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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拜下燕岭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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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七殷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的梦里自己却不是主角。
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梦里,演绎着他们或幸福或悲惨的人生,不小心去碰到任何人的手就会做一晚上以他们为主角的梦境。
还小的时候,一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觉得新奇有趣,但渐渐的,会发现有些人的梦境里有许多他们自己不愿被人知道的另一面。
于是她开始害怕,也终于慢慢厌倦去窥探别人的梦境,无论好的梦还是坏的梦,总归是有别人的秘密,不经他人允许就随便知晓他们的秘密令她与人相处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及到别人的逆鳞。
习惯性的笑,习惯性的疏远,若即若离,看起来与所有人都交好,又似乎没有人能与她谈心。这样的日子她努力维持了十七年,在九年前遇到闻白桑后功亏一篑。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寂寞地熬一夜了,比以往更小心翼翼地害怕被接触,没想到在今天破了戒。连闭眼都不敢,顾七殷一向戌时睡卯时起,距离上一次熬夜已经过了九年之久。只要过了今夜,明日她就可以从师尊那里拿到附有闻白桑死前剩下的一魂一魄来寻找其他六魂五魄,在上门苦学招魂之术九年,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过了今夜,她便可以从师尊那里取得引魂幡,等了九年了,虽然时间是久了些,但好歹是等到了。顾七殷想着那人的音容,本以为更难熬的夜晚也很快过去了。
晨起,顾七殷便赶往上清闭关的断碎崖下。他闭关修行多年,就九年前那场大风波才驱使他出关了一次,其余时间,除了闭关还是闭关,外人为了美化这位燕岭首屈一指的上清真人,将他懒于出山收徒看成是扼叹燕岭败落惟愿一心培养好顾七殷这唯一的徒弟,将他懒于外出管理上门事务丢给徒弟顾七殷说是对得意门徒颇为看重。
顾七殷对此也颇为无奈,可一日为师,虽对方并没有怎么细心教授自己当一个称职的师父,可九年前他点头允许自己进了上门的这份恩情便足以令她铭记生世。
断碎崖是燕岭最为隐蔽的地方,因其灵力充沛,常被燕岭里的高阶弟子作为升修练道静心之处,外覆有千年前燕岭开山祖师亲手设下的结界,非燕岭弟子非得师尊手令均不得入内。据说数百年前有一厉害非常的盗贼不知哪里听闻断碎崖下珍宝异器无数,伪装易容成燕岭某弟子试图强行破界进入里头探宝,竟是被无形的结界吸在半空中,活生生被饿死后的数天才被巡视的弟子发现,传为异闻。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擅闯断碎崖。
说是这么玄乎,但毕竟年代久远,外人能踏进燕岭的本来就寥寥无几,胆大到敢私闯的更是少到千年来仅有这么一位传奇的盗贼,不免让人怀疑其真实性。
至少每天持着师尊手令来去自如的顾七殷是完全没感觉这结界的危险,她以前私下里居然还不小心听到几个弟子暗暗吐槽,说这结界设了千年,该是已经法力虚弱了,如今可能就像层薄砂纸,一戳就破了吧。
这比喻太过形象,导致顾七殷那之后再入这断碎崖的时候总是不能忍住不去胡思乱想。
“你来了。”她站在上清闭关的石洞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一声低沉的男音从洞深处悠远空灵传来,石洞是被一块大石头封闭着的,因而声音又带着几分闭塞。顾七殷诺了声,将手里提着的篮子置于石洞旁的小石台上,道,“师尊,我来取东西了。”
“在断碎崖后的竹林,你去了便知道在哪里了。”上清也没有磨叽,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天到来一般,又叹了口气,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知你心执着,认定的人认定的事,外人劝你,你都听是听着,但也是从来不会因此改变自身想法的。为师自成你师父后一直未曾教于你什么,今日便赠你一句吧。”
他顿了会儿,顾七殷最是会听人说道,也不催就静静站着等他下话,不久他又道,“万事需小心,别忘记你家里以及师父这里还有人记挂着你平安。”
顾七殷以为他要给自己讲大道理,突然听到这些话有些回不来神,心一暖,在石洞前的一块平地弯下双膝,郑重地三磕头,道,“一日为师,终生是师,小七谢师尊教导。”
离开了石洞后,很快顾七殷就从竹林里头发现了引魂幡,破了阵法就御剑出了燕岭。
断碎崖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也不是毫无道理,至少里头充沛的灵力便足以令数以千万的修行者趋之若鹜了。而当初闻白桑死后正是因为上清带了从断碎崖里深藏的引魂幡才勉强吸住了本该再不入轮回的七魂六魄中的一魂一魄,并成功将其他六魂五魄留在人间。虽然其他六魂五魄如今散入尘世不知去向,但只要她手持引魂幡,有其指引,收归七魂六魄不愁无日。
但还没等她利用上门的招魂之术驱使引魂幡指灵,顾七殷就在昨日住宿的客栈里遇到了小麻烦——看着越来越多人围过来看热闹的场面,她觉得这窘境该是大麻烦了。
长期住在衣食无忧的燕岭,顾七殷已经忘了外头的日常生活是需要银两之类的钱币来开销的,出门急,又没想到这些琐碎的小事情,竟是不小心造成了困扰。虽说如今的修真界修行之人多到不稀罕,可总还是有资质差或者没有资源修行的普通人存在的,其实顾七殷是可以耍点小把戏偷偷溜走的,修真界如此之大,她虽然小有名声,可不至于人尽皆知,吃顿霸王餐睡次霸王觉回头再来还钱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原是想这么做的,可不巧的是,昨晚她睡的房间隔壁竟然死了个人,更巧的是顾七殷昨晚上睡前还和他有过短短的交谈。清晨一醒来,外边喧闹,她睡醒了头脑清明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银两可以付给老板,还以为是老板带人来围堵她不让走,细想觉得不对劲,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地对她,开门才发觉大家围着的是隔壁房间,瞧的也是隔壁的房间。
整条走廊被堵得水泄不通,声音杂而吵,但她修道多年,六感比平常人聪灵不少,隐约听到几个人议论。
“这人死得太是蹊跷了!印堂发黑,唇齿黑瘪,一整个身体一夜之间瘦得就剩个骨骼了,半滴血也不见……这……”
“难道他刚从那个不归城回来?!”
