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花月·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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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刑捕司行事与京中其他官衙有什么不同，恐怕雷厉风行能算作是最重要的一点。未正的时候薛绮说要历年案卷，申时初刻，从京兆、大理寺各处收集来的厚厚两摞卷宗就已经摆在了桌案上。
陈符将书吏打发了，而后掸掸衣襟沾上的灰尘，往旁边一坐，小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没辙——那几年世道太乱，趁火打劫的就爱挑漂亮小娘子下手，官兵捕快都去抓‘反贼’了，谁还顾得上别的事。”
薛绮知他所言不虚，便也不磨牙，将卷宗分了三份，每人面前都拍了一份过去。
陈符被腾起的烟尘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垮下脸来扇着灰：“哎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是拿我当苦役呢？”
薛绮翻开第一页卷宗，头也不抬：“糖醋鱼，糯米蒸排骨。”
刚听了前两个字，陈符就咧了嘴，灰尘也不扇了，伸出根手指：“再加个豆腐丸子就成交。”
薛绮挑起眼皮：“爱吃不吃。”
陈符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立刻像是被霜打了一样，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几句“小气抠门”，便十分没出息地屈服于口腹之欲，丧气地耷拉了脑袋，开始翻看卷宗。
这个时候萧涵却忽然眯了眯眼，双手十指交叉托住下颌，似笑非笑地轻声道：“难怪在你在安凉同我讨价还价时那般熟练。”
“啥？”
薛绮一愣，被他笑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总觉得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没正常过来，活像是只老老实实的猎犬突然一呲牙变成了条狼崽子，连那双暗沉沉的眼睛都是直盯着人的喉咙口的，她连忙搓了搓胳膊，一巴掌糊到他脸上，把那丝瘆人的笑给拍了回去：“这种飞醋你也吃，有点出息行不行！”
陈符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确实如陈符所说的那般，那几年因为正好闹出了越王谋反案，牵连甚广，所以京城混乱得厉害，好些人家一早还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晚上就已全进了牢狱，只剩下一间贴了封条的空宅，等再过些时日，“罪人”处刑，宅邸就成了乞丐地痞游荡之处，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有独自出门的小娘子被生拉硬拽地扯了进去，从此再没有出来过。
将自己面前的卷宗草草翻阅过一遍之后，薛绮把死因或者受害方式完全无法与“惜花客”一案联系起来的案卷扔到一旁，又将剩下的卷宗里已经证据确凿地破了案的放到另外一边，然后再一次琢磨起了剩下的案子。
就在她对着一起分尸案件犹豫的时候，却听萧涵说道：“是这个。”
“嗯？”薛绮微讶，脑袋伸过去，从他隽秀而认真的侧脸往下瞄，好一会才落到卷宗上。但仅仅是这么一眼扫过，她就陡然绷紧了身体，那点将生未生的戏谑霎时不见了踪影，沉声道：“老陈，你继续找其他的，我们要出去一趟！”
说着，她抓起卷宗匆匆往出走，临到门口，又回头：“马借我一用！”
这份案卷里记载的是十六年前的一起案件，刚好就是谋反案刚被揭露出来没多久的时候，春季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就算京中人心惶惶，也仍然挡不住贵女们设宴游春，而一国子司业家的幼女便是在往寺院踏青礼佛的时候失踪的，贴身侍女去取了趟东西，回来偏殿便找不到人了，去官府报案也没有结果，直到隔了几天，才在同坊的一家废弃宅邸中找到了尸身。
薛绮骑在马上，单手拉着缰绳，仍在重温案情，皱眉道：“死者衣衫凌乱，下/身被利器刺入十几次，舌头被割下剁烂，虽然身边没有惯常的血字，但手法很像……不，或者应该说之后的作案模式都像是由这一次的手法衍化形成的！”
她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缰绳被勒住，马匹驯顺地停下，但半天不见骑手再有动静，不由疑惑地原地踏起步子来。
薛绮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拨正马头：“走罢，先去死者失踪的寺院里看看。”
萧涵“嗯”了声，又问道：“有心事？”
“哎？”薛绮摇头，扯了扯嘴角，“算不上，只是在想这个死者是怎么开罪了凶手的——你不觉得她的死法能说明很多问题么？”
萧涵在薛绮边上策马徐行，垂首想了想，意有所指道：“人的舌头都生得差不多，大约分不出美丑，何况又剁烂了，恐怕更谈不上请人观赏了。”
“惜花客”每次杀过人之后，都要将死者生得最美的一部分完完整整地割下来、扔到街上供人观看，但这一次……
