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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话 毒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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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尧国边塞小城的凌云社。
作为尧国境内不受皇权干涉的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凌云社心甘情愿多年以来驻留在一个几乎被政治中心遗忘的贫瘠土地上,着实令人疑惑。但几年前坊间便悄悄流传着一些细微的消息,据说凌云社会安顿在边城是它背后的主使尧国军师公良裕之意,但具体是什么原因或意图便不得而知了。
凌云社在最初踏入边城的时候曾引来了巨大骚动,边城百姓都惶惶不安地等待着看似已经降临到头顶上的纷争与杀戮,然而过了许久也未见有什么动静,大家便逐渐习惯,照旧过日子。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天接近傍晚,所有在边城街头游荡的人们却都看见了边城大户兰家冲天的火光,接着那群头戴黑色斗笠的爪牙面无表情地从废墟里出来,走向街道的中央,百姓避之不及,心中曾经已经埋藏许久的担忧又重新浮出水面,凌云社驻扎在这里果然是有什么目的吧。这一切是否只是个开始?
“禀报少主,清城山暂且没有任何动静。”纪凌云低头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探子,眉央紧皱,未有舒展。“先不要告诉军师,不要用这点小事去叨扰他,明日一早清点三十人随我一同上山。”
“是!”
纪凌云是凌云社的少主,他本名为纪三,是军师公良裕捡来的义子。老主人是辅佐公良裕成才的世外高人,在耋耄之年将凌云社全权交给了公良裕,而公良裕则培养自己的义子纪三为下一任的凌云社主人,将凌云社完全栖息于自己的权利之下。纪三为表忠心,在接任少主人的那一年主动给自己改了名字。
他本是父母双亡,靠着战乱中在死人身上翻铜板才能存活下来,偶然间对公良裕有所帮助,才终能在军师府邸里谋个差职。本该安顿,他却生了颗不愿平淡,只求飞黄腾达的心,在一次大胆谏言后,得到了公良裕的赏识,出生入死在公良府待了整整十年,才最终得偿所愿接管了凌云社。若说挫折,倒也不多不少还算有些,凌云社本是世外高人一手创办的门派,与公良府并无太多瓜葛,但自从老主人仙逝以后,凌云社在纪凌云的管制下便开始完全屈从于公良府的压迫之下,社内几位元老级别的人物自是不服,但最后都死的死伤的伤,几经波折,凌云社终究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世人不解为何被扣上军师府旗的新凌云社要搬迁至远离京城和军师府的遥远边城,但纪凌云却时时刻刻地铭记着,军师说起边城的清城山时那副被愁云蒙面的样子。巫冶城,陆贡,这几个字似是狠狠篆刻在公良裕的心上,让他夜不能寐。巫冶城,是二十年前尧国还只是一个在第一强国奚国面前卑躬屈膝的小国时,奚国境内的第一大城。乱世之年,尧国勾结幽明族,在奚国埋下诅咒,导致巫冶城城内瘟疫猖獗,百姓流离失所,像是要陪伴着自己的子民一同覆灭一般,当尧国军队来犯之时,偌大一个城竟然凭空消失了!更让人胆寒的是,那一支几万精兵的军队,在踏入巫冶城土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返还尧国,所有士兵将领全部失踪!这支军队的将领就是公良裕的父亲公良仲。在整个尧国都以为是一次凯旋而归的胜仗的时候,当公良府高挂胜旗,满心欢喜等待加官进爵的时候,等来的却是军队了无音讯,生死不明的消息。
听闻边城的清城山曾是个风景秀美的踏青宝地,却在十年前被尧王下令封山,因为不断有人进山而未归,官府接到的案子数不胜数,也不敢再轻易断定是不小心踏空坠崖所致,只因边城地少人薄,京城不愿指派过多人手前来调查,尧王不得不出此下策。当封山令下达的那天,边城百姓从地势平缓的边城向清城山边望去,才恍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曾经层峦耸翠的山峰,此刻已是黑云密布,瘴气缭绕。
公良裕是背负着失父之痛的压力成长起来的,当风光一时的公良府失去了主心骨时,所有人都对他们报以同情慰问,而这偏偏是年幼的公良裕最不想看到的。他的秉性随父,孤傲决断,常年四处学习游历,拜世外高人为师,弱冠之年便重振了公良府的昔日风光,深得尧王的信赖。当公良裕任命自己的义子纪三为凌云社主人的时候,就秘密地在暗中部署,令全社迁至尧国边境之地,临行前夜,他告诫纪凌云:“看好清城山。”
纪凌云不敢忘记公良裕的托付,他们在暗中从未断过联系,由亲信对他下达命令。在兰尚书的揭发信被截不久后,纪凌云便收到了公良裕的命令,只有一个除字。三日之内,兰家遭受灭门之灾,一切都在公良裕的掌控之内。其实还是存有漏洞吧,这其中的偏差就在兰家的大小姐兰箬飞身上。兰箬飞与其他官家小姐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在襁褓之时丧母,疏于管教,与兰尚书和二娘都只能做到礼节周全却不亲近。她自小便有主见,刚满二八芳华,本应顺遂父意,找个门当户对的少爷公子嫁了,然而世事难料,兰尚书被贬到边城后,曾经关系密切的官家也没了联系,兰箬飞就暂且耽搁在了家里,正好如了她的心愿。
