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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章、不悔仲子逾我墙(三) ...


  •   穆玄英听得如此直截了当的话,当即整个人都像是着了火一般,几乎要烧起来。虽然莫雨以前也经常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但穆玄英心中总想着,现在这个小雨哥,可是想不起来十五岁之后的事情啊……

      一种莫名其妙地羞耻感涌上了穆玄英的心头,他看着对面的莫雨,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十五岁的莫雨坐在自己对面,苍白、瘦弱,脸上的桀骜不驯与放肆与二十多岁的莫雨相比,更加外露和张扬。

      少年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这火焰在十五岁的莫雨眼里尚未熄灭,但在二十多岁的莫雨眼中,已然是一片燃尽的灰烬,灰烬下压抑着未熄灭的星火。穆玄英为那火焰所眩目,竟然一时移不开眼去。

      莫雨不会知道,穆玄英之所以能分辨出十五岁的他和长成之后的他,凭的就是他眼中这点细微的神情变化,这些变化,除了与他至亲至厚的穆玄英,其他没有一人可以做到。

      门板被叩响了两声,门外之人见无人应答,以为没有人,便推门而入,正是公冶菡,她这一进来,见穆玄英莫雨二人正在屋内,倒是吃了一惊:“你们两个原来在这里?怎么也不出一声?我正在四处找你们。”

      穆玄英和莫雨立刻站了起来,虽然公冶菱与莫家仇怨颇深,但公冶菡与她妹妹不一样,只是自己伤心避世,现下更出手救了莫雨的性命,穆玄英对她自然是感激非常,忙问道:“前辈有何要事?”

      公冶菡皱眉不答,在窗边坐下,先对莫雨道:“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瞧瞧。”

      莫雨依言伸出手去,公冶菡细细地把着他的手腕,切了良久的脉,然后又换一只手,诊了半天,眉头终于略微松动一些,眼睛抬起,用一种颇为奇异地神情看了看莫雨。穆玄英不知道她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雨哥的病情另有反复?他急忙向公冶菡请教:“前辈,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公冶菡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问题,正相反,我研习医术多年,从未见过有人沉疴多年,还能恢复得如此迅速的。”

      “那……”穆玄英急问,忽觉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手上,莫雨抿着嘴唇,安慰地按了按他的手。

      公冶菡叹道:“穆少侠不用心急,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正如我当日所说,菱妹所种之毒蛊已经被我拔除,虽然‘脑后风’的旧毒尚有存留,但已不会如之前一般,发作如此之频繁。”

      穆玄英看了莫雨一眼,满脸的喜色简直要溢出来一样。

      公冶菡继续道:“这记忆混乱一事,也是毒蛊拔出之后头脑昏沉迷乱所致,于性命无碍,但也需要静养调节好一段时间,方可慢慢恢复。”她停顿了一下,“以常人之心性,这样的混乱,不知要疯狂多久才能渐渐止歇,若要如你这般,须得以极其强大的意志镇压,才能够做到。”

      穆玄英这才明白,莫雨单是维持现在这种平静的模样,就已经不知用了多大的心力,心下一酸,反手握紧了莫雨的手。

      公冶菡的眼神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微微一滞,随即移开目光,继续说道:“……至于现在的这种状况,几次反复是免不了的,若是用意志力强行控制,也能挨过去,只是最大的关隘如今已经过去。”她正色看向穆玄英,“穆少侠,你可暂时放下心了。”

      穆玄英听得此言,也同样正色躬身,深深行了一个大礼,抬起头来时,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多谢前辈,前辈的大恩大德,穆玄英这辈子没齿不忘。”

      就连莫雨也为之色变,虽然他现在是从穆玄英口中得知自己家与公冶家的仇怨,但事实真相如何,尚待进一步查清。如今公冶菡同样尚未得知真相,就能对莫雨出手相助,实在是不由得他不感念这份情谊。他对公冶菡行了一礼:“前辈大恩,莫雨日后必定全力报偿。”

      公冶菡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她的眼神十分温柔地看着莫雨,宛如他的亲眷长辈一般:“不必如此……若是当年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你该叫我‘姨母’才对。”

