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花月·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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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住城南，周遭全是百姓人家的宅院，大大小小挤了整坊，近午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年轻的妇人扬声招呼满大街疯玩的儿女回家，上了半天工的男人们掐着炊烟升起的时候回来吃饭，坊内的食肆也飞快地喧嚣了起来。
萧涵像是觉得这份热闹惹人厌烦似的，侧身避开了所有迎面而来的男男女女，表情紧绷，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身后脚步与人语嘈杂，轻盈的、沉缓的，全都杂乱无章地交缠在一起，像是一首没有调子的歌，完全分辨不出其中有没有他所熟悉的的那人的足音。
他咬着牙走出坊门，人群被横平竖直的宽敞大街稀释开来，喧闹也被一堵矮墙隔在了身后，身前身后，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只有他，像是徘徊在这两个世界之间的一抹游魂。
这念头让萧涵生出一种荒谬之感，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的孩童，过去那些年里明明更加难熬无数倍，他都能死撑着装得人模人样，但如今，怎么反而……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后面搂住了他。
堪称伤风败俗的举动令路人纷纷侧目，但那双手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然后萧涵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乖，别闹脾气。”
萧涵身子一僵，半天，低头默默掰开薛绮环在他腰上的手，转过身去。
“抱歉，”他嗓音很低，略带着一点鼻音，是薛绮听过的那种撒娇似的声音，“我没真打算杀人，我只是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薛绮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她已经见过了许多次，案件的真凶伪装成为良民或者证人，就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像是嘲弄，像是戏耍，讥讽着官府的后知后觉与无能为力，即便最终凡人被缉拿归案，那种刻入骨髓的耻辱和愤怒也仍旧挥之不去。
尤其当案件中还牵连了自己的亲人的时候。
她便没有再重提方才的不快，只是抓住萧涵的手揉了揉：“会抓住他的，别急，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萧涵抿唇点了点头，看起来又温和又老实。
然后他小声说：“可我还是很不开心，阿绮，你可不可以再哄我几句？”
“嗯？”薛绮双眼惊讶地睁大，像是突然不认识对面的人了，随即她失笑出声，双手捧起萧涵的左手贴在侧脸蹭了几下，“好，你想听什么？听我说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是夸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啊，又或者是才智武艺过人万里挑一？”
萧涵微微哽住，正要辩解，薛绮却先敛了笑，缓慢却认真地说：“可是啊，我却不想用这些随随便便的词句来敷衍你，阿涵，在别人眼中或许你要表现得像是个完人才会讨人喜欢，但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逼迫自己，你甚至不需要在任何一方面做到最好，就算你每天都偷懒耍赖、随心所欲地闹别扭，我也仍旧觉得你还是一样可爱。”
“阿绮……”萧涵怔了许久，几乎是用气声低低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薛绮微笑着看他，目光诚挚而温柔，与此同时，却在心里默默地把自己夸赞了一番，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光靠说甜言蜜语的水准，至少就能拿下两条街的小娘子。
趁着萧涵被哄得骨头都轻了二两，薛绮赶紧在他发现破绽之前转移话题：“方才我仔细想了想，想要将罪名钉死在李嘉身上，除了之前说的那些推测和旁证以外，一来要确定他是否有隐疾、脚印尺寸是否能与证物相合，二来，人证方面，最好能够从他家娘子那里确认案发时他的动向，唔，当然，司湛若是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就更好了。三来……”
她还没说出第三点来，萧涵便轻声打断道：“还有玉蕤。”
薛绮一怔：“对了，我怎么又把她忘了！看李嘉曾对刘冰婢女做的事情，或许这次也用什么法子让玉蕤死心塌地了……”她咬住指甲，皱眉道：“这可不妙，得赶紧传讯小柳那边，让他和子善注意保护好那个蠢女人！”
说着，她加快了脚步：“走，用刑捕司的公文，我看能不能骗来个六百里加急！”
萧涵却没动：“你不去？”
薛绮回头，望着他眉间若隐若现的一点委屈之色，缓缓呼出一口气：“小贼，还不到咱们去的时候，即便不提贡院案，咱们也还有需要做的事——你忘了，之前我说过，即便是丧心病狂之人，第一次犯罪也绝不会娴熟流畅到无懈可击！”
