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更误花信复年年 ...
-
却说吕洞宾本是个多情尚义,慈悲为怀的神仙,今见潘璧如此可怜,实在于心不忍,便扶起潘璧道:“我拼尽全力助你也就是了!”
潘璧得了吕洞宾的许诺,便如得了圣旨一般,立即转悲为喜,直起身来。
道济看看天色将晚,便道:“如今你家里是回不去了,只好跟和尚往破庙里头睡去!”
潘璧拱手道:“多谢大师收留!”
谁知话未说完,周遭便换了风景,只见三人竟然来到一间残损破旧,不蔽风雨的庙里。潘璧自打娘胎出来,便是住在雕栏画栋碧瓦飞甍的豪宅中,家里独子,卧房更是精致得了不得,不想今晚竟然要住在这个鬼地方,再想到恐怕今后还有日子住呢,不自觉的便流露出失望为难的神色。
道济笑道:“这庙虽然又旧又小,可后头倒有几间屋子,最尽头的一间最大最干净,还有现成的破床烂被褥,你去哪儿睡!”
潘璧忙道:“如今能有栖身之所,潘璧便感激不尽了。还是活佛和祖师睡那一间,潘璧不拘睡哪儿都好!”
道济笑道:“和尚幕天席地睡惯了,正经睡床反倒睡不着,晚上我只在这儿睡!今日要不是为着你这个公子哥儿,才懒得费力气寻这个所在呢!你只管睡你的,其他的房间留给这牛鼻子自便去,我原是没想着他来!”
吕洞宾亦笑道:“你自睡去,我席地打坐即可,不用睡觉。”
潘璧再要推辞,道济道:“你就不要再婆婆妈妈啦!今日白吓了个好的,赶快养养神去!”
潘璧自知再推辞反辜负了二位仙人的心意,只能感激地往后头去了。
道济见潘璧进去了,忙一把拉过吕洞宾笑道:“你也别想着打坐冥思,我可有话问你。三年前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被小圣二郎神参了一本好的。我虽听别人议论过,毕竟是东一鳞西一爪的不齐全,你快说来听听!”
吕洞宾苦笑道:“这事千头万绪,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道济笑道:“从三皇五帝说起,从尧舜禹汤说起,反正夜里时间长得狠,自然是说得越细致越好!”
吕洞宾笑道:“听你这幸灾乐祸的口气,我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倒霉事说与你高兴?”
道济叹口气道:“不为别的,就瞧在这牡丹酒的份上!原本好酒是要配狗肉的!只可惜这谷雨天气不宜进补狗肉,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就着用你的故事下酒了!”
吕洞宾笑骂道:“酒肉和尚,喝不死你!这天气蛇虫最多,下酒倒也不赖!”
道济嘻嘻笑道:“喝死我乐意!蛇肉要配上活鸡、果子狸做成龙虎凤大会才好吃,一时半刻哪找去!你到底说也不说,婆婆妈妈的,我这酒坛子都要见底了!”
吕洞宾苦笑一声,席地坐下,叹道:“真用我这故事下酒,就是‘酒龙王’也要醉倒啦。这二十年来,我为了寻找东海灵石,将旁的事情皆荒废了,黎民百姓的祷告自然也疏忽了!”
道济道:“怪道我成日家的走家窜巷,只觉各地的吕祖庙的香火都冷落了不少。你不保佑人家升官发财,家宅平安,人家自然不肯白送你香火啦!”
吕洞宾笑道:“升官发财也就罢了,蝇营狗苟的事情谁耐烦理他。但‘家宅平安’四字却实在要紧,我便是栽在这四字之上啦!”
道济道:“大抵贪官污吏劣绅强梁欺压百姓这种事情是来找我道济的,求到你头上的‘家宅平安’多半是鬼狐妖媚在作祟啦!”
吕洞宾道:“可不是么!这次作祟的是青石山的一个九尾狐妖,名唤‘玉面仙姑’。那日这妖狐春心萌动,又见秀才周信斯文俊美,便动了采补之念,将一个大好的青年迷惑得形销骨立,只剩半口气了。偏这周信有个极其忠心的管家,人称‘老苍头’,为救小主人的性命,寻到了我一个弟子‘王半仙’。”
道济一拍大腿,大叫道:“不好,你那徒儿可是个‘马扁儿’,周公子气数尽了!”
吕洞宾道:“可不是么。那王老道只带了一干道士到周家的庄子上骗吃骗喝骗钱钞,再装模做样的登台做法,却被玉面仙姑尽情戏弄,还挨了一顿藤条好打!更可恨的是,连累圣像经文皆被那些个大小狐狸精撕烂烧毁。真是将我道门的脸面丢了个干净!”
