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改》邻棂

3、恨东风3

　　“你知道顾予，是如何向孤请的旨吗。他说，他愿去边关，为孤永除西凉，若他日他载胜归来，求孤，将你赐予他。”
　　我怎么会没想到，这里头原来还有着这样的交易？顾予，你不应该去的，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对，如果真的只是一个西凉，怎么要这样大的动静，派上大臣去边关巡视？顾予他，到底，是去干什么？
　　“你到底是让他去干什么！顾予他只不过是个书生！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阿棂就是聪慧，一下就想出了其中的关窍。可是，这怎么能说得上算计？孤看的上顾予，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机会，一个立足于朝堂的机会！难不成，他顾予又好到哪里去了！他不也是在算计孤？用孤的权势，带走你？呵，这世上哪有那样便宜的事？”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明明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他的模样还是当初的模样，怎么，就突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想不通。他微笑的模样，不还是当年那个少年？鲜衣怒马，不就在昨日？
　　“好了，阿棂，你不必纠结于此，孤，终归不是不通人情，孤，终归，不会害了你们。”他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像是刚刚用尽了所有力气来切断我所有的退路。
　　大约也不愿再看我缓不过神的模样，他转身，在桌前坐着，背对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无心关注他想干什么，我此时心中只担心顾予，如果，他去边关不是为了西凉的事情，那是为了什么？顾予走之前，虽未提及过此行，可是他，那样郑重送我回端平斋，让我什么都不要管，等他，等他，我到底，等不到他了。
　　我不在意我到底是什么处境，我只想知道，顾予，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你到底，是否安？你知道的，一世长安，才是最值得求的。
　　“到底是入宫了，孤不会今夜离去给你难堪，孤在此待会，你歇下吧。”
　　呵，难堪？没什么比现在更难堪的，我的难堪不都是陛下你赠予的么？红烛照着，显得灯下的那个身影格外亮，怎样都抹不去，不该的，怎么就这样了呢？心中自然是气愤的，更多的却是无能为力。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更不愿见到他，灭了烛火，放下床帘，我抱膝坐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孤走了，你歇着罢，请安便不用去了，若是无趣了，叫予涵来陪陪你。”他的声音传来，我才知道，已过一夜了，我什么都想不通，也不能想，就这样抱膝在这一方幕帘中，躲一时是一时罢。他见我也不回他，叹了一口气，离去了。
　　等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我方缓过来，现下，是没有人了。床头的红烛还是昨夜的模样，这满眼的红，似都在告诉我，再也等不到顾予了。我有些恍然，这里是哪里？我发疯一样，把房中所有红色的，都拆去，一点不留！门外宫人我也不让进来，我自己把所有的红的，都扔出了殿外，让宫人们拿出我的地方去，收拾完所有，我看着这陌生的宫殿，忍不住哭出声来，这样又怎么样？没了这些，我也不能自欺欺人我还能等他了。像是明明已经伸手就能够到温暖，却被人，将整个光明拿走，连手都被折断。
　　我病了。从进宫那一天开始，就是突如其来的病，像是风寒，一日日的，直到我都起不来了，所有太医都说，我这是心病，日日换着法子给开药，天天劝我，放下心结，性命重要。等我到了只能躺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阿棂真是决绝呢，只可惜，顾予，马上就到京了。”那日之后，再未出现过的人，再次出现，就这样一句话，我无力应答，转头看向他，我不确认，这是真是假。
　　他还是那副模样，甚至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担心，呵，多好的模样，怕是谁都要叹一句我不知好歹罢？他见我似是不信，靠近了些，贴在我耳边，轻语道“孤还未来得及告诉他，你，是孤的静妃了，这样好的消息，你要不要亲自告诉他？让他也为我们高兴高兴？”
　　他见我依旧无动于衷，笑了一下“怎么？你还没猜到孤让顾予去干什么了？再过个七日，他就到了，你要不要与孤，一同去迎接他？这次回来，他可是孤的大功臣！”说完，他也不理会我，直接离去。
　　他回来了，顾予，回来了。他答应了我，一两个月就回来，真的，两个月，他就回来了。我要去见他！我要亲口告诉他我的身不由己！不可以，这些话，怎么能由别人来告诉他！哪怕他不要我了，哪怕他真的就此恨上我，我也要亲口告诉他，然后，怎样都好。
　　有这样一个信念撑着，我像是一日散尽了之前所有的病气，一日日，眼见着就好了起来，只是不出门。我不在乎别人怎样看待我，恃宠而骄也好，目无规距也好，我都不在意，七日！就七日我便可以看见他了。真是好快呢，时间快些，我想见他。我一日日数着时辰过日子，一心，只想见到顾予。
　　深宫的日子，就是无尽的等待，若连个盼头都没有，这等待真是能将人逼疯了去。我日日在殿中枯坐着，等着时间过去，亦或者说，我害怕出门，我怕我出门，见到的，是予菡。
　　先帝离开前最后一道旨意说，若太子登基，太子妃晋后位，必以四妃之一，淑妃位迎永乐郡主入宫。明明是个尊贵的郡主，一道旨意下来，连我也替她觉得委屈，这样玲珑活泼的好女子，就葬进了深宫。我更怕的是，该以何面目见故人？我不知道她还是否愿意见我？更害怕就这样失去一个挚友，不如就躲在这里，等着顾予回来，怎样都好。