几个人听到这个不归城都不约而同地默了,像是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啐了几声,让那人赶紧闭嘴。
顾七殷却是留意了。她昨日御剑出山行了极远的路,本来就不大会认路,在天上飞更是认不得哪里是哪里的地方了,仅是跟随引魂幡指引,便一路寻到此处,荒野山村仅有这一家客栈,但因是城镇交汇之处,倒是有不少过往商旅住客。飞得累了,刚要了个房间要回屋休息,便被人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瞧,是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只是似乎常年晚眠眼下一圈浓黑。
夜里客栈走廊点着并不明亮的烛火,微弱的火光下青年的面色显得颇为苍白,倒不像正常人的肤色。当时累塌的顾七殷虽心下有丝疑惑,也仅是以为青年是生了什么病,也没细问。
那青年见她回头,幽幽地问了句,“你见过我吗?”
顾七殷懵了。竟很是认真地想了几秒她是不是真的见过眼前这谁。
不知如何回应的时候,青年又说了句,“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一连三问,皆是莫名其妙。顾七殷不傻,这般无缘无故被搭讪倒是看出来他被鬼怪附了身,可似乎并不是什么厉害的鬼怪,因为她没有从这个鬼魂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应该是迷了路的鬼魂无意间进了这青年的身体。
刚咧开嘴要笑,想引导其入轮回,没等她开口,那青年见她似乎是真的没见过自己,不认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黑沉了脸,不等她回话,一声不吭地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顾七殷也不恼,心想没必要跟一只死去的灵体讨论礼貌问题,于是当时她就在房间门口策法将附身的鬼怪归灵了,甚至看着青年安稳睡下后才回了房间。谁曾想一夜安睡醒来竟是如此诡异的噩耗,她这才察觉此事的各种怪异蹊跷。
一般的迷途鬼不小心附身了人都是很胆怯的,像是久居深闺的小姑娘一般不敢与外人交谈,且被归灵驱出人身体后很快就能找到轮回的路,不可能再回来附身。
如今这情形,怕是这鬼被什么封了入轮回的能力,哪怕她对其下了归灵之术也怎么都找不着路,只能回来重新附身。而且,顾七殷最不解的一点是为何昨晚没有令她感觉到明显恶意的鬼怪回来重新附身后用如此凶残的手段杀害了青年呢?
她站在人群围圈外,远远的,通过人群间的缝隙也能看到里头青年的惨状。印堂发黑,眼睛瞪大,像是见到了什么惊惧之物一般大张开嘴,唇齿干瘪黑得就像被火烧过的煤炭色,身体最是惨不忍睹,周遭没有半滴血的痕迹,可不仅右臂被生生扯下来,整个身子也瘪得像是被吸了内核的躯壳,只剩一层皱皱的黑皮包裹着骨骼,和昨晚她见到的苍白却清秀的青年简直毫无相似之处。但那气息确实是一致的,可见确实是本人。
“这个客栈太邪气了,这已经是这月里发生的第三起类似的案件了,再这样下去我的生意还如何能做下去啊!这位道长啊,你给想想办法吧,能不能驱驱魔,赶走这些作祟的污浊之物!”一楼的柜台前客栈老板正拉拽着一位被称为“道长”的背对着她的人。
那人衣着白袍,白玉发髻端正地挽起了一头黑发,后面没有留下一根发丝,齐整得有些过分。
顾七殷瞅着那背影,一时脑里空白,只浮现一类似的身影,同样的白衣,同样的过分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