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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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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邺城的路途,车怠马烦。司马懿特意吃了些滋补的饭食,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
甫回城,曹丕匆匆主持了洗尘宴,表达一番肺腑之痛,才得以和司马懿私下相处。
“仲达……”曹丕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现下抱着司马懿精瘦的腰,眼泪又险些淌出来。
司马懿抚上曹丕的头发,哄小孩似的安慰着。他忽的对曹丕生出爱惜和心疼以外的一种怜悯——他知道曹丕对先考的情分,并没有那般深厚,受命之际,需要大臣出面制止才能勉强止住痛哭;曹丕心里更多的是委屈,委屈自己为人子女,竟然在至亲逝世以后,不能全心全意伤痛,这份伤怀竟也要掺杂矫饰的成分,演给人看。
司马懿伸出手摸上他的侧脸:“子桓,别再哭了。我给你盛一盆热水,敷一敷眼睛好不好?”
曹丕抽着气缓缓放开他,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司马懿往盆里撒上几朵菊花,用热水冲泡好,拿着毛巾蘸湿,小心翼翼帮曹丕揉着眼睛。片刻后,曹丕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床头,道:“你眼睛也有些肿,我也给你揉揉。”
司马懿累得紧了,便躺着由他按揉。
曹丕问:“是不是没睡好?”
司马懿不置可否。
曹丕动作十分轻柔缓和,弄得司马懿昏昏欲睡。可是过了半晌,他的手便不安分起来,扔开手巾,顺着司马懿斐美的颈线缓缓下移,伸进他衣襟里面。他的手带着点水珠的微凉,惹得司马懿微动了一下。司马懿想不明白,为何不论什么情况,都挡不住这人在那档事上的热情。但想到曹丕因此能舒心些许,他便由他摆弄,甚至忍着涌上头的困倦,配合地向他挪了挪。
二月,曹丕继位丞相、魏王,封司马懿河津亭侯,丞相府长史,转督军御史中丞。
自曹丕真正认清自己身份地位的时刻起,他便设想过自己会成为魏王,继承大业。他考虑到的,自然不只是荣华显贵,还有个中操劳辛苦。
如今真的坐到此位,自然不乏案牍劳形,但有一心人日夜相伴,夙夕相处,乏味单调之中竟也能品味出些许甘甜。
在司马懿等昔日“太子四友”以及得力大臣的辅佐下,曹丕按部就班地接手曹操的工作,虽然繁杂,但有条不紊。然而,仅仅如此,对于一位励精图治的新晋魏王而言,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继承的,是天下大统。
简言之,曹魏挟天子以令诸侯多年,曹丕他要当皇帝。文武百官虽才德不尽相同,但一水儿的八面玲珑,早就看出了曹丕的心思,这些日子已经陆续有人上了请他登基的折子。
司马懿侧卧在回廊的石榻上,迎着熏熏夏风看曹丕批折子。
曹丕翻阅了一会,眼睛有些发涩,便回头向他笑:“仲达,你怎么也不急着来夸我几句?”
司马懿漫意摇着手里鹰翎扇:“我夸你还少么?”
曹丕不以为然:“除了在……床上的时候,不记得你说过我什么好话。”
多年以来,司马懿早被他各种或撩拨或深情的话磨得稳如泰山了,于是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道:“拿过几份写得好的过来,我念给你听,正好也借鉴着写一份。”
曹丕笑着递给他两张。司马懿抽出一份,随意读道:“鬼在山,禾女连,王天下。”他抬起头,点评:“引经据典,不错,我也该学学。”又抽出另一份,抑扬顿挫道:“陛下即位,光昭文德,以翊武功;勤恤民隐,视之如伤……”
“别念了,”曹丕脊背爬上一股子麻意,把折子从他手里抽出来,顺势一骨碌把人搂在怀里,“阴阳怪气的。”
两人彼此紧贴着,心跳的每一拍节律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说起来,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这样亲密地抱在一块儿了,这一刻,那些自以为无欲无求的感觉彻底崩塌了,微小的情火从欲.望的灰烬里苏醒过来,随着每次吐息一点点变热变亮。
司马懿伸出手摩挲着曹丕日渐消瘦的脸颊,心中百感交集。曹丕裹住他的手,摁在心口上。
司马懿道:“你若真的在乎,我便写一本书来夸你,好不好?”他知道,曹丕的话虽有玩笑的成分,但是他心里一直颇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从做太子开始,一直到如今,曹丕承担了许多,成熟了许多,但是司马懿容许他在自己面前稚气一些,甚至放肆一些。
曹丕闭上眼睛倚在司马懿怀中,道:“不必。”
司马懿把他簪子抽下,帮他轻轻按摩,道:“子桓,真的……”
“你如何待我,我心里清楚。”曹丕截住他的话头,“我们就这么待一会好不好?”
司马懿把下巴搁在他肩头,静静闭上眼睛。
“仲达,我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曹丕像午后时分慵懒的小猫,在他怀中蹭了蹭,“我派人去接了一位将才过来,决定委以重任。”
司马懿忽的张开双眼,眉心微拧:“不会是……叫孟达,字子度?”
曹丕眼睛一亮,细细观察司马懿神情,旋即不安起来:“是他,你如何猜到的?”
