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弓》木晓白

15、明月夜

　　鱼玖儿听了点点头。崔宏连忙又接着说什么如今大江南北两岸三国鼎足还算是制衡，并遥想了当年魏蜀吴之事，说到荆州三分，感慨诸多，终于听得鱼玖儿哈欠连天。
　　多少人动不动就爱自居为再世诸葛，鱼玖儿也想诸葛亮是什么人，这么多豪雄枭雄的，就数他素质全面，够皮厚够腹黑。周瑜被他气死了，他都好意思上门哭得像死了亲爹似的。刘皇叔借荆州，有借无还，显然知道自己不够黑，就专攻了厚这项，曹丞相就够黑，撕破了脸率军抢了荆州再说。草根皇叔，宦官之后都占荆州了，东吴这时再不占上一份岂不是傻子，他不占就愧对全天下的大小“二世主”。
　　其实崔宏就是想带着鱼玖儿逛花园，没想到自己倒越说越激动，两眼直冒绿光，就差没把大小战役，大小人物都翻出了给鱼玖儿讲一遍，却没听见她的半点附和之声，回头才发现人早已不见踪影了。

　　第二天早上，郭家来了个小厮请崔宏回去。鱼玖儿与他们一道去城中。听那小厮说，郭管家本来要亲自来的，可是他老娘死了，回家操办去了。没想到前几日月下棺材铺老板也死了。郭管家贪便宜，便请了他的徒弟，从做棺材，到扎纸人，到请道士，人家一条龙全包，就差没扮子孙哭丧了。
　　苜蓿的药草貌似有效，虽然看他只勉强有了这几日的记忆，鱼玖儿还是一扫多日的阴霾，开心地要再到灵谷寺取药。路过江边市集，去佟家铺子时，听市集上的小贩说，月下棺材铺还真是倒霉。三个月前，还听说敛将军要娶月下老板的独生女儿，他女儿就跟人家私奔了，如今女儿还没找着，老板也没了，伙计们走的走，散的散，可苦了他两个徒弟苦撑着他的招牌，到处找活做。
　　听人说佟老爹和月老板一直都有来往，难怪这几日里老头子有些闷着。这日末了，他对鱼玖儿说要回乡探亲住一阵子，但是他又担心自己不在，那些地痞流氓来捣乱，便让鱼玖儿等他回来了再来上工。幸好郭家的小厮早上还顺便捎来了这月的束修，生计暂时不愁，看来“簸箕西施”也是时候该隐退了。

　　楚婆婆这几日恍恍惚惚，半夜还在院里进进出出，四处晃悠。照看桃生也糊里糊涂，桃生将兔子拖进澡盆差点把它淹死。鱼玖儿在一旁冷眼看着，莫不是楚婆婆真的在找鞭子？可是鞭子呢？鱼玖儿在湖畔找到它后，便她在床底藏了多日。那黄色的长鞭已成乌黑搓泥大鞭，毕竟是只精贵的鞭子，该值不少钱呢。为了不让楚婆婆误解，向她索赔，她打定了主意还是找个时间偷偷送回去吧。
　　这天夜里，凉风徐徐，送来阵阵大蒜的辣味，蚊子避而不及，据楚婆婆说是崔宏种的，因为崔宏不知用了她多少根紫竹筷来挖洞种蒜，让她心疼了足足两日。

　　月光轻泻，照得山脚下的小院半明半暗，朦胧得暧昧。真是偷香窃玉，偷鸡摸狗，偷心盗情的好日子。可惜鱼玖儿要做的，不是偷，而是还。
　　却见楚婆婆的屋里仍有蒙蒙亮的灯火，鱼玖儿踌躇了一下，还是没过去。

