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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妖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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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席后,温珏向温言招招手,示意她跟自己来。月上中天,银辉洒落,二人并肩行至林中,温珏停下脚步,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璜,那玉璜通体墨绿,色泽温润,月色下似乎有水流动于其中。温言在船上时见过一块十分相似的,就戴在温珏的脖下。
他恭敬的说:“殿下,这玉璜我们温家世代相传,这一枚是子璜,由家族继承人所持,父璜由家主所持,也就是我的那枚。”
他说着,便要将子璜戴到温言脖上,温言连忙推拒。
温言:“温叔叔,使不得,你我并非真父女,这玉璜怎么能给我?”
“殿下,做戏也得做全套,”温珏说,“若让人发现你身上没有子璜,起了疑心,可就不好了。这玉璜先放你那,等你回龙宫了再还给我。”
温言迟疑片刻,接了子璜。
温珏看着温言,认真道:“龙王陛下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将你交给我一年,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出事。”
温言在船上时,曾听到一些温家子弟对自家宗主的议论——虽然看着温文尔雅,但其实生性凉薄,不喜与人来往,自从他当了家主开始,温家就几乎没和其他门派来往过,颇有点离群索居的意味。那这样一个人,去照顾一个以前从没见过的人会不会觉得……
温言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温叔叔,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毕竟……”
毕竟凭空多出个女儿,谁都会不适应吧,或许只是因为龙王的恩情才没表现出来。
温珏哈哈笑了,笑容坦坦荡荡,丝毫不像是装出来的,温言不明白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好笑之处,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温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别瞎想,我没觉得麻烦。我妻子去世的早,孩子也早夭,这么多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龙王陛下把殿下你送来,我其实挺高兴的,虽然只有一年。”
温言道:“那我一年后回龙宫,‘温家少主’又凭空失踪了,叔叔你该怎么向外人解释呢?”
“嗯,就跟他们说你病逝了。”温珏漫不经心道,“反正知道你身份的只有我,容挚——也就是阿笙的爹,还有阿笙和小婉。”
每个门派都会有一个或几个医师,容挚便是温家的驻家医师,只不过他常年在外游历。温珏与容挚是生死之交,所以也没向他隐瞒温言的龙公主身份。
虽然知道自己身份的只有四人,但温言心里还是打定主意在这一年中尽量不让更多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波澜,否则她没办法安心回去。
自那日开始,温言便算是正式以“人”的身份在人世历练了。她与其他温家弟子一样,每日练习温氏剑法,只不过她没办法引真气入体凝练灵力——灵力似乎和仙力是冲突的,二者无法共融。空余时间,便去书阁研读关于符咒阵法的书。
自她来之后,温珏便没像之前那样一直闭关,而是敬职敬业的做起了父亲——让温言背家谱熟悉各位“列祖列宗”,亲自教授她温家不外传的剑术、心法,放手让她处理家族里的事,甚至有意和外界恢复了往来,时常带着她出去办事。
这让温言一开始的“尽量不让外人注意到自己”的想法彻底破灭,她也向父亲说过这样太引人注目有些不妥。可温珏却漫不经心的说你来人界的主要目的是磨练心性,天天窝在家里还怎么磨?温言无法,只能按他说的来。
随着下山次数的增多,温言发现自己有两个很令自己无能为力的缺点,譬如她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自己一人出去时常常走着走着就不知道怎么回去了,经常要别人去找。还有,她记陌生人面孔的能力也比较差,老是把不同门派的负责人搞混,惹人家笑话。就这么磕磕绊绊的过了几个月。
这日,温言难得得了个空可以老老实实待在房里的,香炉里正燃着她从龙宫带来的荆香,香味清淡而悠长。温言正执笔画着房前的竹林,寥寥数笔,几根翠竹便跃然纸上。
忽然,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画纸瞬间被吹起,温言手指一点,将纸定在半空中,随后不慌不忙的拿下来用镇纸压住,正要提笔继续画时,房外传来容笙欢快的喊声:“阿……言……”
温言刚抬起头,就见容笙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温言看着仍在摇摆的门,道:“什么好事儿把你乐成这样?”
容笙坐到她旁边,笑道:“今天我们要一起下山了。”
温言继续低头画着一片竹叶:“下山有什么好开心的,你和谁?”
