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有相逢》朝朝自归

3、明城夜不归之一

　　顾七殷在楼上听着客栈老板和那位“道长”说话。
　　老板有些不冷静，说话有些冲了，但也不能怪他，任谁一个月里三次撞见这等糟心的事情也冷静不下来。
　　“道长给我们客栈贴几张黄符吧！弄个大结界，什么鬼都进不来那种！”他越说越离谱，哪里有这么厉害的结界，就是燕岭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断碎崖也只是不能让人擅闯，鬼怪什么的，光是这几年顾七殷归灵的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
　　顾七殷这边听得哭笑不得，那道长倒是脾气出奇的好，虽然人有点冷漠，话也不多，一直只有“嗯，你放心吧”“没事的，莫要多想”“我会帮你的”这几句在轮着讲，可一通安抚下来客栈老板竟也稍微镇定些了。顾七殷觉得那道长身上的熟悉感更为强烈了，心下虽觉得自己在乱想，也是忍不住想看看道长的样貌。
　　很快她就见到了。道长背对着她在客栈老板的带领下上了二楼，她这才清楚瞧见这人的模样。
　　顾七殷站在走廊一头，道长站在另一头，两人刚刚好直面对方，还好她这边的人多，见他气度不凡盯着他的不在少数，于是顾七殷便肆无忌惮地看了起来。
　　与庄严肃穆的白衣端正齐整的束发不向符合的是，这人长了一双妖里妖气的凤眸，而且右眼下正中央还有一小点黑痣，顾七殷没少见人长眼角的泪痣美人痣，这眼下正中央长的却是第一次见，竟是无端给这位道长添了几分艳色，但因为自身严谨的气息太浓，那邪魅被生生压了八分，薄唇紧紧抿着，双目看过来直令人生生冒寒气，再不会对他的艳丽容颜有半分念想。怪不得他刚刚明明身上没带什么拂尘仅是身后背着把剑就被客栈老板一口一句“道长”地叫了，这股子浓郁的禁欲之感，她也是第一反应觉得他是修的清心寡欲之道。
　　擦过身时，她才到他的肩上多一点点，隐隐闻到些许药的香气。
　　客栈老板疏散了人群，白衣道长顺利进入房间，先是环视了一圈房间环境，再去检查了青年随身的包袱行头，最后才去观摩那人的死状。整个过程下来有条不紊，像是已经多次做了类似的事情一般的熟练有序。哪怕是看了惨不忍睹的死者也没有皱一下眉头，脸上的表情冷淡依旧。看了会儿后，他伸手往后头背着的包裹里拿出了一管萧，一管红木箫。
　　曲子的调顾七殷很熟悉，是“唤灵”。悠扬空灵的曲调令周遭人浮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四周寂静得瞬间似乎只有箫声环绕在耳边，从青年的尸体上飘起了一缕烟，慢慢化身成了人的模样。令顾七殷诧异的是，现在这个鬼灵完全是凶灵的感觉了，嗜血恶毒的气息萦绕在它周围，和昨日顾七殷看到的甚至还有些良善的样子截然不同。这样的凶灵，归灵自然无用了，只能选择祛灵。刚被唤出来的时候它还有些晕头转向，虽然刚吸了一青壮年精气的它变得比之前强大甚至一直试图挣脱唤灵的束缚，但道长的唤灵曲吹得精湛，它是半分也逃不得，终究只能被迫缚着听道长问他话，但封印它的术法似乎极为厉害，不管道长怎么问，他也只有重复的三句话——
　　“你见过我吗？”
　　“你认识我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
　　和昨晚问顾七殷的一模一样。那位道长问了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恼，又吹了一首“祛灵”将凶灵的内核剖出后待凶灵消去，俯身在客栈老板耳边轻语，应该是不想造成恐慌，声音压得极低，别人听不到，顾七殷却听得清晰——
　　“这人从明城侥幸出城，却被里头的亡灵附了身体，虽然不甚清楚这些鬼灵的目的，但大多没什么恶意，前两位住客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死去的，只需日后收客人前多留个心眼，检查一下行头，不让去过明城的进客栈，方可无恙。”
　　听的过程中客栈老板脸色变了又变，讲到明城时更是眼瞳瞬间微缩，恐惧溢于言表，刚刚窃听了不少路人的议论，顾七殷再看老板这反应，很容易就猜到了明城的另一个名字——“不归城”。
　　顾七殷这人自小便不爱管闲事，因为她碰触他人的手就会做奇奇怪怪的梦的缘由，导致她以前进了燕岭的十七年里的大半日子她都爱一个人在断碎崖修行。太玄真人不像上清那般沉醉于闭关，太门的弟子也比上门多了几倍有余，弟子多的坏处便是顾七殷不得不在日常时间里有不少和人不经意的避免不了的碰触。