      说到此处,三人一时尽皆默然,这几代人的恩怨情仇,其中是非曲直,早已说不清楚。公冶菡看着窗外的青山远树,忽然慢慢地说:“……其实当年,我也不相信是莫家对我们公冶家下的手。”

      “芙蓉山庄与蔓萝山庄多少年的交情,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发难?弄出这些事来,又有什么好处?”公冶菡轻声说道,“当时我跟爹爹他们都说过,可是菱妹和爹爹都不听我的……”

      莫雨听得此话,忽然道:“菡姨,此话怎讲?你当时,是发现了什么疑点么?”他虽然面上不显,但这一句“菡姨”一出,已显示出他将公冶菡当做了亲近之人。公冶菡听得这个“词”,眼中骤然一亮,嘴角露出一丝喜悦之色,她生性恬淡内敛,能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显然内心已经极之喜悦了。

      穆玄英心中一暖,雨哥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心内刚硬,但也有一丝柔软之念,他也跟着莫雨一样叫道:“菡姨,当时蔓萝山庄和芙蓉山庄是怎样的情形?”

      公冶菡听穆玄英也这样叫她,眼神更是柔软,俨然已经把两人当作了亲子侄辈了,她想了一想,答道:“当年汉王家臣,卫、莫、肖、公冶四家,这些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见两人点了点头,她又继续道,“当年传闻,肖家和公冶家为小王爷培养解身上剧毒的蝶蕊巨木,后来蝶蕊巨木将成之际,肖典一却已剧毒毒杀主公。”

      穆玄英听得入神,此时不禁问道:“为什么?前朝汉王,在本朝也没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吧?”

      公冶菡身为四大家族后人,对往事的了解比以往多得多,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前朝汉王当年曾与前朝炀帝争夺帝位,为了起兵造反,他在起事之前搜罗了一批奇珍异宝,将藏宝之地画在了一张图上。”

      “这么说,是为了这张藏宝图了?”莫雨沉思道。

      公冶菡道:“是,四大侍卫之一的卫戈常年在外布置,很少回府,直到小王爷突然去世,卫戈回到王府,肖典一早已携带藏宝图不知所踪。”

      “也就是说,肖典一为了藏宝图毒杀主公?我怎么觉得,没有这么简单……”穆玄英低声喃喃,莫雨没有说话,只是沉吟思考,听到“藏宝图”三个字,莫雨的神情蓦然一动,神色变幻莫测。

      “这件事情的真相,现在谁也不清楚了。”公冶菡感慨道,“卫戈当年也并不相信,这毕竟只是莫水屏与公冶卢的一面之词,可是藏宝图是消失了,小王爷也的确是死了,肖典一也逃走不见了,由不得人不这样想。”

      莫雨忽然道:“那也未必。”他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穆玄英问:“雨哥,你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吗?”莫雨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三人静默地思考了片刻,也不得要领,只得放下不管,穆玄英想起来,公冶菡之前找进门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便又问道:“菡姨,你之前是有什么事情吗?”

      公冶菡这才恍然道:“啊是了!是有一件大事!”神情转而忧虑起来,“你们可知道,纯阳弟子被冒充莫雨之人所杀的事情?”

      莫雨穆玄英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知道。”

      “那你们可还知道,藏剑山庄和七秀坊也有弟子死在‘莫雨’手下。”说到莫雨的名字,公冶菡特地加重了语气。

      莫雨冷冷一笑:“这是要整个江湖来追杀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公冶菡叹道:“还有其他的呢!连环山庄以前的一名仆从,忽然在江湖上放言,说莫雨之所以害了他们两位庄主,完全是为了四处搜寻当年的汉王宝藏。”

      “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仆从?”穆玄英奇道,“连环山庄遭逢大难,不是早就已经风流云散了吗?哪里又出来这些人?”