容笙一拍书案:“我和你啊,还有师姐,还有几个师兄,反正有好多人呢。”
温言提笔的手一顿,继而痛苦道:“为什么还有我啊,我不是刚回来吗?
容笙道:“下山有什么不好?”
温言反问道:“下山有什么好?”
容笙:“山下有好吃的好玩的呀。”
温言面无表情:“我觉得家里也不缺吃的,不缺玩的,呆在家多好。”
容笙嘿嘿一笑:“反正温叔叔已经拍板了,你不去也得去。”
温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果然,没过一会,就有人来传她们去校场。
温言和容笙、温婉在校场等了一阵就陆陆续续的来了五十人,还来了两位长老。往常下山基本上就是三五成群,至多十来人,这次的人数多的有些不正常。温言心道:这次怎么去这么多人?有什么大事?
她转头问容笙:“这次下山为的什么事要这么多人?”
容笙一脸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哎呀,能下山就好了,在意这么多干嘛。”
温言:“……”
她就不该对容笙抱有期待。
温言问温婉:“姐你知道吗?”
温婉:“好像是和妖物作祟有关。”
温言若有所思:“妖物作……”
话音未落,身旁弟子纷纷行礼——温珏来了。
温珏立于众人面前,神情严肃:“邺城最近频频出现被人挖去五脏和眼睛的尸体,不到一月便有六十余人遇害,疑似妖物所为。”
此言一出,众弟子皆是一阵恶寒,温言到没太大反应,因为她之前在山下时听说过这件事。那杀人的妖藏得极好,且手段时分残忍,每个死者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挖去内脏或眼睛的,不少门派都已前往邺城捉妖。不过,温言觉得父亲让她们下山的目的可能不止是捉妖,毕竟有那么多门派在,妖物被捉住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温珏又说:“已有不少门派前往邺城,我让你们这么多人一起下山除了捉妖以外……”他说着,目光落到队首的温言身上,“……还希望你们能借此机会与其他门派的人切磋一下。”
温言微微一笑,这正和她意。自打来到人界,她除了和师兄们过招外,并没有和他人真正交锋的机会,虽然她不是好斗的性子,但也不想在人界这一年荒废了剑术,她需要对手,但心里还有些担忧——她与别人交手时不可能不用仙力,但仙力与灵力毕竟不同,万一对手发现该怎么办?
其他弟子听到宗主这么说,不由得血热,少年们全都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于是当日下午,五十几人便在温珏的带领下御剑向邺城出发。其实温言并不需要御剑,她可以直接飞过去,但为了不露出马脚,只好与旁人一样。
晚间,众人于温家在邺城订的客栈下榻,温言刚进房间,便抽出溯风剑擦拭掉上面被她踩出的脚印,灯烛灼灼,暗沉的剑身像是笼上了一层暖光,温言伸手轻轻摩挲着剑身上她二皇兄的龙头,心中的思念仿佛疯长的藤蔓一般将她整个人紧紧缠住,虽然每个月都有青鸟往来送信,但她毕竟第一次离开这么久,不想家是不可能的。白日里有这样那样的事充斥着她的时间,可一到夜晚,思乡之情就像灯下的阴影一样挥之不去。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温言瞬间将所有情绪收起,溯风蓦地回鞘。
不待那人敲门,温言便问:“谁?”
门口传来容笙的声音:“是我,阿言,我们今晚出去玩吧。”
温言有些疲惫道:“我不去了,你和姐姐去吧。”
容笙不满道:“你怎么老是喜欢窝在房里呢?哼。”说完,就走了。
温言悄悄打开门,探头一看,见容笙走了,便蹑手蹑脚的跑到比她们早几天到邺城调查的四师兄袁明飞那。袁明飞长得眉清目秀为人稳重且心思缜密,办事十分可靠,之前温言曾有两次和他一起下山,所以二人比较熟。
“四师兄。”温言敲了敲门。
袁明飞一开门,见温言站在门口,疑惑道:“小师妹?找我何事?”
温言开门见山道:“四师兄,你有没有那些死者身份、年龄之类的信息?我想看看这些人有没有什么特点之类的。”
袁明飞想了一下,转身拿了厚厚一沓画像给她,每张画像右下方都用端正的蝇头小楷写了那人的详细信息。温言道了声谢,便往自己房间走。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翻看着死者们的画像,走到门口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人。
温言一抬头,奇道:“温叔叔,你在我门口干吗?”