灭门当日,兰箬飞在自家偏远的后院纳凉,门前的打打杀杀并不知悉。曾经受她生母照顾的管家深受重伤前来通报,她情急之下钻了狗洞才能躲过一劫。纪凌云此人虽有公良裕的胆魄,却并不如他的主人细心,对这个柔弱官家小姐的逃脱并不在意,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疏忽,给整个凌云社的寿命挂上了牌子。兰箬飞凭借着自己的一股硬气,四处寻找杀手组织想为父报仇,她无意间闯入的一家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已经落魄了十年的探查房,纪凌云必然不会料到这个探查房会和军师那么在意的清城山有什么瓜葛。管事有意指引兰箬飞前往清城山寻觅杀手,而这一切都是清城山狐狸洞的主人所吩咐的。表面上的清城山一如以往,纹丝不动。
朝露未满,晨曦悠然,是个明媚天晴之日。边城的各家各户却紧锁房门,未有出入。凌晨时打渔归家的几个青年看到凌云社的一众人在街上行走,便纷纷回家告诫家人今日之内不要再出门了,怕是又会像前几日那样出现血光之灾。
纪凌云带领着自己信赖的凌云社精英在清晨时分上了清城山,山中景色与天清气朗的边城迥异,头顶着乌云,耳边充斥狂风的怒吼,却迟迟未见雨意。纪凌云还算是有些胆识,他整顿了一下凌云社众人,命所有人列为纵队依次上山。爬山许久看似没什么怪异,纪凌云却发现他们在兜圈子,一直在重复刚才走过的路,一直在看曾经见过的山色。他心中一惊,想着这定是清城山的怪人设下的障眼法,正待他想要提醒前面的手下无需惊慌时,却见一个人惊惶失措地直奔他而来,那人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少主,前面,前面两个人起了冲突,一个把另一个踢下山了!”
“什么?”纪凌云十分诧异,接着忽觉内心生出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天门,眼看着俯身在地的探子还没有起身对上自己的视线,他便一把抽出背后的长剑狠狠插在了那人的脊骨上,穿过了左胸。纪凌云看着眼前的人咽了气,滚下山崖,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愤怒而颤颤发抖,然而在自己的意识中他似乎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罪过,会被自己一剑送命。他额间的冷汗顺流而下,为自己不受控制的行为第一次感到害怕。他僵硬地抬头,环顾四周,映在眼前的哪里还有正在找办法入山的凌云社众人,而是一群互相残杀,满眼腥红的愤怒之魂。他们头戴黑色斗笠,穿着整齐划一的衣服,却恨对方入骨,厮杀永无休止。
纪凌云心中催促着他的愤怒比恐惧更弱势一些,他想要逃,脑里仅存的一点理性告诉他这一切正在发生的都是假象,只要逃出这座山就会没事。他用尽全力驱使自己仿佛定在山地上的双脚,仓皇转身,入目是一双被仇恨浸染的血眸,恍然失神,是被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牵扯回了魂魄,低头看着自己身中数剑的躯干,哑然倒地,心有不甘地瞪着双眼没了鼻息。堂堂凌云社少主竟是死在了自己亲信的千刀万剐下。
是夜,清城山血气弥漫,渐渐驱散了一片浓雾。前来寻觅的凌云社剩下的人群也都以诡异的姿态死在了曾是战友的人的刀剑之下。不过一日,清城山脚下的凌云社已是空无人烟,清城山上尸横遍野,引来簇簇飞鸦。
一个青衣少年和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女立在山巅之上,眼下是凌云社的一众残骸。阿箬抑制不了心中的惊异,她浑身冷得发抖,在心中默念:“父亲,我为您报仇了。”
那个少年的欢愉笑声响起,凉凉入耳:“本还以为要下山一趟,这帮猴急的人,居然给我行了方便。”
阿箬眼皮一跳,转身面对少年直愣愣地跪在地上,说:“兰箬飞感谢陆先生的仇报之恩,不敢忘记之前许诺献上我的心头血。这一条薄命全听您的发落。”
“你起来吧,”陆贡收起笑意,淡淡说道:“你的血太稀,对我也没什么用处。”
阿箬抬眸看向他,陆贡瞪了她一眼,说:“你的命我留下了,别以为我是什么杀人狂魔,只不过是要喂养我的小东西。”他面带怜爱地望着此刻正蹭着他的腿的异兽,挥了挥手向它示意。
“要这么多人的血做什么?”阿箬话音未落,就见那头异兽瞬间窜了出去,恰巧爪子按在自己跪在地上的双腿上,惹来一阵钝痛。她不敢再有妄动,眼见着异兽窜到凌云社尸体堆积的地方,瞅准心脏的部位,埋下脑袋,许久后起身嘴角处粘连着模糊的血迹,而那堆尸体早已干枯如柴。
“这怪兽食人血?!”阿箬瞪大眼睛,惊恐地看向陆贡。
“是恶人血,杀了越多的人身上的血对它来说更甜,而你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富家小姐,能有多恶?虽然身负仇恨,但终究未曾杀过一人,还有,”陆贡有些愤愤不平地说:“什么怪兽?它有名字的,叫毒盅。”“盅儿,过来。”陆贡招了招手,那头异兽便动了动耳朵,抹干净嘴,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毒,盅,聚集着恶人之血?阿箬竟呆呆地看痴了,只见那异兽伏身在陆贡宽大的衣袖后面,她才回过神来,心中惊恐万分,刚才一晃眼看见那异兽脸上分明浮现的是凌云社少主纪凌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