道济哈哈大笑道:“这样活宝徒弟,难为你肯收他!当日我曾见着这‘王半仙’打着你的名头招摇过市,哄骗乡民,本想教训他一番,转念一想,留着他给你吕洞宾招骂,岂非乐事一桩,就生生忍住了。谁想这杂毛竟当真给你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
吕洞宾掌不住笑道:“疯和尚,白赞你一句‘活佛’了!”
道济笑道:“‘活佛’也好,‘疯和尚’也罢,自己的徒弟自己教!只说后来如何呢?”
吕洞宾道:“那老苍头见到如此,悲愤不已,却不肯放弃,到底虔心上达天听,南极老仙翁派了他的鹤童前来找我,我方知晓此事,连忙赶到捉拿妖狐。这妖狐负隅顽抗,手下又有几千小妖,我不耐烦与她没完没了的纠缠,就一道信香请了托塔李天王和小圣二郎神带了天兵天将前来速战速决,将她满门徒子徒孙以九龙神火罩烧死无数,她亦束手就缚。李天王原是要用斩妖剑将她斩杀,谁知那周公子十分痴情,非但不怨恨她险些害自己殉身丧命,反倒为她苦苦哀求,那狐狸见此光景,也大有悔意,一人一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而泣。我一则可惜她九千年的道行,二则亦感动二人情深意重,便从轻发落,只斩了她八条尾巴,叫她重新修炼。”
道济道:“吕上仙慈悲为怀如此处置甚是公道!”
吕洞宾道:“唉,你只道如此处置慈悲公道,落在李天王和二郎神眼里确是徇私枉法。二郎神上天之后便参了我一本,弹劾我“渎职”、“徇私”两项罪名。”
道济歪着头,想想道:“空设庙宇无感应,放任妖狐祸书生果然渎职;周公子和玉面仙姑情深义重自然是叫你联想到自身,推己及人,果然徇私。二郎神不愧是执掌监察之神,我一时却想不到这一层。”
吕洞宾喝口酒道:“我亦知二郎神弹劾得有理,故而天庭如何惩罚我都甘心承受。你瞧,这不被革了仙职卸了法术,只能以凡人的能力积满三千功德,方能重返天庭。”
道济道:“我瞧你现在倒不急着重返天庭,如今已与凡人无异,若能寻到了牡丹小姐,他日喜结良缘,在人间做对恩爱夫妻,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吕洞宾叹道:“人海茫茫,何处找去!
道济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和牡丹仙子有千年的情缘,不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总是会有相见的一日。只是不知是在何时何地何种机缘相见,见着之后又不知会发生何事罢了!”
吕洞宾道:“不错,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只顾前面说的热闹,竟然不提防里面‘有缘千里来相会,才子佳人会西厢啦!”
道济侧耳倾听,果然潘璧房中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男的自然是潘璧,女的虽不知是谁,但半夜三更荒郊破庙私会男子的总不会是良家女子,笑道:“小白脸就是麻烦,走到哪桃花劫跟到哪。”
边说着边起身和吕洞宾往里间走去,二人耳力灵敏异于常人,那个女子的声音越发清晰入耳:“潘公子,你虽是待罪之身,但牡丹既然与你是未婚夫妻,自然是要同生共死的。只有一件,我来与你私会的事情,不许一人知晓,便是外头两位神仙也不能透露一点口风。这是攸关脸面性命的事情,我不解释,你也明白其中的利害!”
潘璧道:“牡丹小姐待我如此情深意重,我自然要保护小姐周全。只是外面两位是吕祖师爷和济公活佛,都是救苦救难的好神仙。今日若非他们,我早已身陷囹圄,不知死活,如何能连他们也瞒着!”
那牡丹小姐道:“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
潘璧道:“神仙是不会飞流短长散布流言的,何况他们知道了你对我如此情深意重,自然是要大大称赞你一番,更是要相助成全咱们的。”
牡丹小姐又道:“你知道我的心就好,我不稀罕别人的称赞。哎,论理,我原是不该说这话的,只是这吕祖师爷的名声实在是有些不太好!”
潘璧奇道:“此话怎讲?”
牡丹小姐道:“难为你成日家的往酒楼戏棚子里钻,竟没听过‘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故事?堂堂一个神仙,见着美貌女子就神魂颠倒,修道修到青楼里去了。我虽然不是什么绝色的女子,在洛阳城也有美人之名,若是给他见着,怎知就不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呢?如此想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二人停在门外听到此处,道济听便嬉皮笑脸地冲着吕洞宾挤眉弄眼,吕洞宾只装没看见。
潘璧笑道:“原来如此,这不过是戏文里混编混唱,传说中以讹传讹罢了!你若见到吕祖师爷,就知道他是个多么正派的神仙了!”