萧涵先是疑惑，但很快明白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在刘冰的案子之前，还有不为人知的命案？”
薛绮肃容承认下来：“他既然能在六年前犯下又一起命案而不惊动旁人，为何不能在刘冰之前杀上一个或几个人练手？还是你提醒的我，那几年人心惶惶，朝中更是混乱，官员自己都朝不保夕，哪还有心思去认真办案，若是有命案被压了下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所以，”萧涵眼睛一亮，眉间郁色尽消，立刻接道，“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把那些被压下的命案找出来？”
薛绮松了口气，心中暗道：“果然很好哄。”表面却不显，轻车熟路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笑道：“没错！找到开始的案子，通过手法的联系把那些案子并入‘惜花客’血案之中，然后通过那些因不熟练而留下的线索来确定他的身份，再不给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一点抵赖的机会！”
萧涵：“好。”
可就在薛绮放下心来的一瞬间，却突然听萧涵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你方才的那些话，到底有多少只是为了哄我开心才说的？”
“咳，咳咳……”薛绮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口水呛死过去。
直到回了刑捕司，她仍然一阵阵心虚，只能板起一张黄花梨棺材板似的木然的脸，目不斜视地一路钻进第二进院。
在外人止步的后罩房里坐定了，四周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连岔开话题的机会都找不到，终于还是被萧涵似笑非笑地盯上了，他语气柔和平缓：“心虚什么？本来就是我要你哄我的。”
薛绮针扎不透的脸皮都有些承受不住，怀疑方才还确信能拿下的两条街的小娘子大约得跑一半，挣扎半晌，往窗外飞快扫了一眼，狠狠心，把萧涵拉到榻边坐下，自己跨坐在他腿上，又瞄了眼外面，然后低下头轻轻地咬他的耳垂，拿尖利的犬齿一下一下慢慢地磨蹭着，含糊道：“好啦，我是故意哄你的，可也不是……阿涵，我是真的觉得你怎么样都好，真的……你不许去杀人，不许去做坏事，你要平平安安的，因为我不喜欢别的男人……我只喜欢你。”
萧涵气息略沉了下来，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扶住薛绮的腰，又拉下她一条手臂，正要说话，却听门口一声怪叫。陈符捂眼背过身去：“哎哎哎光天化日！光天化日啊！”
萧涵刚被咬得发红的那只耳朵一瞬间就变得更红了，连着苍白的面颊也染上了绯色。薛绮却眼皮都不抬，连换个坐姿的打算也没有，冷冷道：“光天化日你鬼叫什么？”
陈符没了动静，睁大了眼睛使劲指着薛绮，痛心疾首得要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九曲十八弯地叹了一口气：“唉，萧老弟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遇上你了，当真是天妒英才啊！”
薛绮不搭腔，抄起一只砚台就甩过去，陈符连忙嘿嘿笑着抄住，口中告饶：“我服了，服了还不成嘛！我可不是来捣乱的，是方才在皇城外面遇上司湛那小子了，他有话给你，说是你让他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听闻正事，薛绮终于也正经下来，站起身，推了萧涵一把：“你先躺下歇息一会，昨儿个无智住持说了让你别累着。”这才回首问：“司湛查到什么了？”
陈符从怀里抽出一张写着五六个名字的纸笺递过来：“那小子说，这是能出来作证的人，不多，没办法，年纪大的和年纪太小的都各有旁的交际圈子，三四十岁的人虽然和方老三同辈，但那人高不成低不就，愿意和他混在一起的也没有多少，就剩下这些了。”
他一如既往地罗嗦个没完，好容易说完了鸡毛蒜皮，才突然诡秘一笑：“这名单上的所有人都说，那几年里混不进他们的圈子却又时常巴结着方老三的人有三个，太常寺卿夫人张氏的侄子张平衍，当年的大理寺丞、也是文宣侯的庶子万琪，还有——”
薛绮和萧涵对视一眼，一齐道：“南海郡王之孙李嘉。”
陈符愣道：“嘿！你们怎么知道？”
果然……
南海郡王，光是听封号就知道，这位太/祖皇帝的堂兄并没有立下多少功劳，不过是凭着李氏血脉得到了块偏远的封地罢了，而说李嘉是南海郡王之孙，也更是因为他早逝的爹没能继承王爵，而是因为行止不端被褫夺了封号，降为侯爵，没两年，又因失手杀妻，直接被夺爵，其子也就成了个闲散宗室。
就在十六年前的动荡开始之前不久，李嘉之父死在酒色之中。
虽不知道李嘉的隐疾是如何患上的，但想想他父辈那摊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又觉得似乎有迹可循了。
可那会是令李嘉开始用杀人来发泄心中的偏执愤懑的诱因么？
薛绮无从得知答案，不过她思考片刻，还是从中得到了些启发：“老陈，叫人找来李嘉之父身死到‘惜花客’第一起案发之间，京中所有十五到十七岁之间未婚女子死亡或遇袭受伤的案卷。”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花月·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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