　　起初她试过熬夜，可毕竟是在长身体的年纪，隔天上课就提不起精神，顾七殷最不擅长拒绝，万般取舍后，只能选择尽量减少接触，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保护自己。于是她逐渐变成了别人眼中的“最喜欢帮助同门的亲切师妹”再到现在“热心助人的温柔师姐”。这九年里她心境因闻白桑有所变化了，更多的时间里是为自己而活，学会了拒绝别人和不勉强自己，于是眼下这桩怪案和来历不明带着熟悉感的道长，她虽都是好奇的，却不想为了同自己并无太大关联的琐事碍了她此行的目的。本来顾七殷是这么想的，但事往往与愿违。
　　自从那凶灵被唤灵出现后，她随身携带的引魂幡就开始不停地抖动，她不得不临时改变行程。一开始引魂幡指引自己来到这里估计也不是巧合不是她自己迷了路，而是恐怕这里便是寻找闻白桑六魂五魄的线索地之一。
　　这不归城怕是怎么也得去一趟了。
　　这么想着，顾七殷很快便趁着这嘈杂的氛围，偷偷溜出了客栈。虽然以后肯定会找时间回来还账，但在燕岭里尽被师妹师弟们夸着，许久不做这等“辱没身份”的事情了，有些生疏，想当初上门最严谨最不会做偷鸡摸狗之事的人都被她捉弄不得不去偷山村农家的衣服穿只觉恍若隔世。
　　但凡事都不会很顺利。不归城仿佛一个诅咒，顾七殷这一路问过来可谓是越发心惊胆战。
　　一听到她问不归城的人，大多不是瞬间面如菜色颤着腿跑了就是满脸惶恐一问三不知，顾七殷很是无奈，但心底对这不归城越发好奇。虽然问道艰难，也好歹有几个胆大的，给她讲了不少这个不归城的“传说”，不过这令她更无奈了…这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将不归城说得神乎其神，简直是恐怖故事的集聚，什么死去的人变成美艳女鬼后整日在不归城游荡一旦有青壮年入城□□他们最后吸光他们身上的精气；什么死去的人没有彻底死去其实成为了“半死人”，为了重新堂堂正正地活下去骗入城的人和他们交换身体，一旦成功交换，入城的人就会代替他们死去；还有说里面的女鬼因为还没出嫁就死了于是每次有男人入城就会被她强行换装成为新郎迎娶她；甚至说里面都是活人，里面根本没有鬼，不过是哪个法力强大的修真界设了什么道术使他们都无法出城，被困在里头久而久之成了真鬼，于是对这些能够自由的入城人产生了嫉妒，残忍杀害了他们……各种版本都有，一路上光是数不一样的版本就有三四种，她有些后悔问了。
　　顾七殷尝试过用引魂幡指路，但不知道为何，自从那个凶灵被白衣道长唤灵出来后的那次剧烈抖动，离开客栈后的三天里再没有见它有半点反应，于是这条路也断了。
　　就在顾七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的时候，遇见了个实在令她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最喜欢给她找麻烦的人。
　　顾七殷葫芦里的桃华酒不小心被她弄洒了，虽然外界没有桃华酒可她怎么也不能让酒葫芦空着，只得找个酒家随便先填上什么酒。小村庄里唯一的一家酒家里颇为热闹，远远一看，黑压压的人群围着小小的店铺，里面发生了什么看不见，但听得清晰——
　　“你欺负这位小姐姐看不见还以为别人都是瞎的是吧？让人给你唱曲假装给钱还偷偷拿回来，脸皮如此之厚，今日我便要来削削你这厚脸皮！”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某人被单方面的殴打声。顾七殷不用看里头发生了什么，光听那声音语调就猜到了，脸也越来越黑，等大伙自动分开一条道让女侠拎着耍流氓的人出来时，顾七殷立马和那人对上了眼。
　　那人身着红衣，头发披散着到末端才简单用长长的红丝带懒懒束住，不知如何染出来的鬓边一小撮编成麻花单独捋在一旁的红发极为显眼，而除了这些处处显示着主人不同于他人的装扮，周围有人注意到了二人的对视，瞬间狠狠一吸气。这二人竟长得一模一样。
　　红衣少女见到顾七殷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像炫耀一般将手中轻松拎着的被扁得没眼看的壮汉朝她显摆，不同顾七殷无时无刻摆在脸上的温润的笑颜，红衣少女的笑明亮明朗带着一丝令人不会感到厌恶的骄傲自满。顾七殷本来打算训斥一下她做事又不知轻重，可一看到这笑立马没了脾气。这人总是给她带来麻烦，却又能令她轻易破了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