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宁洛云

2、第二章

　　付了银钱，提着我的灯笼又往周围瞄了眼，确认宴笙确实不在，这才心安理得的挤进人群里自己潇洒去。我连对策都想好了，若是到时候他找到我要问责，我便抱他大腿装可怜，宴笙虽脾气不好，可心却是最容易软的，这招对他从来都有用。

　　今日河边围满了放河灯的人。我将牡丹灯笼护在怀里，从人缝之间穿梭到河岸边，将点亮的河灯放入河中，轻轻拨了几下，看着它缓缓漂流。

　　水面上的河灯明亮璀璨。

　　接下来我该许愿了。可我该许什么愿？

　　我蹲在河边思索了片刻，最终灵光一现。

　　对了！

　　我就许一个今后宴笙别管我管的太多，给我自由的愿吧，还有就是，别再对我那么凶，今后犯了错能别让我再抄书——尤其是抄书，这真是最令人头痛的事情啊。若是这愿成真了，我必定对着八方各重磕三个响头……

　　神灵啊，我如此虔诚如此动人，你就了了我这桩心愿吧——

　　我真诚的在心里对天上神灵呐喊完毕。但在起身之时眼睛不小心瞟到对岸那个人影之际，心猛的跳了一跳，幸好我稳住才没掉到水里去。

　　我连忙挤进人缝里躲着，看到宴笙身边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着水色广袖琉璃裙，面若桃花，楚腰纤柔，是个十足的美人。我霎时觉得分外眼熟，盯了她半天，才幡然想起她原是泾河的龙女，琼华。

　　我曾见过琼华一面，是在一年前，我偷偷跑到泾河边上玩，结果不小心被卷入旋涡，还是琼华正好出现救了我一把，我对这个笑的温柔的龙女还是很有好感的。

　　宴笙与琼华搭着话并未往这边看，我想他可能并未发现我，心中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落了些。但我看到那龙女望着宴笙的眼神里情意荡.漾，这模样分明就是对宴笙有意思。

　　不过琼华要是知道她勾搭的男子其实是只万年老鳖的话，我实在想不出来她会有什么反应。

　　琼华和宴笙以前是从未见过的。由于宴笙平时比较懒，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待在水府里，除了我基本就没有什么人见过他了，因为他过分低调，所以就连泾河龙王都不大清楚隔壁究竟住了个什么东西。

　　甚至，或许，公务繁忙的泾河龙王压根就没在意过隔壁到底住着个什么东西。

　　我以为宴笙对待陌生人的态度该是以往那般的冷淡，然而他对待琼华却十分客气的很。二人临风而立，看似交谈甚欢，竟让我想到了“珠联璧合”这个成语。若是琼华真的嫁给了宴笙做了我的师娘，也未尝不可。

　　宴笙怎么说也是只万年神龟，金银宝库积存了不少，算得上是钻石老王八，鳖中首富。这琼华真要嫁给他也不会吃亏。最重要的是，宴笙若有了妻子，肯定就没什么闲功夫管我，那不是正合我自由？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里过一遍，却见对岸的宴笙在交谈间突然朝这边看过来，那视线不偏不倚，好似正与藏在人缝里的我对上，我不由得一个哆嗦，瞬间就没了继续观察下去的兴致，扭头挤开人群便开始逃。

　　刚才和宴笙离得距离不过一条河，那样近的距离他一定是读到了我的想法，所以才确定了我的位置。我生怕宴笙会赶到我身后揪住我，所以连头也不敢回，只能加快脚步朝人更多的地方躲去。

　　我顺着人潮绕了好大的几道弯，跑到自认为够安全的地方之后才停了下来，这寒凉的天愣是把我跑出了一身细汗。贴着墙角站了片刻，觉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的将脑袋探出街角一点。还好，宴笙没有追上来。

　　我俯首长吁一口气，手指轻轻拂过灯笼上描的妖娆的牡丹，庆幸幸好没有被挤坏。

　　我想可能是我多虑了。跑了这么久宴笙都没有追上来，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发现我。按照他的脾气，要是真发现了我，我此刻早就在水府里抄书了。

　　这里并不比之前那里熙攘。出了街口，就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大道，而那条大道通往的尽头，竟是承天门。