温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温声道:“殿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老喜欢窝在屋里呢?多出去走走不好吗?”
温言:“……”
她明白了,容笙刚刚没请动自己,便把温珏给叫来了。
温珏:“邺城的夜市很有名,去看看吧,开开眼界也好。”
温言无奈的扶额:“好吧,我去。”
她话音刚落,容笙就从旁边的柱子后冲了出来。
容笙拉着温言就走,道:“走吧,师姐在门口等着呢。”
温珏正色道:“不可擅自行动,知道么?”
温言知道他指的是捉妖的事,便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街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照的四下亮堂堂的,颇有些“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感觉,路上也人来人往,那一个月内死去的六十余人好似并未给这座城笼上阴霾,如果不是街上还有一大帮身着各派服装,面色凝重的修者的话。
温言三人一出门就频频引来路人的目光,毕竟大家都喜欢看漂亮小姑娘。温言被人看的有些别扭,温婉看出她的难为情,手一指前方的一个摊子,问道:“阿言,要不要买个面具。”
温言连连点头:“好好好。”
容笙道:“哎哎,我也要,我也要。”
三人来到摊前,小贩喜笑颜开道:“三位姑娘想要什么样式的?”
温言目光一扫,拿起一张金龙面具:“我要这张。”
容笙在绵羊和白狐之间犹豫片刻选择了绵羊面具。
温婉则拿了张白兔的:“那我要这张吧。”
付了钱,温言将面具嵌入鬓间,上半张脸被整个遮住,只露出了两只映着点点金光的蓝瞳,再走到街上果然就没人注视了。
三人这走走,那转转,手里拿了好多吃的。
“哇哇,快看,喷火了”容笙用手里的糖葫芦指向一个杂耍艺人,“哎,阿言,你们龙会喷火吗?”
正嚼着年糕的温言听到她这么说直接被噎住了,温婉赶忙把手里拿着的竹筒装的蜂蜜水递给她。
温言喝了两口,这才咽下年糕,缓了缓气,道:“龙不会喷火,但……”她看了看周围人,见没人注意到这里,便继续说:“……我们可以直接起火。”说完,她一摊手,掌心瞬间冒起一团火焰。
容笙佩服道:“哇哇哇,好厉害。”
温婉感叹道:“人和龙果真不一样。”
温言手一握,将火焰熄掉。三人继续漫无目的的往前闲逛,路过一家富丽精致的戏馆,正有人在外面吆喝:“新排的戏——梁山伯与祝英台,各位看官里面请啊。”
温婉停下脚步,有些希冀的往里看了看。
温言见她停下,问道:“姐姐你想看戏吗?”
温婉问道:“你们想看吗,我挺想看的。”
容笙咬了一口糖葫芦,边嚼边说:“行,进去看看,反正我也走累了。”
温言便冲那吆喝的人说:“要三个最好的位置。”
那人一听,忙殷勤的带她们进去。
戏馆里已落座了不少人,温言坐下后便漫无目的四下看,忽然发现她们右前方坐着几个白衣人,看样子似乎是某个门派的弟子。
“他们是哪个门派的?”温言轻声问。
温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靖城杨家。”
温言听说过这个靖城杨家,其他门派一般都是将掌门、宗主之位传于首席弟子,可这个杨家和她们温家一样,宗主之位都是家传的,也就是父传子。
一旁的容笙道:“他们家的杨少主是个厉害人物。”
温言:“怎么个厉害法?”
“集英会上连续三年夺魁。”容笙说,“很厉害吧。”
修真界每隔几十年便会推举一位仙盟盟主,现任仙门盟主尹修哲自当选以来每年都会组织各派举办一场“集英会”以供各派新秀们扬名立万,最后胜者将得到一件不可多得的灵器或灵物。因此每年都有不少人前去参加,也有不少人前去观战。
温言听完,一边拿出袖中的画像,一边淡淡道:“哦,还好。”
这对她来说确实没什么稀奇的,因为她自己在龙族时,于同辈人的较量中,自小就打遍东西南北四海无敌手。
可能是她的语气太平淡无常,前面的一个白衣人忽然回过头来,似是想看看说这话的人是谁,然而恰在此时,温言手中的画像掉了一张下去,她正弯腰下去捡,那人就只看到她金龙面具的一角,他嘴角一勾,又缓缓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