      莫雨冷然长笑一声:“这还看不出来么?这是在逼我现身。”他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思维缜密、冷静异常,早已分析出了着一系列作为的背后原因,“什么杀各大门派弟子,什么连环山庄的血案,都是为了让我现身,被他们抓住,好从我身上得到一些东西。”

      “他们难道也想要……”穆玄英忽然想到了幼年的往事,说了半句便将话咽了下去,但莫雨已经知道,他是想说《空冥诀》,但莫雨果断地摇了摇头,“不,不是《空冥诀》,一定是一件我没有想起来的事物。”他的眼中出现了深思的神色,“是什么……”

      他如此思索,脑海中忽然一阵抽痛,他脸色骤然苍白,皱起了眉头。

      穆玄英一直注意着莫雨的神情,此刻见他眉头抽动,便赶快过去扶住了他,神情满是忧虑:“雨哥……你还好吗?”

      公冶菡也对莫雨道:“虽然毒蛊已然拔除,但现在你还是要以休养为主,不能过多思索,否则引起症状反复,那就不好了。”

      穆玄英扶着莫雨坐下:“我们还是之后再想这件事情吧,等你身体再好了一点再说。”

      莫雨眼中神色变幻,明灭光芒一闪一闪,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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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又在公冶菡的山谷中休息了几日,莫雨一边休养,一边吩咐莫蓉蓉为他处理各项事务,穆玄英一一听来,全是被假莫雨杀掉的人的各种信息。

      他们拼凑了半天线索,穆玄英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一只结网的蜘蛛,将细细密密的线索织成一张最终的线索网。

      答案仿佛是呼之欲出,但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层破不了的窗户纸,穆玄英有时也觉得越发焦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莫雨却事到临头,愈发冷静,他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看起来游刃有余,看到穆玄英如此着急,他还反过来安慰他:“急什么,现在最急的应该是那些人,早晚他们都会找上门来。”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到时候,我们再来好好算一算总账。”

      穆玄英看着莫雨,心想现在的雨哥,看起来既不像十五岁,也不像二十多岁,倒像是把这两个莫雨揉和成了一个一样。

      莫雨却没有想那么多,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拉住了穆玄英的手,兴致勃勃地对他道:“毛毛,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这时的他,看起来又像是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了。

      “什么好东西?”穆玄英难得见他如此好兴致,自己也起了好奇心,被他拉着一路走一路问,莫雨只是笑而不答。

      两人走到山谷后面一处湖水边,现在正值入夜,湖边的草丛里虫声窸窣,月光洒满了整个湖面,让水波看上去也带上了粼粼之色。穆玄英坐在了湖边,抱着双膝,转头对莫雨笑道:“好啦,雨哥,不要卖关子啦!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那湖水边原是一片山谷中茂密的树林,树林在夜色中暗影幢幢,但是也并不可怕,只显得静谧,穆玄英看着这样的景象,反倒觉得心中一片宁静平和,是这一段时间以来难得的幸福安定之感。

      莫雨不知道在后面干了些什么,只听他窸窸窣窣地,忽然开口道:“毛毛,转过头来。”

      穆玄英依言转头,顿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一幕实在是美不胜收,令他心中登时一震,涌起了沉醉之感。

      只见夜色之中,莫雨站在湖水边,月色披了他一身,月光下的他长发乌黑,面容雪白,当真是俊美无俦。他一贯冷淡的脸上挂上了微笑,将握住的拳头慢慢松开,一只只闪着点点荧光的萤火虫从他的手中飞了出来。

      荧荧绿光在湖边飞舞闪烁,映得湖水更像是仙境一般,那些萤火虫飞着飞着,又绕到了莫雨和穆玄英身边。

      莫雨向穆玄英慢慢走近,深深地看着穆玄英澄澈的双眼,低声道:“这是你之前说最想看的景象,现在看到了,毛毛,你欢喜吗?”