　　我日日缩在殿中，哪也不敢去，也无心出去，却不曾想，予菡来了。
　　某个午后，我看见有人从门口走来，华丽的宫装在阳光下显得极其亮眼，一步一步走来，我看着她走近，不晓得我该逃还是该迎。
　　“阿棂，我来，看看你。”
　　还似我上次见她，红颜枯骨，整个人，再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都是靠着华丽的宫装，撑着一丝威严罢。
　　“嗯，予菡，你来了，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好的，不晓得该怎么款待你。”我低着头，不敢看她，随意回着，害怕她下一次开口就是在怪我。
　　“不打紧，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来找你说说话的。阿棂，我担心你，担心你过的不好，听到你还是来了的消息我就知道，你定是不乐意的，前些日子，我听闻你病了，就该来陪你的！可是，我不晓得怎样来见你？到底，是我没护住你。”
　　到此刻，我突然觉得，还是有人懂我的，原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变了，眼睛涩涩的，明明不想哭的，就突然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下。
　　“不怪予菡！我都瞧见了。是我低估了夫人，我以为，予菡都开了口，夫人也就随了你，将我送进来陪你，顶多不过当几年女官，我还能出去，不怪你的，到了今天，我谁也不怪了。”到此时，诸事已定，我并不愿将她在卷进来，我们里面，予菡，最是无辜。只是说着说着，除了叹一句不怪了还能怎样？自己都感慨不及，我哪里顾得上他人？
　　“我晓得的，我都晓得，谁是愿意来这里的？我晓得你心里头苦，想哭便哭，这里没有旁人，只是，到底来了，我并不愿你连命都折在这里头，我终归还是想你平平安安的，其他的，也就，顾不上了。”
　　看呀，十多载，到底也不是都是白眼狼，这么多日，我是多无奈与委屈？此刻，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我不禁抱住予菡，痛哭出声来，她也不安慰我，只是抱着我，任由我在她肩头痛哭。
　　待我平静下来，予菡的宫装，肩头已湿一大块，袖口也是皱皱巴巴的，我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连连唤宫人，取了我的衣裳，给她先换上。因着我对于自己已入宫之事极为厌恶，故而所穿的也都是从府上带来的自己之前的衣裳，宫人们深知我的性子，日日拿上来的，也不见宫中新制的衣裳，于是，予菡这下换上的，也是我在府中的衣裳。本就是个年轻俏丽的贵女，换下了宫装，穿着府上的衣服，反倒叫我觉得真是回去了，连这脸上的冷漠无奈都去了好几分，途显出当年那股子活泼劲来，叫我都看呆了。
　　“怎么？是嫌弃我穿了你衣裳不是？好好的，怎么都呆了？”难得看到我失神，她自然是不放过这个机会，好好的打趣起我来。
　　“怎么会！只是，觉得这身衣裳更适合你罢了，比不得你的衣裳华丽，却叫我觉得仿佛回去了。”
　　“到底是回不去了，我到如今都不愿信，先帝走之前，还留了个这样的旨意，父亲，也是一句话说不得了。”我只晓得她在宫中日子不好过，却不知道，原来，这样的身不由己，若是能选，谁不愿一世自在快活？她这样低声叹着自己的不由己，令人心疼。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听闻，顾予要回来了是不是？”予菡不晓得我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小心翼翼地问我。
　　“嗯，我已经知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不晓得怎样才好。”
　　“才多久的时间？走一趟北边，到底，我们都回不去了。”予菡感叹着，我却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一点我苦思良久都不曾知道的答案。看样子，予菡也只是知道顾予要回来了，大约，也是那位告诉她的吧？予菡，大约是，真的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我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我只说累了，予菡也晓得发生这些事，我委实是累了，便也不多说，只道要我好好休息，来日方长，便先回去了。
　　待送走予菡，我让宫人们都下去，一个事实摆在眼前。西凉，对于边关来说，不过一个小蝼蚁，边关要塞，重军把守，哪里是一个小小西凉能撼动的？顾予走的时候，这样匆忙，轻装上阵，为的是什么？是掩人耳目！如果不是西凉，那上位者要的是什么？他要的！大约就是予涵说的，是北边！是要彻查整个北疆！
　　北疆多年来，最要紧的是多方混杂，除了西凉等小国混在其中，还有匈奴，犬戎。太子登基，这不是最为正统的事情么？何况先帝身子不好，太子也监国过一段日子，如此一来，连大臣们都知道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无一有异议。明明是大军驻守，西凉这样小，怎会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选在这个时候来犯？偏偏又是犯了边关便撤，甚至边关例军也都无动态，岂不是留下个由头给陛下来寻错？再者，若正如陛下所言，那边关军怎会毫无动静！是了，我不敢想，说不准，连着西凉，都在他的算计里头，他给了西凉好处，让西凉给他一个彻查北疆的由头！他让顾予去！人人都知道那是他的伴读，是陛下的红人！是大长公主家出了名的才子！谁能想到，他用了文人去办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