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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拜下燕岭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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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暗云深处,刀光剑影之声不断在竹林里回荡,尖锐利器划破竹子的裂痕声伴随着凶灵被剖核后发出的凄厉惨叫显得异常刺耳。过了许久,打斗声渐渐消却,待彻底恢复平静后,原本阴暗的紫竹林刹那间竟拨云见日,阳光热烈得令人睁不开眼。
顾七殷将却灵缓缓回鞘,剑上的紫光附灵同归鞘隐去。紫竹林平静了下来,顾七殷身边却突然嘈杂起来。
“顾师姐!你好厉害啊,这次祛灵又是你第一,回去我师父又要骂我们几个没用了。”郑诗宁是几个围捧着顾七殷里最积极的那个,挤着几个她旁边的师兄弟,愣是冲到了她旁边,眼神里的崇拜几乎将顾七殷淹没。
她被几个围着的师兄弟拥挤着,差点要摔下去,这么多人,顾七殷不得不出手去扶住她。本来已经尽量避免去触碰手了,但是被搀着的郑诗宁太过激动就去抓住了她的手,顾七殷防不胜防,只能吃哑巴亏,心想晚上又得熬一夜了。
顾七殷曾经很无聊地想过,郑诗宁的爹娘为她取这个名字想必是希望这个孩子将来是个能吟诗作赋的宁静安好的姑娘,怎么到最后给培养歪了呢。当然这话她心里想归想,可不会说出来。
“我毕竟是从小入学,比你们几个都多修炼了几年,自然要做得更好,才能不辱师门,不过是时间问题,大家师出同派,哪有谁比较厉害的道理,他日你们必能迎头赶上。”说这话时顾七殷不急不喘,面露微笑,仿佛是训练了无数遍后才得出的标准答案给人完全挑不出毛病。
果然几个同门弟子都很是受用,哪怕知道这些都是谦辞,但被师门里最为敬重的师姐说出来,却不会让人觉得是在恭维亦或太过虚伪。“师姐千万别这么说,整个燕岭谁不知道你是上清师伯如今最为得意的门徒,我们家师父天天恨不得把我们几个没用的装成一麻袋,上赶着去换一个你呢。”
郑诗宁说得夸张了些,但实际情况也差不到哪里去,燕岭的同辈里顾七殷确实能独当一面,玉案师叔也确实每日里嫌弃他的几个徒弟,整天嚷嚷要让他们加强训练,一个抵不上顾七殷,好歹加起来要比她强才行,也才有了这几次她带十几个弟子出去祛灵之事,平日里顾七殷都是自己出去祛灵。
明着说是带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感受感受氛围,带已经见过世面的长长见识,但据说玉案真人背地里偷偷跟他的徒弟们讲,去偷艺。
虽说三门之间的道术私底下决不允许通传,但万法终归于一宗,玉案让他们去偷的,是无论什么道法都得具备的内核精髓。
这小道消息传是传着,玉案真人脸皮也厚是厚着,完全不影响顾七殷带师兄弟祛灵之事的变更,于是算上今日这次,说好的五次,今日就到头了,而师父答应她的引魂幡也该给了。
“师叔那是希望你们多长进不懈怠,给你们找个目标,总也不能找别派的吧,燕岭小辈里我因得上清师父指教而居师姐,实际上还有几位师弟师妹我本该叫师兄师姐的,既然明面上辈分高于你们,被你们几个叫师姐,我自然要比你们更努力,被你们比下去身为师姐岂不是极无面子么?”她依旧有条不紊地接话,笑语盈盈,脚底下回山的脚步却默默加快。
几个弟子被她哄得团团转的,还暗叹他们师姐实在有风度,怪不得总被他们师父赞不绝口。
燕岭虽是一派,但内里还分门,玉案真人管的是玉门,顾七殷师父上清真人管的是上门,燕岭有三师尊,上清真人,玉案真人,太玄真人,最小的太玄真人归太门,上清真人因为是老大,旗下弟子也是其他门弟子的师兄师姐,所以尽管顾七殷不过二十六便应被所有同辈叫做师姐了。
燕岭不仅分门,这门与门之间还相差甚远,燕岭独占一山,三门各居一峰,平日里几乎没有往来。也不知道是那个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分明是同一派,三门之间不能互通道法也就算了,往常竟然还要用各种形式的比试来“促进门派友谊”,于是久而久之,三门之间逐渐互相看不对眼,私底下暗暗戳对方脊梁骨。
所以玉案真人的徒弟们一开始对自家师父天天念叨别门弟子的事情很是不爽,心里多多少少都对顾七殷有些意见。但顾七殷很是擅长搞好关系,四次祛灵下来不过月余,玉案真人门下几近被她收服个遍。以前玉案讲个课喜欢时不时溜一句夸顾七殷的话,总被弟子们酸回去,现在他一夸她,几个弟子也跟着吹,玉案真人都快怀疑上门是否研制了什么蛊惑人心的禁药来残害他的徒儿们了。