      穆玄英心中自是欢喜无限,听得这话,心中一怔,他什么时候说过,最想看到这样的景象了?他仔细地想了一想,终于恍然大悟。

      这是他十岁时候说过的话。

      当年莫雨和毛毛流浪之时,毛毛年幼,喜好新奇的景色,两人在街边听到一个说书人讲故事,整整听了一个下午,那说书人讲仙境景色,讲得天花乱坠,说是仙境之中云雾缥缈,仙女各个貌美如花,簪金带玉,衣袂生风,到了太阳下山夜晚降临,仙境之中就是萤火点点,四处飘散。

      毛毛当时听了,心向往之,晚上和莫雨在破庙住下之时,还兀自絮絮叨叨不止:“小雨哥哥,我也想看仙境,我也想看萤火虫……”

      莫雨被他唠叨得烦了,睡在他旁边翻了个身,一手捂住他的嘴:“行了,找时间一定带你去看仙境,不就是萤火虫嘛!”

      毛毛的嘴唇在他手下翕动着,还是不放弃自己的主张,莫雨终于放弃说服,开始威胁:“再不睡觉,仙境就没了!”

      这下可是真的吓到了毛毛,他眨了眨大眼睛,乖乖地闭上嘴和眼睛,不再说话,生怕莫雨真的生了气,就没有仙境看了。

      穆玄英这下想起了这件事,心下一凛,看起来,莫雨此刻的思维又是混乱的,俨然是一个十五岁的小雨哥,尽管景色如此之美,他还是犹豫着开了口:“雨哥,你现在……还好吗?”

      莫雨一怔,脸上的神情也混乱了片刻,他扶了一下额头,眼中神色明明灭灭,变幻了几重:“我……”他的神情忽转迷茫,片刻后又咬紧牙关,仿佛在极力控制着自己,“我还好,你放心。”

      穆玄英看他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最终坚定了下来,心才略略放了一放,笑道:“雨哥,你真厉害,现在就能够控制住自己了。”

      莫雨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毛毛,你后不后悔?”

      “这话怎么讲?”

      “若是你不跟我一起离开浩气盟,又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事?”莫雨道,穆玄英一听这话,顿时又惊又喜,这话明显是有之前记忆的莫雨才能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他仔细端详着莫雨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雨哥,你都记起来了吗?”

      “什么?”莫雨茫然道,看他的样子,只是在记忆混乱的片刻里,顺嘴说出来罢了,并不是真正的记了起来。

      穆玄英又把话题转了回去,摇了摇头笑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他的脸上深情无限,看着莫雨低低地说:“雨哥,我要是不陪着你,不跟着你来,现在才是真正的后悔。”

      “我永远也不后悔。”

      莫雨听得此话,整个人都像是被热血驱动,大步跨了过来,一把就抱住了穆玄英,咬着他的耳垂。穆玄英能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紧绷,整个身子几乎都在微微发抖,怀抱的热度几乎要将他烫伤。

      穆玄英被他整个揽在怀里,轻轻地瑟缩着,他也被这样的怀抱烧得浑身滚烫,可最后的防线还是被礼教严严实实地把控着。可是他可以感受到,这道防线的关隘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即将一触即溃。

      他颤声道:“雨哥,雨哥……”其他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莫雨再不会放过他,他将穆玄英压倒在柔软的草地上,穆玄英修长的脖颈极力仰起,露出光润的皮肤,莫雨一点一点地亲吻着他,像帮助一朵花慢慢绽开。

      半晌,两人的喘息才平复下来,莫雨模糊地笑了笑,抱住了穆玄英,低声道:“毛毛,我真高兴。”

      这句话虽然简单,但话语中的欢喜与真挚,真是再明显不过,穆玄英乍听得此言,心中竟然十分难过,莫雨这二十几年,欢快的日子实在是太少了一些。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要让雨哥再多高兴一些。

      忽然下巴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穆玄英回过神来,只见莫雨笑道:“在想什么呢?”穆玄英忽然害羞起来,扭过头去笑而不答,莫雨此时却不放过他了,硬是把他的头再掰回来,穆玄英被逼迫不过,只得答道:“我在想一首诗。”

      “什么诗?”莫雨好奇道。

      穆玄英看着莫雨轮廓分明地面颊,轻轻伸出手去,也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念着: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莫雨听得此诗,微微一笑,悄声在穆玄英耳边道:“所以你后悔了吗?我可是已经越墙而去了。”

      穆玄英微笑道:“当然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二十章、不悔仲子逾我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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