内侍以外与慕容王室走的最近人，想必有些过人之处吧，便问道：“中原是否有变？”
　　“嗯？”崔宏语音一滞，这时才正眼看了一下鱼玖儿。这女人一思考，神仙都微笑啊。
　　鱼玖儿心有疑惑，不吐不快：“燕军攻下洛阳时，秦王还急急调兵守在潼关。燕国与晋室一直交战频繁，大晋真就如此衰弱？连秦军也要攻打大晋了？荆州之地，兵家必争，如今秦国到底是迫不及待，还是无所顾忌了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莫说一般的女孩家，就算是山寨里的当家女土匪也未必问得出，如回答不了，崔宏他这个响当当的一代资深“神童”岂不是白当了。
　　“你放心，河洛不会有事。”崔宏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道，“莫说是荆州北境，就连河洛对晋室来说，都是鸡肋，慕容氏久围洛阳城，莫说大晋援军久候不至，连太守都撇下守将，逃回了建康，可见隔江对峙本就是他们打算好了的。再说，江南久未经战事，修养生息多年，真要想打过江去，也是胜负难知。而且秦国虽已收服了各部族，可国内还有更大的隐患，眼下远征不了。”
　　“什么隐患？氐汉之争吗？”鱼玖儿道。怎么说秦川还是汉人多。
　　“表面上，貌似如此。其实是……”崔宏道。
　　“什么？”
　　“是王权之争。”
　　听说这秦国上下还真有几个王，都是大秦天王的堂兄弟，前任那个爱杀姓鱼之人的独眼秦王的亲兄弟，能跟大秦天王争秦中的王权也只有他们了。不过那都是秦王的家事，崔宏怎么打听到的？
　　想到这里，鱼玖儿不由一愣，他不是在郭家做西席嘛，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崔宏上次见到鱼玖儿如此低头思索后，她便说要去光顾光顾姓王那个糟老头子的府上，惹得他一身腥，怕她这回又想出些什么让他心灵受创的事来，便连忙打岔道：“人家秦国打战要捉壮丁，要抓的也是我，你着什么急。”

作者有话说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