牡丹小姐道:“就算如此,我是个未出阁的闺女,不见陌生男子,男神仙也不见,你只答应我一句,依我不依?若不依我,我再不敢来了!”
潘璧忙道:“依你!都依你!”
吕洞宾和道济齐喝道:“好个色令智昏的糊涂虫!”
喝声中四掌同时送出,破门而入,却见一床被子竟如一块铁板般劈头盖脸砸将过来,吕洞宾知道厉害,忙侧身避开,道济却把蒲扇一挥,被子跌落在地。吕洞宾临危不乱,眼观四路,一眼瞥见一个黄色的人影柔身一纵,破窗而出,身手甚是敏捷,偏吕洞宾最是眼尖,一撇之下便将那人影的容貌看了个真切,不由大吃一惊:“是她?不!不是她!”
道济跑到窗前探头一看,只见孤星冷月,碧草荒坟,那女子早已去得无踪无影。
道济回过头来,道:“去得远了,也不知是鬼是狐?”
潘璧本不提防会有不速之客闯入,这一下陡然生变,正傻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听道济如此说,似方回过神来,忙道:“不是鬼也不是狐,那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香君小姐!”
吕洞宾脸色一变,喝道:“果然是她?”
潘璧见吕洞宾神色大变非比寻常,想来是恼自己有心欺瞒,香君又在言语上冒犯了他,忙从床上滚落下来,双膝跪地,分辨道:“祖师恕罪!这女子正是潘璧未过门的妻子香君小姐。因听人说到我拒捕而逃的事情,心中着实挂念我的安危,经由多番打听,方才知晓我躲在这里,遂避过家中老父的耳目,趁夜前来寻我,不过是要确定我的安全。方才虽要弟子发誓隐瞒二位仙师,不过是香君心细,妇道人家,又难免多疑,虽然言语有冒犯处,望祖师爷体察女流之辈,缺少见识,饶恕则个!”
道济冷笑道:“衙门里的差役打听不到的地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倒能准确无误的找来!这女流之辈可是不让须眉,见识只怕也比你高得多!”
潘璧语塞,思前想后,冷汗便冒了出来。
吕洞宾急道:“谁问你这个,我只问你这女子的容貌果真是香君小姐,一丝不错的?”
潘璧道:“正······正是不······错的!”
道济鉴貌辨色,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寻思道:“这女子无论是鬼是狐,既然变作香君小姐的面貌自然是一般无二的。倘若这香君小姐当真是牡丹仙子转世,偏又与潘公子有了婚约,吕洞宾可如何是好?哎,吕洞宾虽然为情所困,到底是个神仙,不至于看不开吧。”却又觉得若是吕洞宾轻易能看得开,也惹不出这儿多的事情来了。再转念一想,世上未必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到底是不是,还要吕洞宾亲自证实一下才好。
却又听潘璧迟迟疑疑道:“仿······仿佛是有些儿不太像的!”
吕洞宾焦躁道:“什么叫‘有些儿不太像’,自己的未婚妻子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么!”
那潘璧被吕洞宾如此训斥,脸上便一阵红一阵白,言语又有些不利索了:“乍·····乍看是像的,细·····细想来又有些不像了!”
道济听得吕洞宾疾言厉色口不择言,又见潘璧一着急说话便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便推吕洞宾道:“白眉赤眼的跟谁急呢!千年的修行都修丧到狗肚子里去啦!耐着性儿听潘公子把话解释清楚了不好?”
吕洞宾自知失态,也勉力克制情绪平复心境,扶起潘璧缓缓道:“潘公子,这女子来历不明,决计不是你的香君小姐,你快把事情经过仔细与我们说说清楚,才好商量对策!”
潘璧如今也知道是遇见鬼祟妖媚了,便把心定定,道:“方才我进得房里,正准备胡乱睡下。谁知不一时便有人将窗子推开,我正要叫人,却见那人竟然是香君小姐。祖师爷,弟子只因三年前在花会上得香君小姐偶然回顾,惊鸿一瞥便色授魂与,当即托媒提亲,因此从来不曾将她容貌看得真切。定下婚约之后,二人更要避嫌,更不曾打过照面。只因这女子的容貌与记忆中的牡丹小姐是一样的,弟子便不疑有他,如今仔细一想,二人神色却有些不同,牡丹小姐似乎更明艳夺人些,这女子却更柔美轻艳些。加之牡丹小姐素有传闻,生来便带着牡丹花香。这女子身上带着的却是芍药的香气。”
道济道:“牡丹芍药原是套种,洛阳多牡丹,自然也多芍药了,这女子恐怕就是芍药成精了!”
吕洞宾却晃神道:“三年前?”
潘璧见吕洞宾又突然如此,不知自己又说错什么话,心中惴惴不安,道济亦不解何意。
吕洞宾黯然道:“三年前,我原是想来洛阳走一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