“他确实是将才不错,气度风雅,是贤才不假,”司马懿尽量让自己声音保持温和,听得出他极力克制,“可是他与蜀勾结,朝令暮改,你当看不见么?先王怎么说过,惟有‘忠心’二字,才算得真贤士。”
曹丕原本甜蜜的笑意僵化在唇角,但他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让那丝残存的笑纹荡漾开,拉住司马懿的手:“他是生得清雅,仲达,你吃味儿了?有时间我和你详细解释。”
“我没有与你说笑,”司马懿甩开他,“你不能用他。”
曹丕堪堪维持的笑容也终于撑不住了:“我就要用他,你待如何?”曹丕此时的样子看着有些蛮横,声音不稳地颤抖着:“仲达,我向来告诉自己要从谏如流,也一直这么做。我自己做过的决定没有几件,若是有什么差池……你总是这么硬邦邦地斥责。孟达的品性,我不是不清楚,但我需要将领的支持,你也不是不清楚,用他一时而已,哪日有异数,想必诸葛亮也是不能容他的,到时再铲除……”
“殿下难道以为打仗是儿戏么?”司马懿打断他,“天下黎庶血肉之躯,难不成要为了陛下一念之差堕入黄泉?”
曹丕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看见司马懿冷峻的神色,明显是要下逐客令,心酸夹杂着七上八下的不安,很不是滋味,于是头脑发热地撂下一句“已经晚了”,便讪讪离开。
司马懿忽然觉得头疼,好像多少天以来郁结的劳累烦躁都一股脑涌了上来。他有气无力按揉着太阳穴,在荫凉下的石榻上发了半晌呆。或许是晚间的湖风冷得有些刺骨,司马懿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到房中翻出地形图来,琢磨了好一会儿,又想起曹丕临离开时的神色,后悔地拿指节敲了敲额头,想去找他,又怕自己话说的太过,他一时不能释怀。
司马懿硬生生捱了一宿,写了好几堆废稿,翌日总算拟好了一封劝进的折子,还写了厚厚一沓表达爱慕之心的书信,打算私下里给曹丕。
然而这日一上朝,他便见朝堂上多了位容貌卓绝、气度英武的将军。这将军眼角眉梢挂着几分桀骜,难以亲近,偏偏说起劝进的话来,亲疏得体,毫不矫饰,以至于满朝文武侧耳倾听,以至于曹丕听司马懿的折子时,都心不在焉。
下朝以后,曹丕便与这位孟达将军同乘轿辇,到郊外赏景,说笑之间高论天下大势。这样的场景一连几天,如此以后,曹丕又到陈群那里下了几天棋,上曹植那儿看了几本书,约么半个月,才派人大模大样给司马懿下了一道旨意,说魏王请督军御史中丞司马懿到府上,有要事相商。
司马懿循规蹈矩从公公手中接过旨意,哭笑不得地暗想:“当真是惹不起他。”他沐浴熏香,好生整饬一番,到了曹丕府上,在门外诚惶诚恐道:“微臣司马懿,奉旨谒见殿下。”
书房和寝阁都灯火通明,却迟迟没有回应。最终侍卫看不过去了,向司马懿道:“大人,您进去罢,殿下不是已经下旨了么?”
司马懿笑着摇摇头,向里面道:“殿下若脱不开身,臣改日再来。”
“进来罢。”立刻有了回应,带着些微生硬刻意的疏冷。
曹丕正奋笔疾书,百忙之中赏了司马懿一个抬眸:“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司马懿晃了晃手:“奉旨。”
“唔,”曹丕揉了揉眉心,“有事么?”
司马懿:“……”
他沉默的当儿,曹丕又匆忙写起来,俨然一位宵衣旰食、四大皆空的贤明君王。司马懿只得做一回“佞臣”,从背后搂住他,抽走他手中笔,柔声道:“先听我说,一会儿我帮你写。”
曹丕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
“那天你走以后,我看了地图,”司马懿搓着他的后背,“你是想,让孟达镇守上墉,到时我们要伐蜀之时,也可凭此为突破口,子桓,对么?”
曹丕不置可否。
“那天我太急了,没能想到这样多,还不听你说完。”司马懿弯下腰,凑近他,“子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司马懿和外人的相处,谈不上冷清也绝无温情,一直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曹丕和他亲密无间,也鲜少享受这样直白的、像哄逗小孩一样的安慰。这两句话,曹丕受用得很,又食髓知味似的,忍不住想贪求更多,于是趴到案几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中,宛如受了伤的小动物。
“唉……都多大了。”司马懿无奈地叹息一声,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会,取出自己积攒了半个多月的情书,道:“你要看看么?”
曹丕抬起头,以为是什么战略,漫不经心翻了翻,却被几个字眼吸引了,再仔细阅起,脸腾地红了。惊喜羞赧之余,他想起了几年前自己给司马懿的第一首诗——真后悔没能亲眼见他读完,如今自己这副小媳妇模样反倒教他看了去。
“殿下,可还满意?”
曹丕冷静了一会,把他扑到书房摇摇欲坠的小床上。又嗅到司马懿身上精心预备的香气,更激动了起来,欺身吻住他的唇。
“别……”司马懿大喘一口气,“这儿不行。”
曹丕这才察觉地点的不合宜,问道:“天还不太晚,我们去庄子里?”
司马懿点头。
“来人,备马!”曹丕急不可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