　　院外门扉敞着，夜凉如水，鱼玖儿望见门外呆呆站着一个人，却是苜蓿。
　　他抬头望着天空，一身皎洁，就像凝固在时间里的幻影。他似乎永远停在一段空白里，独享寂寞。鱼玖儿第一次发现孤寂原来也有颜色，一如他朱唇上那层苍白的光泽，清冷又邪魅。
　　她忍不住蹭过去，问：“苜蓿，干嘛呢？”
　　“晒月亮呢。”苜蓿转过来。
　　他怎么染上了崔宏的嗜好，晒太阳不算，连月亮这点光都不放过。
　　“玖儿妹妹，你呢？”苜蓿看着鱼玖儿的神情认真的很。
　　这是谁教的？鱼玖儿回过神来，该日第三次申明：“叫姐姐。”
　　“可是崔少爷说高的才叫姐姐，矮的叫妹妹。”苜蓿一脸迷惘。
　　鱼玖儿不悦地白了他一眼，问道：“你要晒到什么时候？”。
　　“晒到天亮。”苜蓿坚决道。
　　鱼玖儿想要不要打晕他再拖进去。这不是无理取闹嘛，还碍了她的事。
　　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强拉着他回去：“天亮还要好久呢，现在给我睡觉去！”
　　“不要。他们竟然动用兵马追我。”苜蓿说道。
　　还兵马呢！好大口气。记忆涨得慢，脾气倒长得快。鱼玖儿腹诽着，却不小心对上那双深灰色的眼瞳，有不甘有恐惧，却纯净透亮到心底。即使与妖魔鬼怪一起野游，他也仿若月光的孩子，清澈如水。她刚才还觉得这个身影有点邪魅之气，想必是自己恍惚间看错了。
　　苜蓿说得有板有眼，大概真的做噩梦了。
　　鱼玖儿想到梦魇二字，不自觉地一阵哆嗦，无语了半晌，陪着他一起站着，一群蚊子疯狂地冲了上来，她挥之不去，躲闪不及。
　　“玖儿妹妹。”苜蓿在叫她。
　　得，鱼玖儿她又白教了一遍。
　　“你没来时，蚊子好多。”苜蓿很高兴。
　　再站一会儿，她非被咬成猪头不可。鱼玖儿终于忍无可忍，二话不说拉上苜蓿往里走。
　　“不。”苜蓿嚷道。
　　鱼玖儿没等他“要”字出口，便威胁道：“别张嘴，蚊子会飞到你肚子里去。”果然奏效，苜蓿抿着嘴不敢出声。鱼玖儿得意了。
　　不想他竟原地蹲了下来，赖着不走，这不是桃生的绝技吗？
　　鱼玖儿见到他扬起脸来，表情坚决，就是脸上大大小小的红包，让人忍俊不禁。她一抬手，把刚飞舞到脸上他脸上的巨型水蚊子拍得血肉模糊。
　　苜蓿被打得莫名其妙，一脸委屈地看向鱼玖儿。弄得鱼玖儿一阵不自在，她便装模作样地为他撂了撂脸上的发丝，又细又软的发丝，微微有点卷曲。无意间，鱼玖儿正视了被自己刻意忽视的事。混了异族的血液？被汉人憎恨的人，就像自己从小就过白的皮肤，偏淡的眉眼，若不是师父和夫人护着，她不是成了小魂一缕，就是为奴为婢。难怪崔宏总是很勤快地给苜蓿挽发，根本不是爱整洁，而是这被诅咒的血脉，白日里太显眼了。也怪不得没人来寻回他。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姑息，任由他便成任性的桃生第二。
　　鱼玖儿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蹲在这儿，等狼来把你叼走吧。”说罢，拔腿作势要走。
　　她却发现脚上沉重得走不动了，低头一看，原来，苜蓿竟然抱住了她的腿。
　　苜蓿还真行，从站着到拖着，也恁是没把他给弄进去。看着意思，就算外头的饿狼张大嘴站成排等着，他也不动。
　　他不言不语，不像是在赖皮，倒像在赌气，比小桃生又哭又闹地胡搅蛮缠，更让人措手不及。鱼玖儿便无奈问道：“你到底又怎么了？”
　　只见苜蓿抬头看着她，眼里噙着泪，半晌才喃喃道：“我不要吃，我不要吃。他们说，我逃不了了。”
　　吃药吗？他不吃，她还不想去寺里取药呢，他当她爱去瞧和尚呢。可苜蓿那满眼的恐惧，让鱼玖儿想到，雷雨之时一看见自己的眼睛，便会有铺天盖地的恐慌袭来。难道……苜蓿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鱼玖儿此时就像是根救命稻草，让苜蓿紧抓着，发泄内心的恐惧。她无奈地拉起赖在地上的苜蓿，一边轻轻拍去他身上的尘土，一边叹道：“不吃最好，省钱又省事啊。”

　　耳边似乎传来风吹草动，鱼玖儿莫名一阵哆嗦。
　　“冰儿，你今儿个敢走试试？”是楚婆婆的声音。
　　“走就走。”这声音清脆，却有丝不逊。
　　“你身上伤还未愈。为何不告诉婆婆，是谁下这么狠的手。”
　　“早好了。”那女子只敷衍了寥寥几字。
　　“你可知道我听说将军府有侍女死了，便到处打听，就怕是你。”听上去，楚婆婆很担心。
　　“婆婆，你别瞎操心。我可好得很。”
　　“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这……过阵子再说。”那女子声音渐弱，听着有些敷衍。
　　“你到底想做什么?” 婆婆这下真急了。
　　“婆婆你别管。”
　　“好啊。长大就不听婆婆的话了。”
　　……
　　争执声渐大，冷不丁一个黑影从楚婆婆的屋里跳出。
　　月光下，这个黑影有张清秀的脸，带点英气，又带点叛逆，她见了鱼玖儿，冷冷看了她一样，鱼玖儿觉得心口一凉。楚婆婆紧随其后追了出来，和鱼玖儿打了个照面，但见婆婆手中一条长鞭，脸上一凛，一脸怒气之上更添一层冷霜。
　　只见楚婆婆手中长鞭一甩，如蛇一般飞袭而来。
　　“慢着！”说着，鱼玖儿伸手拉过苜蓿正要往后一闪。话音已落，却未见她施展开身手。
　　院中静谧被“啪”的一声响打破。
　　这一声脆响，隐忍着剑拔弩张，月光下四人皆是一愣，都有些慌乱难掩，却不知还有人在暗处冷眼看着。
　　楚婆婆的一鞭子正打在苜蓿的臂上，薄衫开裂，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楚婆婆本是给个警告，鱼玖儿的身手，怎会躲闪不及，没想到鱼玖儿竟一个不备，反被个傻子给逮住了。而苜蓿仍然紧紧抱着鱼玖儿，一脸怨怒地看着楚婆婆。楚婆婆不由一愣，放下了鞭子。

　　苜蓿此时抖得厉害，不知是疼痛，还是恐惧，鱼玖儿被他护在怀里，有些透不气起来，估计在她的骨头还没被压碎以前，怕是难以脱身了。苜蓿身上除了夏夜里烧菖蒲叶的味道，还有另一种清冽的味道，她想起上次在河边，真是丢脸。又见楚婆婆促狭的眼光，她面上一窘，猛地抽出手，在苜蓿受伤的手臂上一捏，苜蓿疼得松手。她将腰间的乌黑搓泥大鞭扔给楚婆婆，不由分说，拖着一脸哀怨的苜蓿进了屋。
　　楚婆婆显然被鱼玖儿和苜蓿分了神，却又不甘被那黑影轻易走脱，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