薛绮颔首赞同萧涵的看法，又道：“若这真的是凶手第一次作案，那么他特意毁坏死者的舌头，我怀疑与死者曾经对其口出恶言有关，联系到凶手的隐疾和用凶器反复刺入受害者下/身的行为，这恶言很可能就是对其隐疾的讥讽。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若是真说过这一类刻薄言辞，无论是在十几年前还是在现在，纵使不算惊世骇俗，也难免会令人印象深刻，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到当日的目击证人。”
萧涵意味深长地看了薛绮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
他的表现很是古怪，薛绮纳闷地问了一句，却没得到回答，自己思忖片刻，蓦地一怔，随即伏在马背上大笑起来。
好半天，她才直起腰：“小贼，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大人有大量没拔了我的舌头？”
萧涵没作声，却策马靠近过去，与薛绮极近地并行，趁着四下无人，猝不及防地扣住她的后颈将人拉向自己，凶狠地吻了上去。
薛绮本还在陶醉，却不防舌头上一疼：“嘶，小贼你属狗的？怎么还咬人！”
舌尖见了血，满嘴都是铁锈似的腥味，薛绮捂着嘴，疼得心尖都直抽的同时，也忍不住深恨自己嘴贱自讨苦吃。
萧涵但笑不语，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嘴唇，将上面残留的一点血迹拭净，然后凑到自己嘴边舔了一下。
薛绮：“……”
她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也不知是想要暴起伤人还是想立刻把萧涵拖回卧房里去，可惜眼前已是庄严肃穆的佛寺山门，她就只能愤愤咽了几口血水，把两种念头一起压回去。
进了寺院，刑捕司的铁牌一亮，知客僧立即换成了不理俗务的住持，十六年前的失踪案发生时，他仅是个普通僧人，待客之事做得不多，但提起失踪案，他却还是印象深刻，听人问起，便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与案卷中记载的并没有什么差异，添加的细节也大多无甚用处。
薛绮跟着他到了西配殿前，住持合十道：“阿弥陀佛，那位马施主当日就是在此处失踪的，因是女客，寺中僧人并未陪同，只有马施主的婢女随侍，但听说她中途应马夫人的召唤离开了一阵子，回来时便不见马施主了。”
东郢城中一百余坊，不仅有民居官邸，更不乏山水清嘉之处，中有寺观供人问道参禅，这普航寺也是如此，就在一处小丘顶端，前后林木颇密，很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但就因为取了静，所以寺中不免有些去处略显偏僻，若是有人偷偷摸进来、潜伏于此，恐怕也无人能够察觉。
供奉着西方三圣的西配殿后面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薛绮绕着西配殿走了一圈，指着后面一道草茎倒伏的小路问：“这条路通往何处？”
主持只看了一眼，便叹道：“寺后有一道小门，是供僧人采水走的，平日里也无人看管，当初官府来看，便怀疑贼人从此路将人劫走，从那以后，那门便上了锁，只有寺中负责当日打水的僧人才有钥匙。”
薛绮颔首，没再说什么，默默沿着小路走到门口。
透过缝隙能看出，对面便是寺外，脚下仍是林间小径，就算在白日里，有人由此走过也不会引人注意。
住持唤过一名小沙弥叮嘱了几句，不多时，他便抓着一串钥匙跑了回来。
小门很快被打开，薛绮回身朝住持一礼，举步便要出门，但临行前却又蓦地问道：“从这条路是否直通到发现尸身的空宅？”
住持一愣：“并非如此。”
他的目光沿着小路飘向远方，半天才皱眉道：“小路尽头确实有一处空宅，但并非发现马施主尸身之处，薛施主所说的那间宅邸在更远处，乃是坊中西北角上，与小路下面的空宅隔了四家。”
“隔了四家？”薛绮从这话中品味出了一点异样，“寺中与林间人少，能避人耳目也就罢了，出去之后难道也无人发觉，让凶手带着马小娘子大摇大摆走了那么远？”
住持没有回答，不知是在守什么清规戒律，又或是真的猜不到其中缘由。
薛绮也不强求，只问：“京中女眷礼佛的寺院常常十分固定，想来马家母女也是如此？”
这一回住持很快就确认了，想来失踪与死人这样的事情还是太过罕见，因此虽然隔了十六年，但他仍旧能够很清晰地记得那对母女。
薛绮道：“既如此，想来住持也对马氏母女与何人相熟也有些印象？”
住持皱眉道：“薛施主这是何意？”
薛绮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淡淡道：“主持不要误会，只是还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可惜马家十五年前就已经入罪，如今已寻不到人，所以就只能找当年与他们相熟的人家来询问了。”
这倒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住持叹了一回当年死难甚众的惨状，终于放心下来，道：“阿弥陀佛，若说与谁家相熟，贫僧也无法确定，但当年马施主曾经同当今皇后的长姐一同来过敝寺。”
“哦？”薛绮挑眉，“皇后母家？”
她摸摸下巴，喃喃道：“这下有意思了……”一边嘀咕，一边迈步出了草木掩映的小门：“阿涵，走，咱们去拜访一下那位祝娘子！”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花月·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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