玉案托付给她的几名弟子里还有刚入门不久没能学会御剑的,反正紫竹林离燕岭不远,她便提议走着来回了。一路有问有答地回了山,玉门的弟子们依依不舍,尤其是郑诗宁,留到了最后都还没走,扭扭捏捏拖拖拉拉的,似是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的。
如若是九年前的顾七殷,这个时候该是笑容满盈的,不管对方说的是什么糟心话也会强忍自己违心去听,甚至会主动去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但九年后的顾七殷尽管在外人看来还是众人敬重备受信赖的好师姐,但熟识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与从前的差异。
见顾七殷只是温笑着看她,不按套路出牌回问她,郑诗宁只能自己胆大点开口了,“师姐....师姐知道上清师伯今年是否出关么?”小姑娘有些紧张,语气怯怯的,顾七殷倒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但她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装傻道,“师尊今年依旧不出关,但小师妹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急着找师尊,我倒是可以帮忙通传一声。”顾七殷道,笑容依旧可掬。
“不不不!”郑诗宁以为顾七殷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咬咬牙说通透了,道,“师姐以前不是也做过了吗......在论剑会上取得第一的名次就有资格向另外两门的师尊申请转门,但是,如果上清师尊不出关......我......”
在带这几个玉门弟子祛灵前,顾七殷其实就已经听说过郑诗宁了,玉案特地前来委托,说是希望她能多照看这个小姑娘,九年前的事情令整个燕岭几欲颓废,尽管几位师尊这几年有意将燕岭形象重新维护起来,但修真界对玉渊之事仍是耿耿于怀,燕岭威望大不如前。于是就算师尊们再出山亲自收徒,也很难收到资质高的弟子了,而郑诗宁正是这几年里收到的资质最好的徒弟,亦是太门翘楚弟子最没有争议的人选。
燕岭曾是修真门派里最拔尖的一个,从千年前流传下的每三年一次的论剑会传统更是整个修真界都在关注的大事。论剑会听起来像只是比比剑法,实则是为燕岭三门招收人才之用。开会前三个月将从三门里分别选出一位本门中德高望重的弟子,一同在三个月里结伴下山游历,期间若是碰见了有缘人,其资质品行尚可,三人各有一枚金银令,都可将其赠与,凭该令的三人便能和燕岭三门弟子一同参与论剑会,获得入燕岭拜师求道的机会。
鉴于每三年才举办一届,且燕岭除了几位师尊出山自己带回徒弟外几乎没有别的入派机会,修真界中想投入燕岭的人数不胜数,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而论剑会有趣的一点还在于,三门弟子可以打乱,拜了太门的可以换上门,拜了上门的可以换玉门,前提自然是想拜的那门师尊愿意收徒弟而且因为三门功法不得互通,再拜师就得自行废掉原先的师父传给自己的功法。于是,这规矩定下来之后几乎没有人敢去实践——就算有人自信自身资质敢冒着得罪本门师尊的风险去搏求别门师尊对自己的赞赏,也没有人有胆废掉多年辛苦修炼的功法去获得拜入他门的资格。但几乎没有人敢做,不代表没有人去做了。
千年的燕岭论剑会惟只顾七殷第一个吃了螃蟹。
这其实也是师妹师弟们会如此心服口服她的重要原因。
顾七殷有些恍忽,眼前的小姑娘不过二八年华,虽有时过于聒噪,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家总会觉得这是娇俏可爱,瞧着瞧着,眉目里竟让顾七殷觉得和她家小妹顾忆兮重合起来。心底忽的柔软,语气也缓了些许,道,“今日你同我说这些我就当小姑娘叛逆期闲着发的牢骚不会同第三个人讲,你也一样,这样的事被玉案师叔听到了,会很伤心的。”这会她说的,倒是有几分真心了。
郑诗宁也算机灵,在玉门里被奉承习惯了,就开始想着能出人头地但不切实际的玩意了,应该本来也是心血来潮,月余来的相处颇为信任顾七殷才会问上这么几句。被这么一劝反倒是突然后怕,猛地想起玉门不同于其他二门独立立的四百条门规里的“不得晚归”,不由得哆嗦了身子,匆忙道谢后便急急御剑飞走了。
待郑诗宁的身影在视线里彻底没了,顾七殷才淡了笑,抬起自己被碰触了的手看着,不语,沉默着回了上门。
自闻白桑死后,她就再没被人碰过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