　　我竟在不知不觉中跑到了皇宫！

　　而一浩荡队伍正徐徐接近，百姓纷纷退避两侧俯首恭迎。

　　纳罕之际，我听到有人低声说这是太子的轿撵。

　　我抱着灯笼跑了出去，目光被那顶金丝纱帐覆盖着的銮轿吸引，我从未见过太子，但因曾听城中有云：当朝太子文韬武略，但因有不明恶疾，不能见光吹风，更不能见人，每每出宫都要乘坐轿撵，以纱遮面。那以后便种下了好奇心，我更想看看那金丝纱帐下的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轿撵徐徐接近，有夜风四起，撩起金丝纱帐，将上面装饰的翡翠珠帘晃的窸窣作响。

　　果然，皇族是这世间最懂得奢侈享受的人，连坐个轿子都这么会讲究。

　　一阵风又从夜暮之中吹起，这回竟是正合我意的将那金丝纱帐吹起了一角，我看到了里面坐着的锦衣华服，发束玉冠的蒙面太子，正与我四目相对。

　　再纱帐重新落下的一瞬之间，轿中传来沉沉的声音：“等等。”

　　旁边跟着的一个太监扬着尖锐的嗓子朝正在前进的队伍喊了句：“停轿——”

　　也就是这时候，那个宫人发现了我，并冲我喊道：“大胆民女！竟敢藐视皇威！见到太子殿下竟不跪拜。来人，将这女子给杂家抓起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整条大道上的百姓只有我一人站着，十分突兀。

　　“慢着。”轿撵内太子又一次开口，“让她过来。”

　　我有点纳闷又有点慌张，皇宫里的人听说极其不好惹，我如今说不定就是因为忘记跪拜惹上麻烦了。

　　见我没有移动步子，侍奉在轿撵边上的太监便又朝我喊：“大胆民女，没听见太子殿下让你过来吗？”
　　我咬咬牙，抱紧了我的灯笼走过去。心想到时候不行就大叫宴笙的名字，被宴笙抓住，总比落在这群陌生人的手里好。

　　那太子隔着纱帐沉默了半许，突然问我：“你额上的印记，是与生俱来的？”

　　我有些诧异。下意识摸了摸碎发遮掩后左额上小而不规则的红色浅坑，宴笙曾告诉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我也便茫然的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他又问了我一句。

　　“啊？”我错愕，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你如实道来便可，本宫不会对你怎样——”
　　为了脱身，我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和地址。这太子果然没有继续为难我，问完话之后便将我放了，但最后那个太监看我的眼神却有些别有深意。

　　真是莫名其妙。

　　太子的队伍远去后，两个站在我身边的大婶拉住我，说道：“姑娘，太子八成是看上你了。”

　　“什么？”

　　“太子有这个癖好，对脸上有印记的姑娘特别情有独钟，两个月前才刚刚将一名脸上有胎记的姑娘纳进东宫，不顾众人反对硬是封了良娣，娘家还收了皇宫不少聘礼哪！太子问你的名字和所住之地，想必你的好事不远啦——”

　　这太子的癖好……还真是不一般啊。
　　不过这件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太子能娶到的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若是真的认真了要娶我的话——除非，他能跳到渭水里去。

　　我打算离开。才刚跨出一步便被人扯住后襟往回拉。

　　“哪个不要命的……”我正准备破口大骂，但在站稳后看到那张蕴着怒气的脸之后，剩余的话便被我硬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你说谁不要命？”他挑眉瞪眼的，我咽了咽口水，只能强颜欢笑，“师父，怎么这么巧？”

　　“你刚才躲什么？你又想跑到哪里去？”

　　我躲什么……，如果换做是你被抓住回去受罚，看你躲不躲。

　　他揪着我的衣襟一直没放，模样看起来不大高兴。“都跟你说了不要一个人乱跑，你以为洛阳城真的那么平安？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本座没发现你？竟还想指望本座娶妻好不管你了，要是本座不管你，谁来管你？”
　　他还是知道了啊——
　　“师父，您老也别老操心了，我已经长大了。你说你都上万岁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幸福着想一下，总不能指着徒儿伺候你一辈子吧？徒儿可是凡人，可活不到你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啊——”

　　“你在胡说什么？”

　　看到他又要瞪眼，我连忙说好话：“这不是徒儿怕师父到时候一个人，不免寂寞嘛，那龙女对师父也有那么几分意思，到时候师父取了龙女，让她给你生一窝小乌龟，天长地久的陪着你，多好啊！”我指着他揪着我衣襟的那只手，尴尬笑道：“师父，你该松手了吧，我这衣裳都要被你揪坏了呢……”

　　没想到他的脸色越来越沉，难道我什么地方说错了？

　　“你这么蠢，你懂什么？！”他松开了我的衣襟，替我整理好，“本座已经明言告知龙女，你想的事情是不可能了。”他斜眼看我，“还是在你有生之年，好好报答本座对你的养育之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